祁烨抿着唇,不言不语。
江阮随手拿起碗中为他冰镇酸梅汤的一小块碎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突然而来的冰凉让祁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江阮忍不住轻笑出声,宴琨与榕桓也忍不住笑,却不敢同江阮一般笑的肆无忌惮,只敢抿着唇偷偷笑。
江阮将饭菜夹到他的碗中,“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祁烨闻言并未动,而是偏头望向她的方向,“这饭菜都是你做的吗?”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花琰说他的眼睛能够治好后,这几日他总是觉得能够模模糊糊的看清她的身影了,但是每每他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日头,却又一丝光亮都感觉不到,许是他太过迫切的想见到她,所以产生了幻觉吧。
江阮失笑,果然,他还是记挂着这件事儿呢。
江阮嗔道,“是是是,今日这桌饭菜从洗菜,到切菜,再到炒菜,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绝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忙。”
祁烨满意的点点头,江阮似乎从他嘴角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虽只是昙花一现,却也让江阮心里满足,只要他开心,她的心情便也愉悦的很。
“日后,我每天都为你亲自做菜,好不好?”江阮靠近他身边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祁烨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到嘴中,咀嚼几下,然后咽下,才淡然的摇摇头,“不用,我何时想吃你做的菜会同你说,不需你日日如此。”
江阮思索了一番,撅了嘴,“你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江阮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本就两人听到的声音一桌人都听到了,漓儿大口的吃着饭,含糊不清道,“不会啊,小姐,很好吃的,公子是不是喝药喝的太苦了,所以尝不出味道来了?”
“桓儿小公子,你觉得不好吃吗?”漓儿偏头问榕桓,榕桓低头吃着饭,默默不语。
“宴大哥,你也觉得不好吃吗?”漓儿见榕桓不说话,又问宴琨,宴琨默默的吃着饭,也不言语。
漓儿很是苦恼,小声嘀咕,“很好吃的,我家小姐做饭真的挺好吃的...”
祁烨放下碗,一只手放到桌下握住了江阮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在她手心悄悄摩挲了一下,这饭菜自然是好吃的,只是他怎么舍得她每日为他如此辛苦呢。
江阮自耳根后泛起一抹红意,晕染了整张小脸,悄悄挣开他的手,然后给他布菜。
“你们为何不等本神医就吃饭?”平地一声雷吓得漓儿差点儿将筷子扔到地上去。
祁烨面无表情,榕桓的眉头微皱,宴琨的拳头攥的咔咔响。
花琰穿着他那身耀眼的绿色长袍迈步走了进来,江阮忙道,“我之前没寻到你,不知你去了何处,但是帮你留...”
不待江阮说完,花琰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嫌弃道,“你看看你们吃的那叫什么,那是人吃的饭吗?”
众人默。
花琰笑眯眯的拍拍掌,“进来。”
花琰话音一落,有两个店小二打扮的小厮每人手里拎了两个食盒走了进来,对众人鞠了一躬,然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整整一桌饭菜,把江阮做的几个菜都挤到了桌角。
花琰在凳子上坐下,指着桌上菜笑逐颜开,“这都是我亲自去城里最好的百味楼点的菜。”花琰一个一个的介绍,“百味羹,莲花鸭,葱泼兔,姜虾,火腿鲜笋汤...这厨子以前可是宫里的御厨,这些才是人吃的东西,你看看这个,这个,这个...”花琰嫌弃的指着江阮做的菜,“清汤寡水的,连点儿菜色都没有,怎么吃的饱?”那色泽鲜艳的菜与江阮做的那些菜比起来就像是艳压群芳的牡丹和毫不起眼的荒野小花。
还是没人言语。
花琰翻白眼,摆手,“算了算了,对牛弹琴,好了,饭菜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个小厮上前,“这位爷,一共十二两银子,您还没给钱呢。”
花琰特别淡然的点点头,“三爷,付银子吧。”这三爷可是不差钱的,不像他这个穷大夫,兜里穷的比脸蛋还干净。
像是被点燃了的炮竹,宴琨再也忍不住,拍桌而起,攥住了花琰的衣领,“你这个骗吃骗喝的庸医,老子扔出去你...”
花琰这几日被宴琨欺压的早就存了脾气,此时一把薅住宴琨的胡子,两人怒目互相瞪视着。
江阮见状忙道,“这银子我来付,你俩莫要生气。”
江阮去到卧房里找银子,十二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这些日子帮祁烨治病已经花费不小,再加上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她这些年存的银子已经所剩不多。
榕桓似也是有些忍受不了了,摸了摸脖子,抬了抬腿,只听砰的一声,花琰屁股底下的凳子四分五裂,花琰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伴随着两声痛呼。
一声是摔坐在地的花琰,还有一声是宴琨发出的。
漓儿吓了一跳,指着宴琨说不出话,“宴,宴--大哥,宴大哥,你的胡子,胡子...”花琰的手一直拽着宴琨的胡子,他这一倒地,竟是把宴琨的络腮胡整个给扯了下来。
宴琨捂着通红的却光滑的下巴,恨不得一脚踹死坐在地上的人。
江阮已经将银子给了那百味楼的小厮,将他们打发走了,此时正从卧房过来,看到宴琨的摸样也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
宴琨拧着眉痛苦的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榕桓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宴大哥,你这胡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以前宴琨脸上是没有胡子的,这次见他,榕桓就存了疑惑,宴大哥怎么无缘无故蓄起胡子来了?
宴琨提起这事儿就生气,瞪着还坐在地上哎呦哎呦不肯起身的人,咬牙切齿,“这庸医前几天摆摊医病时非说什么我的脸不够吓人,无法恐吓那些来找麻烦的人,硬给我脸上粘了胡子,我不知他用何物给我粘的,怎么也取不下来。”这几日无论他如何威胁这庸医,他死活不肯给他取下来,这也是他总是看他不顺眼的缘故。
江阮看过去,这宴琨身形高大,之前配上他满脸的络腮胡,也看不出长得何种模样,只觉凶神恶煞的,此时没了这络腮胡做遮挡,显出脸来,原也是个浓眉大眼,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
花琰哼哼唧唧的起身,不敢再在胡子的问题上多说什么,毕竟他又打不过宴琨,于是转移话头,“我觉着我这两天流年不利呀,总是有无妄之灾,祁夫人,你这地儿风水不好吧?”
第25章
花琰换了一张凳子,继续吃饭,这些时日跟着祁烨他们吃饭,可把他憋屈死了,堂堂神医怎么能吃那些粗鄙之物呢。
江阮等人已经差不多都吃好了,所以饭桌上只有花琰一人大快朵颐,吃的不亦可乎,边吃还边唔唔的说话,“三爷,我听说我和宴琨没来之前您在外面摆摊子给人测字呢?”
祁烨接过江阮递过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并不搭理他。
花琰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从比他脸还大的碗中抬眸看他,嬉笑,“怎么样,三爷,给我也算一卦?”
宴琨正要开口骂他,祁烨却淡淡接了一句,“可以。”
花琰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一脸惊讶,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奇事,之前便知道祁烨他精通周易八卦之术,他曾经多次请他帮自己卜一卦,祁烨从未应过,今日竟然应了,想到这祁烨的身份,花琰便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饭也不吃了,拽开宴琨,在祁烨身旁一坐,“来,三爷,怎么测?”
祁烨不疾不徐的晃着手中的酸梅汤,“你只需说一个此时你心中所思所想的字便可。”
“此时心中所想的字?”花琰嘀咕着,“我现在在想什么呢?我在想着吃...”花琰一拍大腿,“对,就是‘吃’,三爷,‘吃’,吃饭的‘吃’字。”
宴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吃’字---”祁烨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碗壁,垂着眸若有所思。
“如何,日后会不会大富大贵,平步青云?”花琰目光灼灼,带着希冀。
祁烨将手中的碗放下,食指敲打着桌面,“此字甚好。”
“好在哪里?”花琰迫不及待。
“古语有云,能吃为福,此字有一‘口’,广纳天地线,内含乾坤转,大有所为。”
花琰托着腮,有些迷茫,“听着好像是很好,但是有些理解不了。”
江阮等人也都看着祁烨,平日里祁烨测字都是需要人写在纸上,根据他字迹的走势以及字意去测解,今日倒是简单的很,想来许是他以前见过花琰的字,所以不需他写的吧。
“说的简单点儿,就是近日你将飞来一笔横财。”
花琰的眼睛登时亮了,“真的吗?从哪里来的横财?以何种方式?如何取得?”
“卦象显示,明日辰时过后,南平巷外云津桥旁第三颗柳树下,钱财自然来到。”
祁烨说的头头是道,江阮等人都愣了,难不成花琰还真的能有一笔横财?
宴琨忍不住开口,“主子,就他还能平白无故得一笔横财?”
花琰瞪他,“为何不可?”
“是啊,为何不可?”祁烨撩袍起身,淡淡道,“宴琨,明日你带花神医到南平巷云津桥旁的第三颗柳树下去行医救人,找神医看病者,先交一两银子,来而不拒,收好了银子拿回来给阿阮,明日加菜。”说完甩袖离去。
花琰的笑容凝滞在面庞上,目瞪口呆。
江阮,“......”
榕桓,“......”
宴琨,“......”他家主子面无表情胡说八道起来还是蛮像那么回事儿的,害他都被唬了,以为这庸医真的有什么发财之道呢。
漓儿愣了一下,继而拍手叫好,“那小姐,明日我可以去那家付阳斋买点心吗?那间铺子里的点心特别好吃,就是有点儿贵,我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呢,花神医出去行医,一定能赚很多钱,我能不能买点心吃?”
宴琨率先反应过来,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拍拍漓儿的脑袋,“买,明儿个你想吃什么宴大哥都给你买。”
花琰坐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堂堂神医到底做错了什么?
*
许是这几日祁烨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每日的施针,施完针后的反应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强烈,身体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是已经不再呕吐,再加上这几日的饭食既清淡又可口,他吃的也多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江阮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晚膳后,宴琨进来给祁烨送药,顺便将白日里花琰瞧病得来的银子给江阮,自那日花琰去那云津桥旁开始给人看病起,这银子就不断的往里进,他虽然不靠谱,但医术到底是好的,即便开始收钱,还是一如在城隍庙前一般有许多人排着长队等着让他瞧病。
宴琨将药递给他,祁烨并不接,只淡淡道,“先放在那里吧,我等会儿喝。”
宴琨皱眉,站着没动。
从前些日子祁烨抗拒喝药到了现在则是变成了千方百计的想要拖延喝药的时间,你要是不管他,那药便放在那里直到凉透了,最后来一句‘方才忘了’。
说到底他就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明知良药苦口,但是等那苦药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咽下去,所以自从那两次以后,江阮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喝药,但凡到了喝药的时间,她定然是守在一旁的。
此时江阮见状,走上前接过宴琨手中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尚有些烫人,于是道,“先放一会儿吧。”然后将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身出了房间。
这段时间,宴琨每日都有许多事情要同祁烨说,祁烨虽未说过她不可以听,但江阮知道祁烨有许多事情还未同她说,许是不到时机,许是多有不便,但是该告诉她时他自然会说的,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江阮很理解,每每见宴琨欲言又止时,便会退出房间让他们俩单独说话。
宴琨低声道,“主子,属下已经与二爷他们取得联系了,二爷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二爷问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他怕这里不安全,还有要不要派几个侍卫过来保护您?”
“不必。”祁烨摇摇头,“这里暂时还是比较安全的,人多了反而不好,还有,花琰那里如何?”
“也成了,百花楼里那晴思姑娘已有五日没有出来见客了,我昨晚偷偷进去瞧过,她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花琰的药必是已经起了作用了,那庸医的药还是可信的。”
祁烨点头,“你安排一下,三日之内,定要让他来找花琰。”
宴琨点头,“主子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花琰现在名声在外,他若想找大夫,必属花琰。
“对了,主子,定国公那里你当如何?”
祁烨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已有一月了吧。”
“什么?”宴琨有些不明白。
“叶舟逸被禁足已有一月,算算日子,他也该出府了。”
*
宴琨出去后,江阮进来,身后榕桓帮她提了几桶热水过来,然后掩上门出了去。
江阮走到床边看了看小几上的药,果然还是没喝,江阮端起来放到他手里,“温度正好,喝了吧。”
祁烨接过药碗,若有所思,“你要沐浴吗?”
江阮边脱衣衫边应着,“嗯。”起先时江阮沐浴都是避着祁烨,趁他不在时才会洗的,后来两人同处一室又同床共枕也是习惯了的,更何况他眼睛看不到,所以江阮在他面前更加放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