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不知从何处看到的打油诗——
青枝月白裹纤腰,谁家女儿别样娇。
老太太从镜子里看到他,蓦然回头,那一瞬间仿佛穿过漫长而久远的时光,与记忆中,那个旗袍典雅、风姿绰约的女人完美重合。
年轻的时候,陆觉民一直觉得女人要穿洋装、烫卷发才算新时代女性。
而那些穿着守旧旗袍,莲步轻轻的千金小姐,则是“小脚女人”的典型代表。
可如今,他却觉得,素面旗袍、丝帛绸扇,一切刚刚好。
“老头子,你发什么愣?”谭水心走到他面前。
陆觉民脸上竟罕见地浮现一抹红晕,可惜,肤色太深,又满脸褶皱,看得并不分明。
“咳……没、没事。”
“真的?”
“真的。”严肃脸。
老太太这才放心,接着后退两步,将身上旗袍完整展露在陆觉民眼前:“好看吗?颜色会不会太浅?”
咳!老脸又红了。
“好看,颜色衬你。”
“真的假的?你以前好像不喜欢女人穿旗袍。”
“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喜欢?”
“刚娶我那阵儿,还说这是封建旧时代的产物,应该被完全摒弃。”
“……肯定是你记错了。”
谭水心懒得跟他争论,想她当年嫁到陆家的日子,生活优渥,心里却苦到涩……也罢,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既然你说好看,那就穿这身去见熙熙。”老太太转身,对着镜子,“再把头发盘一盘……”
老爷子嘴边扬起的笑骤然僵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龟裂。
“不、准、去!”
原来不是穿给他看的,哼!
老太太动作一顿,银白的发丝顺着手臂滑坠而下,转身,“你再说一遍?”
“……”
“怎么不说了?”
“……”
谭水心三两下把头发盘好,再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白玉簪固定,正好和她身上月白绣花旗袍相互辉映。
“我出门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等等!”陆觉民挡住去路,“你就这么走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家里?!
“哦,午饭我已经跟小何打过招呼,你不是老早就惦记要吃东坡肉,我让她给你做。”
陆觉民气哼哼:“我要吃你做的!”
“我教过小何,她做出来的味道跟我没什么差别。”老太太耐心解释。
“我要吃你做的。”一字一顿。
“老头子,你讲点道理,我说了,味道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
谭水心无奈:“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反正不是你做的。
“难道你……”老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陆觉民眼神微闪,耳朵尖尖开始泛红,被发现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不想让我去见熙熙,所以才这么多借口!昨晚不都答应好了,不插手,不插手,结果又开始管东管西,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简直气死我了!”
“放屁!你别胡说八道!”陆觉民一吼,脸更红,脖子粗。
“看看看,恼羞成怒了,还不承认?”
陆觉民气得差点跳脚,“反正,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那我偏要去呢?”倔劲儿上来,老太太的战斗力也是非同一般。
“……”
自从那次离家出走闹到要离婚的地步,陆觉民就不敢再撂狠话,生怕老婆子又较真儿起来。
那才叫头疼。
所以这会儿只能低着头闷声不吭,装鹌鹑。
谭水心下楼,陆觉民就跟在她后面,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谁知撞上徐伯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引着一个看上去跟陆觉民同岁的老人。
“老陆,我来看你了!”一出口,满嘴东北碴子味儿。
陆觉民定睛一看,霎时目露欣喜,“王大哥!你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这是弟妹?哎呀,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厚存哥,你尽会拿我说笑!”
徐伯既然敢把人直接引进来,就说明来者是贵客,且与老两口关系甚笃。
事实也的确如此。
真掰扯起来,王厚存还是先认识的谭水心,之后才跟陆觉民有了生意上的往来,两人称兄道弟至今算算也有五六十年的交情了。
少年挚友,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那是顶顶稀罕的客人,谭水心自然不能说走就走。
遂将人引进门,转身进厨房泡茶。
陆觉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哼哼!还敢跟他犟,这会儿不是乖乖留下来了?
谈熙那个狡猾女人有什么好见的?
“王大哥,你这一趟来得真够及时。”
“啊?啥意思?”
陆觉民轻咳一声,“那个……今天中午正准备做东坡肉,我记得那是你最喜欢的一道菜。”
“哈哈哈……看来我是赶上了!正好咱哥俩中午喝几杯,算算也快两个年头没见了,是吧?”
“好啊,我让小徐到酒窖取两瓶年份高的。”
“正合我意!顺便也恭喜你如愿以偿。”
陆觉民微愣,“什么如愿以偿?”
“咱们几十年老哥们儿了,你还藏着掖着?”王厚存佯怒,而后凑近,“别瞒了,昨天酒会上你孙媳妇都已经昭告天下,现在京都谁不知道你老陆……”
这时,谭水心端着茶盘出来,替二人泡茶。
旗袍高雅,动作娴熟,加上袅袅升腾的白雾,堪称一幅绝世名画。
虽然泡茶的人已不再年轻,脸上布满宽和的皱纹,但时间沉淀下来的气质却愈久弥香。
王厚存点点头,夸道:“弟妹风采更胜往昔。你说是吧,觉民?”
------题外话------
要捅破了哦,哈哈哈~
第1040章 二老逮人,准备赴约
“觉民?!”
“啊?”老爷子目露尴尬,“王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弟妹是不是风采如故。”
“不是这句。就之前,你说恭喜我得偿所愿?”
“你以前不是总跟我念叨想抱重孙?这下有了俩,不是得偿所愿是什么?你呀,就偷着乐吧!”
陆觉民狠狠一怔。
谭水心斟茶的手也跟着颤抖。
一瞬沉寂。
半晌,“厚存哥,你说……什么重孙?”老太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开口。
是她想的那样吗?
王厚存见二位老友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顿觉惊诧:“你们还不知道?!”
陆觉民和谭水心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女儿跟妈姓,儿子跟爸姓,当然我也是听安博说的,他去了晚宴现场。”
王安博,王厚存大儿子,前些年来京都发展,混得有模有样,如今也是圈子里的一号人物。
原本,他是看在陆征的面子上才去的,不曾想看了这么大一出好戏,回家就迫不及待告知老爷子。
这才有了王厚存亲自登门,以贺重孙之喜。
“老太婆,立刻马上打电话,把那兔崽子给我叫回来!”陆觉民咬牙切齿,心脏怦怦直跳。
也不知道是气狠了,还是兴奋过头。
这回,老太太没有再跟他对着干,转身就去拿手机。
连她也忍不住想骂一声“兔崽子”,这种事情能瞒吗?
简直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