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去管,只和王熙凤吃着茶,躲在树影里,漫天胡诌。
她打理着偌大的荣国府,累得快要吐了血,也没个说话的知心人,见了我便絮絮叨叨个不停。
“不是我说你,你揽了权有什么用,累得一身病,结果连个孩子也没有,再大的家业跟你有什么干系?”我瞧着她浓妆下的倦意,慢吞吞喝了口茶。
我没告诉她,荣国府再过几年就要败了,她打理得好或不好,最终都跟她没什么干系,一个子儿都落不到她手里。
而且,隐约记得她最后是死在牢里的,唯一的女儿还许给了刘姥姥的孙子。公侯之家的娇小姐,最后嫁给了乡下的穷小子,也不知她临死前有多痛?
听了我的话,王熙凤便沉下脸来,俏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了。
“你别怪我揭你的短,你自己想想,图什么呢?”我仍慢悠悠地喝茶。
王熙凤素来不输人,见我云淡风轻的模样,冷笑一声道:“你只说我,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你们府里人少事轻,蓉儿又体贴你,我也没见你的肚子里结出果子来?”
我便哈哈一笑,指着她,揶揄道:“我又不图那个。宁国府就是落不到我手里,又怎样?我是过一天算一天的,跟你这样有野心的人可不一样。”
王熙凤便气急了,抬起手肘来,细长手指就往我手背上打:“我叫你奚落人!你这个黑心肠的!我真是白跟你好了!”
我被她打了几下,手背都红了,我疼得拧起眉头,一边吹,一边继续激她:“我们小蓉大爷知道疼媳妇,我命好,你怎的?”
她更气了,直起身,扑到我跟前,要拧我的脸。
“快别!我知道错了!”我抱着脸求饶。
王熙凤不肯饶我,她气我奚落人,在我脸上拧了好几下才松开:“我不饶你!除非你把那些拘束爷们儿的法子教给我!”
我一下子也不躲了,揶揄地看着她:“早说你想知道这个,我还能不教你?偏做出这些模样来,教我以为你真生气了,白白挨了打。”
我们两个斗了一会儿嘴,便把凉椅搬到一处,凑着脸儿,小声讨论起对付男人的法子。
其实没有别的,要想男人不在外面花,就在家里把他榨干了。
但若碰上那种狡猾的,在家里不肯使劲的,就没法子了,只能约束着他的开销。
但像宁荣两府这样的人家,开销又哪里是约束得了的?何况家里的奴婢小厮,叫一声儿就挨过来了,哪里真的就约束得了?
王熙凤还年轻,她醋劲儿大,说起贾琏的风流韵事,便沉着脸儿不高兴。
我想了想,只能劝她:“琏二爷那样年轻,偶尔馋个嘴,倒是没什么的。但他心里有你,否则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吃。你若是想跟他好好过呢,就把他的心拢过来,每日多分些精力给他,叫他也尝尝甜头。”
王熙凤太忙了,白天晚上的操心,有几个工夫跟贾琏过日子呢?
她若只要琏二奶奶的名头,现下就够了。但她又要琏二奶奶的威风,又要贾琏的体贴温柔,可就不够了。
“你是说我贪心了?”她挑着眉头,威风八面地瞪我。
我掩着口直笑:“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可别冤枉人。”
她便又逮着我的脸拧。
“你真是拧上瘾了呢?”我打开她,“腮帮子都拧烂了,你快住手吧。”
她有些依依不舍,问我:“你近来皮肤看着好得很,吃什么了?”又摸摸她自己的,心酸地道:“我这些日子出门都不敢不傅粉。我才年纪轻轻,脸就黄了。我这样辛苦,那个天杀的也不知道体贴我?”
我看着她眼圈都红了,也觉着她可怜。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比我这冷心冷肺的老妖怪,她要热热闹闹的生活,还要男人的一心一意。
然而,求得越多,心就越苦。
“你素来和我要好,我也不敷衍你。”我正了容色,看着她道:“你若要一个人的心,就得知道他要什么,而不是一味的给。他要的,才是珍贵的。你觉得珍贵的,他未必就如此觉得。”
王熙凤一怔。
我别过脸喝茶,不再看她。
她总嫌贾琏不体贴,明明她累得要死,他却不跟她一条心。但想要一条心地过日子,两个人就得相互理解。
“难道我就什么也不必做了,每天就守在屋里伺候他?”王熙凤委屈地道,“他天天那个样子,指着他,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诧异地看着她:“琏二奶奶,你气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她拧起了眉头。
我啼笑皆非:“万万没想到啊,你这样的聪明人,也会在这事上犯糊涂。”
她被我笑了一通,恼得又来捶我,我连忙道:“我只说让你多了解他,可没让你全然按他想的来呀?他若是要你体贴,他就要把一应事务担过去。你说是不是?”
互相理解,互相承担,才能走得长远。
王熙凤从我这里取了经,喜得不行,走之前还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心下一晒。只盼贾琏是个好的,对得起她这番苦心经营罢。
宝玉跟秦钟玩到一块,丢不开手,约好明天再一起玩,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的时候,因为天色晚了,要备车。不知怎的,惊动了一个叫焦大的。他喝多了酒,口里颠三倒四地喊,还说什么“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十分难听。
宝玉好奇得不行,问王熙凤,被王熙凤骂了一顿,捂着耳朵走了。王熙凤装作听不见,也上车走了。
我便非常佩服她这种气度,任你再脏在烂,只要没沾姐身上,姐就当不知道。
贾蓉依旧在书房里忙活,全然不顾我这个媳妇儿。我挑了衣裳,换到身上,就打算再溜出去。一脚还未踏出去,蒋玉菡来了。
他见我一身打扮,拧起了眉头:“你要做什么去?”说着,他眼睛里便起了火,“你答应以后都来找我的!”
我后退两步,进了门内,等他闪身进来,就关了门:“你如今跟在大爷身边,我怕你抽不开身。”
“不会!”蒋玉菡大步进了屋,往床上一坐,冲我招手,“他钻进书里头了,可没时间注意别的。”
我瞧着他熟门熟路,好似他才是这宁国府的大爷,只觉得有趣。
“你来做什么?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想见到你。”我并不过去,倚在柱子上,抱手看着他道。
蒋玉菡怔了一下,说道:“你还生气?”
我点点头:“你那件事做得也太过火了,他是我公公呢!”
我是有点看好他的。但是越看好的人,越不能轻易叫他得手。既然他以为对不起我,我就摆两回架子,让他付出的心血多一点,往后待我才不敢怠慢。
蒋玉菡沉思了片刻,便站起身,又郑重朝我道歉:“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气一气贾公,与你无干的,是我孟浪了。”顿了顿,“我明日再来。”
他很冷静,也不纠缠。
这是个好习惯。
我也没留他,虽然有点火烧,但我想看看他明日如何讨好我。
第90章
待到第二日, 蒋玉菡果然又来了, 他是跟在贾蓉后面来的。
“可卿, 快来瞧!”贾蓉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狗儿, 兴高采烈地朝我走过来。
刚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小狗, 不过巴掌大小,四只小腿还软软的,放到地上,走路一扭一扭,很是可爱。
“大爷这是哪里来的?”我看见小狗, 俯身逗弄了几下,抬头问贾蓉。
贾蓉便道:“是琪官弄来孝敬我的。”他一手揽我,一手抄起小狗, 大肆评说琪官如何得力,不仅在生活上给他出点子,便带出门去也十分体面,还给他搜罗小狗孝敬他。
我得空朝蒋玉菡看了一眼,他没有跟进屋里来, 只侧身站在廊下, 露出一张俊秀的侧颜, 下颌微微绷起, 低头敛目,很是恭敬的样子。
贾蓉也看了他一眼, 十分满意:“又可靠, 又不张狂, 我是寻着宝了!”
话里话外,对蒋玉菡满意非常。
我心中暗笑,你是不知道他怎么对你爸爸的。
但我也不会平白费口舌,告诉他这些。因想着蒋玉菡弄了小狗来,比起贾蓉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贾蓉每次冒犯我,是怎么求原谅的?只是嘴上道歉,最多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补偿却是一丝儿也没有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大爷,你去问问琪官,可还有多的小狗崽?”我捅了捅贾蓉,问他道。
贾蓉便诧异道:“一只不够你玩?”
“咱们府上有位正经的姑姑,在荣府养着呢,你忘记了?”我便嗔他一眼,“我想这只给她送过去,我自己再养一只。”
贾蓉听了,才想起贾惜春来,便道:“我去问问。”
他出去跟蒋玉菡搭了几句话,就笑着回来了:“他说再帮我搜罗搜罗。”
“不必很好的,太娇贵的我也养不活,这只送出去,下回弄个好养活的给我。”我笑着说。
贾蓉点点头。跟我坐了一会儿,难免挨肩擦背的。
我不太想理他。
我虽然常常觉得欲、火难耐,但自从镜子里发现容貌渐渐改变后,也能控制几分了。
贾蓉这样的人品,我不太乐意碰,说到底我也是有品位的,之前跟他不过是没有得用的。因此他再闹我,我便是推拒居多:“大爷,这是白日呢,放尊重些!”
他嘻嘻笑着,也没纠缠,闹了我一会儿就丢开了。
蒋玉菡办事很利索,当天下午就抱了一条几乎一样的小狗来。
头一只是通体雪白,这一只是耳朵上带一点棕毛,反而显得更可爱。
贾蓉看着跑得一头汗的蒋玉菡,十分受用,拉着他道:“今晚跟大爷出去,大爷带你去好地方!”
他以为蒋玉菡是为了讨好他。
蒋玉菡低头笑了笑,说道:“不敢叫大爷破费。”
“大爷还差这点银子吗?”贾蓉故作不悦。
蒋玉菡便极体贴地道:“大爷近日事务繁忙,不若赏小的两个酒钱,小的自己去吃,不敢打扰大爷的正经事。”
贾蓉愈发觉得他得力,拿了二两银子赏他,道:“今晚放你的假,去吃酒吧!”
我低头逗着两条小奶狗,听着贾蓉在屋外头跟蒋玉菡说话,忍不住笑了笑。
两只小狗不知是不是一胞生的,模样很是相似,就只有耳朵上有一点不同。
我拿捏不准,哪个给黛玉。
我是一个也不会留的,这小狗我看见第一眼,就想给黛玉。
但若单单给了黛玉,又免不得给黛玉招眼。因此,便想着给惜春也弄一只。
一个是亲姑姑,一个是贵客,别人再说不出闲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