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今日是要逼宫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定国公一身戎装大步走上前,大刀阔斧的立在殿前,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带着这么多的人在崇华殿外,无视陛下的圣旨,这是意欲何为?”
“定国公带剑入宫又是意欲何为?”太皇太后并不畏惧,反唇相讥。
正在两人怒目相视时,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跪倒在地,“叩见皇后娘娘,属下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
“什么紧急军情?”定国公上前问道。
那兵士看了一眼定国公有些犹豫,“属下要面见圣上。”
“陛下正在卧床养病,既是紧急军情,道来给本官听,是不是边境处沉锦将军那里出了问题?”
那兵士见不到皇上,也没法再等了,急急道,“回禀老国公,济州军举旗叛变,已经在来帝京的路上了,他们破了江州一路南下,看路程,明日便可抵达。”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无人通报?”定国公一脸震惊,“江州都破了,为何朝中没有接到军报?”
众大臣听到此言也是满脸惊讶,顿时都慌了,“济州军怎会叛变,他们来帝京是意欲作何?难不成是要谋权篡位?”
“娘娘,军情紧急,还请娘娘让臣等进去面见皇上。”
众大臣跪倒了一地。
虽有祁烨之前的猜测,给江阮早早吃下了定心丸,可是面对如此多的在朝堂之中尔虞我诈多年的官员,江阮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发虚。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陛下身体实在不宜过度劳累,此时全权交由定国公大人处理。”
“皇后娘娘...”
江阮转身进了崇华殿,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
众官员想要跟进去,却碍于殿前的禁军,无可奈何。
定国公开口,“事关重大,众位大人随本官来,咱们商议一下如何抗敌。”
江阮回到崇华殿,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祁烨一身白衫,坐在榻上撑着下巴对她微微笑。
江阮就那般靠在门上看着他,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却又升起另一种心忧,“先生,此计可成?”
祁烨直起身体,拿起桌上的卦筒往前一递,“阿阮向来福厚,不若来为为夫抽一签。”
江阮看了他半晌,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身前,垂眸看他。
“阿阮可是忘了,为夫算命卜卦之术是很准的。”
“可是先生也说过,卜卦之人无法卜算自己的命运,而我与先生牵扯甚深,所以...”
祁烨收了卦筒,“倒也是,为夫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江阮在榻前的圆垫上坐下,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枕在头下,轻轻道,“不需卜卦,不需算命,成也好,败也好,我都与先生同在。”祁烨并未同她说过他全盘的计划,可是此时此刻,江阮却也猜了个大概。
只要太皇太后还有废太子存在一天,这个皇位他坐的便永远也不安稳,废太子是名正言顺要继承大统的人,只要他活着一天,便总有人想要利用他做些什么。
只是江阮猜到了祁烨要做的事情,却没有猜到他用的计谋,他竟然如此胆大的放了废太子出去同济州军汇合。
祁烨有些慵懒的靠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只柔顺的猫咪,嘴角噙着餍足的笑容。
*
长乐军早在沉锦前往边境之时,便带走了大半,边境之战,沉锦重伤,皇帝又派了叶舟逸与榕桓领兵前去支援,带走了城中另一半长乐军,而此时这帝京之中唯一有战力的只有定国公手下的两万兵将,再就是保护皇上安危的禁军了。
皇帝久未临朝,早已是人心惶惶,此时废太子领兵前来,有心之人不免又动了歪心思。
鲁国公府的灯更是彻夜未息。
长乐军一走,皇帝便如同折了双翼,只能任人宰割了。
翌日,济州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而此时的皇帝依旧待在崇华殿内闭门不出,城门上,只有定国公领军挂帅。
太皇太后着人传了消息去鲁国公府,江瀚海看过太皇太后的手书后,彻底松了一口气,对于醉美人的毒他还是信得过的。
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即便有花琰在,也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虽然此时有些过于迫切,有些事情尚未筹谋好,但是情势逼人,不得不提早计划,若等到皇帝对鲁国公府下手,一切便晚了。
一连两日,城门之上战火连天,定国公虽是良将,但到底是兵力不足,两万兵将对阵十万济州军,本就敌众我寡,更何况济州军来势汹汹,若不是城墙敦厚,定国公身经百战,这城池早就破了。
而皇帝病重的消息在军中广为流传,大大的打击了将士们的抵御之心,一时间城中动荡不安。
第106章
夜色下,帝京郊外的山显得空濛而又幽深,在这大山之下,是一个个连绵的营帐,还有数十万刚刚经过一场激战的兵将。
一人着银色盔甲负手站在半山处的凉亭里,望着远方帝京城门上的灯火,眸子深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环绕其中。
“殿下有心事?”同样一身盔甲的济州军主将郭亦通走到他身边,开口问道。
先前的废太子此时的庆王殿下站在那里,浑身掩在夜色之中,声音有些飘渺,“郭将军觉得此战可会赢?”
“自然会赢。”郭亦通斩钉截铁,“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我大渝的天子,他祁烨不过一个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他继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殿下的。”
“是吗?”庆王喃喃。
济州军是先皇为了克制蔡相而组建的,济州军只听从于先皇的命令,先皇在世时,长乐军远在边境,又遭先皇忌惮,所以济州军也算是风光无限,而先皇过世,济州军的存在便成了新皇的心头大患,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降服,也必定备受打压,过惯了风光的日子,他们又岂会受制于人,于是,在他们心里他们不得不反。
可是他们反了,必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匡扶社稷,扶持明君,废太子便是他们打出的旗号。
只是,这济州军心里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想要为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夺回天下呢?
怕是一个也没有吧。
只要他登上皇位,济州军便会恢复以往的荣耀,没有人会去在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明日一战,一切便可以结束了,咱们十万济州军,难道还比不过定国公手下区区两万兵将?”郭亦通胜券在握,“还有鲁国公,明日一早,鲁国公会带兵逼宫,里应外合之下,大事可成。”
庆王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你确定吗?”
“自然,属下已经探查清楚,长乐军在边境遇阻,沉锦生死不明,山高水远,这一次任谁也救不了他。”
庆王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在郭亦通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庆王也不知自己为何笑,想那日,他与蔡相也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在蔡相面前低眉顺眼十多年的沉锦竟是祁烨的人,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十足十的把握?
只是,他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身边人的忠诚吗?
庆王缓缓开口,“在将军眼里,祁烨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郭亦通冷笑一声,“一个狂妄自大,没有福气之人。”
庆王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一抹苦笑,边境蛰伏十几载,与兵将同吃同住,可谓卧薪尝胆,让人闻风丧胆的幽云三十六骑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那个让外族闻之色变的玉面军师,难不成真的是一个狂妄自大,不知好歹的人?
即便他真的狂妄自大,可是他也有狂妄自大的本事。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日先皇灵柩前,沉锦评价祁烨的那几个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联想到他出逃的前夜,祁烨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庆王心中似是有了些猜测,只是不知今日的局势到底是这位皇帝运筹帷幄,还是阴沟里翻船。
可是他没有选择,生在皇家,注定了便是这般命运,退一步毫无生路,进一步,或许还能拼上一拼。
“将军先去处理军务吧,我还想再站一会儿。”
郭亦通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有些瘦削的身影,眸子眯了眯,新皇登基后,他不是没有上书表达过自己的忠心,只是这个新皇却对他济州军相当蔑视,时间长了,他便也想通了,这个新皇必是对他们济州军起了杀心,既然如此,便怪不得他了。
这个前太子,性格阴郁,心狠手辣,却也优柔寡断,并不是最好的主子,只是他们若想反,必须借助废太子的身份,说到底,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背水一战。
郭亦通离去后,庆王摸出怀里的玉佩放在手间摩挲着,这玉佩他们兄弟几人每人都有一块,是父皇赏给他们几个弟兄的,可是若论最好的那一块还是要数大皇兄的玉佩。
大皇兄的东西在整个宫里都是最好的,因为父皇宠爱他,喜欢他,即便祁烨与大皇兄是同一个母妃,可是父皇还是更喜欢大皇兄,父皇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和祁烨,说日后大皇兄是要做皇帝的,他们几个皇子要好好辅佐大皇兄。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羡慕大皇兄的,可是他最羡慕的却是祁烨。
祁烨虽然得不到父皇最大的宠爱,可是大皇兄最宠爱的却是他,父皇赏给大皇兄的东西,大皇兄必然是要祁烨先去挑的,还有父皇最宠爱的璃妃,他们都疼着爱着祁烨,他们一家子总是欢欢笑笑,开开心心。
而他呢,他的母后只会每日里抱着他以泪洗面,告诉他他一定要做上皇位,一定要让璃妃没有好下场。
有很长时间他不明白母后的想法,因为大皇兄对他其实也是很好的,大皇兄也经常送他东西,只是那些都是祁烨挑剩下的不要的,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只要大皇兄乐意带他玩,他便很开心了,他喜欢璃妃娘娘宫里的欢声笑语,也喜欢璃妃娘娘温柔的笑容。
可是母后却并不允许他与他们玩在一起,她要他疏远他们,甚至利用他在大皇兄的饭食中下了毒,当时他并不知晓,后来当大皇兄病了后,他想到那日母后给他的那包白色的要他悄悄撒在大皇兄糕点上的粉末,他才惊觉,是他亲手毒死了大皇兄。
他病了整整一个多月,他好起来时,大皇兄病故,母后说,这是命定的。
他整日里惴惴不安,做梦都会梦见大皇兄笑着对他招手,他从噩梦中惊醒,爬起来去找母后,却看到母后亲手掐死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四皇子。
再后来,璃妃娘娘因为害死四皇子被关进冷宫,而祁烨也从宫中消失。
母后说,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他将是大渝国未来的皇帝。
他成了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的人都对他极尽谄媚,对他各种夸耀,他以为他拥有了一切。
可是午夜梦回,他还是会羡慕那个在宫里生活过几年的三皇子,他不喜笑,大皇兄就说各种好笑的事情来逗他,他想要任何的东西,大皇兄便竭尽全力为他寻来,他的母后会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兄弟俩笑闹。
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可是他还是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以为时至今日,他可以站在祁烨面前,高傲的鄙视他。
可是他又错了,贵为太子又如何,他身边有的不过是些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门客,没有他太子的身份,他们一个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的身边呢,他的身边围绕的是一群可以随时随地为他去死的人。
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示好,不屑一顾。
那年冬日的赏梅宴上,那朵嫣红梅花掉落他的酒盏之中,他执起那朵梅花,将它簪在了那个女子的发髻上,本是心血来潮,却也是注意了她许久,这般素布衣袍的女子想来是费尽心思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既然如此,不若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一下江静娴的气焰。
只是,那个女子从头至尾都不从正眼看过他,当真是冷淡至极。
他倒是起了兴趣,这是女子取悦他时惯用的伎俩,欲拒还迎而已,既然如此,他便等着,等着她等不及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这一等,便是很久很久,直到她成了旁人的寡妇。
这一生,他所羡慕的,他所想要的,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拥有一瞬间,都不曾有过,而那个人,至少曾经拥有过。
庆王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缓缓收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之时恢复了之前的幽冷,生在帝王家,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第107章
翌日天方亮,郭亦通便带兵攻城,城上守卫的士兵已经精疲力竭,而济州军却军心大振,恨不得一鼓作气冲上去将所有兵将斩于刀下。
庆王看着城池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拳,当初他逃出帝京时不是没想过那是祁烨故意放他走的,可是无论是何原因,他定要让祁烨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