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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律刚想说话,又听他低声说道:“要是在这里连主公都不疼我,还有谁疼我?”
  说着低下了头,拿着筷子捅碗里放着的煮好的肉片。
  萧律想到国舅爷情路受挫,知道他大概并不好受,只伸手过去把他碗里的肉片夹了过来,然后从锅里捞起了滚烫的肉放他碗里,对他说道:“吃吧,主公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为你做到。”
  “说好了。”楚云非抬了抬眼皮,演技已经炉火纯青,随意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不过,有时候这效果也会好过了头,人心这种东西,总是不好把握。
  他看着萧律把自己刚刚戳得都烂了的肉片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显然军中行军打仗,粮食并不多,平时难得吃一顿肉,就算是主公也无比珍惜。
  楚云非拿着筷子看了他片刻,见他英俊的脸在火锅的热气中都被熏得有些发红,才开口道:“那时我过去从燕赵联盟的后方经过,看到他们的粮草正在朝着函关的方向运来,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主公你攻过去。”
  萧律感到有些意外,抬头看向他,问道:“情况那么危急,你也能留意到这些?”
  “那是自然。”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少年仍旧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修真者都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这不算什么。”
  他不想萧律的注意力再围绕着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打转,于是说道:“主公想不想知道他们后方的布置是怎样的?”
  萧律看他说着凑近了一些,撑着桌子低声问道:“等开战的时候,要不要我带人过去,一把火把他们粮草给烧了?”
  听到这个提议,萧律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看着面前这少年,想到他的身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楚云非听他说道:“不要胡闹,修真者不能介入凡人的战争。”
  大佬心道,也就只有你才会恪守这样的准则,换了是其他人,如果能请得动修真者来帮忙的话,肯定不会拒绝。
  他甚至觉得历史上关于瞬帝的王朝覆灭的那场语焉不详的战争,就是因为独孤氏请动了修仙门派的人,毕竟娃娃脸说过,独孤氏手中有着五件神器,无论对哪个门派来说,这些神器都很有吸引力。
  再联系到后来每三十年一次的“问道归宗”,大齐王朝竟然对修仙门派能够有这么强的凝聚力,肯定跟出自墨宗的五件神器脱不了干系。
  楚云非越想越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历史都是由战胜者书写的,而其中又有修真者加入,哪怕是昆仑的藏书也好,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写出来。
  他想着,说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露出那样的本领。还是像主公说的,给我一身小兵的衣服,然后再给我一些人让我带着过去,就用凡人的方法对付他们。”
  “这倒也不是不行。”萧律想了想,刚要跟他仔细参详一下,就听帐外传来了将士声音。
  “狄将军!”
  “狄将军怎么过来了?”
  狄琰的声音响起,说道:“请为我通报一声,我欲觐见主公。”
  萧律只听对面的少年嘀咕道:“说曹操曹操到。”然后身形就一下子消隐在了空气中。
  萧律失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军帐说道:“你躲什么?”
  他看着桌面上华衡用过的筷子跟碗都消失了,知道自己的国舅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狄琰,听他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说道:“说了我不能这样见他。”
  萧律还想说什么,就听他说道:“不要暴露出我在这里。”
  然而萧律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这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难不成他一个人在这军帐之中,能吃这么多东西?
  帘子掀开,外面守卫的将士已经走进来,闻到这帐子里飘出的香味,还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见他朝自己行礼,萧律放下筷子挥了挥手,说道:“行了,孤听到了,把狄将军请进来吧。”
  那将士于是说道:“是。”然后转身出去。
  萧律坐在桌旁等着狄琰进来,只见帘子一动,狄琰的身影出现在了帐中。
  他回来之后已然梳洗过,身上没有再穿他那身破损的铠甲,而是穿着一身青衫,更显儒雅,就同各个封地里的世家公子一般。
  萧律看着他走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在自己面前跪下,只伸手要去扶他,说道:“起来。”
  狄琰不肯起来,只沉声道:“末将有罪,请主公责罚。”
  “这本不是你的错。”萧律低沉地道,“这一次失败,全是林廷决策错误导致,与你何干?”
  狄琰低垂着眼眸:“若不是属下未能劝诫林将军,我们也不会进入燕赵联盟的圈套,也不会这样死伤惨重。”
  他回来之后就已经听到了,这一路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能够逃回来的寥寥无几。他所带去的那些亲兵更是个个都横死函关,只有他一个人被华霄救了出来。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为将者最大的耻辱,即便萧律不跟他计较,他也该负荆请罪。
  楚云非在旁看着,他隐身在角落里,手里还捧着自己的碗,想了想背过身去,然后把里面的肉夹来吃了。
  在桃源之中正是三月不知肉味,吃到这样下过火锅的肉都觉得幸福。
  军帐中,君臣二人都沉默着,就只有汤底在小火炉上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片刻之后,萧律才道:“你要主公怎么罚你?函关一战,天下皆知,你独自一人应战三天三夜,最后还逃出生天。正如你所说,这一战之中你无功,但亦无过。”
  狄琰抿着唇,显然不认为自己无功无过。
  萧律道:“你不知道在你没有回来之前,全军的士气有多低落,就算孤现在想回去为你报仇也没有这个底气。”
  狄琰跪在地上,闻言抬头看向他。
  萧律看到他的脸色并不像重伤初愈那样苍白,只想着华衡真是下了血本,不知是怎么救了他。
  他见狄琰在等自己的下文,于是说道:“你一回来,全军便士气大振,你可看到方才守在帐外的将士是用怎样的目光看你的?”
  狄琰低下头去,眼底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听坐在面前的主公说道:“在他们眼中,你已经在那一战中封了神,以一人之力就在那样的绝境下守住了局势,最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萧律顿了顿,确定面前的人把话听进去了,才继续说道:“华霄对孤说过,这一战正是你的蜕变之战,所以孤才让你做了林廷的副将,让你跟他过去。”
  听到“华霄”二字,狄琰的眼底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原来,她为自己批过命,她在主公面前这样说过。
  她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赶到。
  萧律看不到狄琰的神色,也不知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只是从桌后站起了身。
  楚云非看着他伸手扶起了狄琰,这一次,跪在地上的俊美将军没有再拒绝,而是顺着君王的力道站了起来。
  在起身的瞬间,狄琰就敛去了所有的神色,深邃的眼睛里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他感到站在面前的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听见萧律低沉动人的嗓音在对自己说:“你可知他还说过什么?他说,从这一关之后,你便会是商王朝最亮的一颗将星,此后为孤东征西战,所向披靡。”
  狄琰抬头看向他,看着萧律认真的目光,终于开口道:“末将誓死追随主公,无论何时,都愿为主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守住主公的万世基业。”
  楚云非看到萧律脸上露出笑容,此刻哪怕不以仙门中的观气之术看他,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也已经大盈,显露无疑。
  萧律放下了按在狄琰肩上的手,说道:“孤是觉得,你若自觉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那等接下来孤御驾亲征的时候,便是你替他们报仇的时候。”
  狄琰听到这句话,眼中浮现出了深沉的光芒,听面前的人说道:“这一账且先记着,孤不罚你,孤要你戴罪立功,打下燕赵联盟,真正在战场上为孤一统天下。”
  “是。”狄琰后退一步,单膝在萧律面前跪下,说道,“末将领命。”
  “起来。”萧律再度伸手把人扶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少年身在的角落。
  然而,他察觉不到华衡被法术掩盖的气息,并不知道他人还在不在那里。
  主帐之中,这商王朝最耀眼的将星与帝星站在一处,相对而立。
  这一刻,历史的轨迹在他们身上交汇,楚云非忽然更明白自己回来的意义,也更明白历史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他们这些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想的那样单薄。
  --
  大商三百九十五年,瞬王挥军南下,行至函关,苦战三日。
  三日夜,空降天火,燕赵后仓付诸一炬。
  又三日,函关大破,后商名将狄琰杀燕王,虏赵王,众将士呼声动天。
  自始,诸侯皆定,天下归一。
  第100章
  大商三百九十六年春,商天子禅位于瞬王萧律。
  同年秋,瞬王登基,史称瞬帝。
  元帝退位之后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从大明宫搬出来,住回了皇城边上的一座宅邸里。那是他做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将帝位禅让给了萧律,乐得做个闲散王爷,什么都不用管自在得很,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心中不甘。
  楚云非四处闲逛的时候,曾经在城中的茶楼里偶遇过他,这位曾经的天子看起来完全适应这样的身份落差,坐在他身旁的人没有一个认得出他来,这似乎令他更加自在。
  他看着曾经的元帝,如今的元王,希望三年之后萧律能够有他十分之一的豁达。
  萧律称帝,正式晋升国舅爷的大佬之前在韫城的试验田里忙惯了,现在回到后宫觉得没意思,便经常出来。
  他在这三百多年前的皇城里瞎逛的时候,一天能够撞上好几拨熟人,有一次还遇到过狄琰。
  不过他的伪装做得好,狄琰没认出他来,而且大佬觉得狄琰大概本身就不擅长认人,所以更加不担心被他识穿。
  楚云非作为商宁的时候,只有三岁前在京都里生活过,脑海中倒也还残存着一点印象,他在这里到处逛的时候,会注意这里跟三百多年后有什么不同。
  逛了几天,他得出最大的结论就是独孤氏真的是非常不讲究。历来新政权取代旧政权,不管是为了彰显国威也好,为了不延续上一个王朝的衰败也好,当权者都会选择迁都,只有独孤氏对此毫无芥蒂,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家的王朝能够传几代一样。
  一个人把这地方逛够了,他就回了宫里,萧律这段时间非常忙,尤其是在入主大明宫以后,就连来了这里也还是被抓着跟他睡一张床的国舅爷,都只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见到真龙天子的人影。
  首先,登基大典要准备的事情就非常多,再加上还要四处肃清赵王的残党,在赵王统治过的那几个封地上推行新政,改良作物,后宫的妃嫔见到萧律的频率比他去行军打仗的时候还不如。
  这令她们十分怨念,更加嫉妒一回来就被召去跟萧律同住的华霄,萧律离开的时候她圣眷正浓,没想到回来之后还是分毫未改。
  后宫群芳最担心的就是萧律会封她为后,这样华氏在后宫中就会真正一手遮天,她们就永远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于是便有好些妃嫔都使人联系上了自己的家族,让他们在朝会上旁敲侧击一下立后的事,探探萧律的口风。
  眼下,因为还没有真正进行过登基大典,所以萧律还没有披上龙袍,只是坐在天子的龙椅上代行使监国的权力。这日,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脸红脖子粗地吵完登基的一应事务,萧律原本想就此退朝,结果下面群臣却话锋一转,开始催促起他立后的事来。
  萧律坐在上首,听一位三朝元老说道:“主公很快就要登基,成为天下共主,后宫也应当选出一位皇后来统领六宫,母仪天下了。”
  在他身旁,刚刚和这元老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仪比三司的老臣也瞬间和他统一了战线,站在下首望着萧律拱手道:“是啊,主公虽有嫔妃无数,但膝下却还没有一个子嗣,从前是因为天下未定,如今四海归一,总该想想这些事情了,早日诞下龙嗣,也好传下主公的千秋基业。”
  萧律坐在上首,连日听了那么多关于登基大典的事,现在一听催自己立后,倒对比显出了几分新鲜。他并不觉得这些事情厌烦,立后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他也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致,只问道:“那诸位爱卿认为在孤的后宫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群臣低头议论片刻,然后纷纷提议道:“黎夫人便不错,性情淑均,又是从主公少年时便跟在身边的人。”
  萧律点头,说道:“不错。”
  又有人提议道:“齐夫人也不错,出身望族——”
  话音未落,便有人出声反驳,嘲弄地道:“主公的后宫之中,有哪位夫人不是出身名门望族?”
  这是真话,毕竟萧律是每到一处封地就会聘当地的世家女为妃,以至于后宫群芳几乎都是出身名门世家。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得争。
  于是群臣的讨论声停了一刻,有一个人的声音正好在此刻凸显了出来:“臣以为,华夫人是非常不错的人选。”
  萧律记得这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只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华太守治理有方,长子又钻研耕作之道,为西北百姓传授了不少耕种之法,令去年的粮食足足增产四成,在战中为陛下的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粮草。何况,自华夫人入宫以来,主公便连连打胜仗,可见华夫人是有福之人。臣以为,立华夫人为后,再适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