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丝?”常泰一愣,对于刑如意的这个结论也感到有些意外:“若只是纯粹的蚕丝,我尚能理解,这富贵人家的衣柜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蚕丝面料的衣裳,且这种衣裳最容易勾丝,被钩挂在房中的某一些地方,也很正常。但,这新吐出的蚕丝,难不成,云夫人还在自个儿房中养蚕?”
“养蚕?这不可能,我们夫人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小家碧玉一枚,自小也是被养在闺阁中长大的。养蚕这种粗活儿莫说夫人不会做,就算是她想要去做,只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况且,夫人她胆小,,最怕的就是这种虫子。大夏天的,偶然看见一只小小的青虫,都恨不得让丫鬟们将这整个院子里的草都给拔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房中养蚕。”
“的确是有些诡异。”刑如意仔细的将那些蚕丝给收了起来,顺带着又瞧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她觉得,眼前的这件衣裳好像变了。不仅尺寸变得比原来的小了许多,就连颜色,也从之前的素白,转成了现在的白中带粉。
“奇怪!难不成这世上真的还有另外一件同样面料的衣裳,且都被云夫人给买了回来?”刑如意碎碎念着,用手摸了摸那衣裳,然后她发现了更为诡异的事情,这件衣裳就是她前不久才看过的那一件。
“常大哥!”
“怎么了?”
“这件衣裳有些古怪,但具体怪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说不上来。我的知觉告诉我,云夫人与红柳二人的失踪,极有可能与这件衣裳有关。我想,我之前的假设或许都是错的,云夫人与红柳的失踪,与这云府中人,怕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常泰走到管家耳旁,低语了一阵。管家眼中闪过一抹惊惧来,不等常泰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命人拿了一只锦盒过来,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收了进去,然后双手递到常泰手上:“麻烦常大人了。若夫人与红柳的失踪,当真与这衣裳有关,还请常大哥代为处理,只是最终结果如何,还请告知我家老爷。”
“常泰会的,也请管家转告云老爷,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常泰都会及时告知云老爷,并将此物奉还。”
“若此物当真如大人所说,就烦请大人您代为处理了吧!夫人虽极爱这件衣裳,但我家老爷却并不喜欢,或许那个时候,我家老爷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出了什么。对了,那衣裳铺子,如意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
“管家也知道那卖衣裳的铺子?”
“云寨与云家集犹如一对同胞兄弟,这云寨上的事情,云家集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云家集上的鸡狗零碎,瞬间也会传回云寨去。说白了,都是姓云的,谁家跟谁家还能不清楚咋的。这云生呢,是个好孩子。虽平日里都阴沉沉的,也不大爱说话,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宽厚、实诚的好孩子,只是他那个娘,有些热不清。当然,这买衣裳与卖衣裳原本也与他那个娘无关,只是听人说过,那云生铺子里卖的衣裳,大多来路不清,很多都是被人穿过的旧物。”
“被人穿过的旧物?难不成,这云生做的是贩卖二手衣物的买卖。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在洛阳的时候,锦绣坊的衣裳可是一件难求,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那是挤破了头颅也买不到一件贴身的小衣,更别说那些寻常人家的夫人小姐了。常大哥你说,若是当时我在洛阳也开这么一间贩卖二手衣裳的铺子,生意铁定不比卖胭脂差。”
常泰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顺带着还给了刑如意一个赞赏的目光。
云管家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如意姑娘你误会了,小的所说的二手衣物,并非姑娘说的那种,是活人穿过的旧款或者不喜欢的衣物,而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种。虽是一些人茶余饭后说的闲话,但是空穴来风,并非没有根据。如意姑娘可知,这云生家中是做什么的?”
刑如意摇摇头。那夜,她虽与慧娘说了不少的话,但却从未问过她婆婆家中是做何营生的。大概是因为慧娘当时提了一句,说她家在郊外,她便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庄户人家。可从云管家刚刚说的话来看,这慧娘的婆婆家,似乎也不那么简单。
“云生的爹,本是个猎户。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跌伤了腿,从此之后就只能待在家里。为了妻儿能有口饭吃,就将家中的几处草屋修葺了一下,当做临时的客栈,供那些庄户人家以及猎户、脚夫们休息用。但是因为他家的那个地方比较特殊,位置相对隐秘一些,不容易惹人注意,所以到了后来,真正去他们家住宿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见不得光的那一类人。说白了,做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也因为如此,附近的乡民,看见他们家里的人那都是绕着道走的,久而久之的,也就养成了云生娘那个刁钻刻薄又极其古怪的性子。这些啊,还都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听说在他们那里住过的人,很多都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失踪?”
“这对外传的是失踪,可大家伙儿在私下议论的时候,都说那些人是被云生的爹娘黑吃黑的给杀掉了。他们不仅杀了人,抢了东西,还将那些人的衣裳全都脱了下来,送到云生的铺子里去卖。对了,听说他们还刨坟掘墓,把下葬穿的寿衣都扒下来去卖。”
“如此恶劣的事情,官府也不管不问吗?”
刑如意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那只装着衣裳的木盒子。
正文 第348章 玉屏风(12)
“常大哥觉得管家的话,有几分可以当真?”
再次离开云府,已经是太阳西沉之时。冬天,太阳落山的快,只眨眼的功夫,街面儿上便暗了下来,即将打烊的店铺里也都挂起了各自的灯笼,倒是酒肆饭铺这会儿生意正好。
那只装有衣裳的锦盒被常泰捧着,店铺前灯笼映照出的余晖落在红木打造的盒子上,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此事说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这偷盗尸体的事情我倒是听过,但扒死人的衣裳去卖……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这人若是为了求财,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刑如意看着不远处的酒肆。那酒肆很小,进进出出的多是在云家集上靠苦力讨生活的人,但若是仔细分辨,也能从那些人中瞧出一两个与众不同的。说与众不同,不是指他们的衣裳,而是他们的神情以及自带的那种鬼鬼祟祟的气场。
靠出苦力讨生活,虽会被人看不起,但骨头是硬的,说话谨慎声音小,却不卑不亢。至于那些行为举止鬼祟,说话声音大,底气十足却一双眼睛乱瞟的,那买酒的钱,十有八九不是正路。
刑如意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也去慧娘家的客栈借宿,倘若借宿的话,慧娘的公婆能看上他们的穿戴吗?也许,他们真看得上。
“这贩卖死人衣裳的事情,如意倒是听过。”
“哦?难不成这世上当真有人去做这种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自己的利益,的确会有人去做这种缺德事。如意曾听人说,在沿海的某些地方,会有大船经由海上运送过来许多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这些衣裳到达码头之后,就会被岸上的人纷抢而去,经过简单的分类,处理,打包之后,再贩卖到各个城镇。在这些衣物当中,大部分是别人穿过的旧日,但也有一部分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据说有些衣裳上,还沾有死者的呕吐物甚至是血迹,当真让人恶心的很。”
“既有用船贩货的,也有在岸上抢货的,那么就一定会有卖家和买家。只是常大哥想不通,这种衣裳,真的会有人去买吗?”
“若是款式新颖一些的,自有爱美的姑娘垂青。若是质量差些的,那些人就会将价格压的很低,甚至比你去买一件布料的钱还要低上许多。这富贵人家,不缺吃少穿的,自然不会去买,但是那些贫苦人家呢?尤其像咱们眼前的这些靠苦力出来讨生活的人家。每日里的米粮都要计算着吃,怕是也舍不得去添置新的衣裳。遇到这种既能穿,还比买布便宜的衣裳,岂能不心动?”
“这么说来,他们坑的是……”常泰默默的握起了拳头。
“虽不能说是一定,但购买这些衣物的人,的确大部分都是银钱上不太宽绰的人。”刑如意轻叹了口气:“这些只是如意早年听来的,至于慧娘的公婆是不是在做此类营生,我们还需再查一查。云府管家的话,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能全信。保不齐,是旁人觉得慧娘的公婆难以相处,故意在背后排挤人家的呢。”
“我去府衙一趟,看看从那边能不能查到更多的东西。云府之事,就目前来看,似乎成了一桩悬案,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我们也找不到更多有利的,直观的证据来证明此事与人有关,或者与非人有关。既查不出来,也无须耗费心神,暂且回家好好的休息。你出来了大半天,只怕殷公子那边又要平白的为你担着许多心。”
“如意也是这么想的。云夫人与红柳失踪一事,从云府那边已然是没有更多的东西可查了,既如此,倒不如换个切入口,从盒子中的这件衣裳入手,看一看,是否真的与它有关。”
“这衣裳,回去之后,还是请殷公子看一看吧。”常泰十分谨慎的将盒子递到刑如意的手上。“我知你会些法术,但终究不如殷公子他精通。若是这衣裳真有什么蹊跷,依着殷公子的修为,一定能看的出来。倒是如意你,切莫要任性!”
“常大哥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刑如意接过盒子。
这衣裳有没有蹊跷,只要她运用鬼术,开启一双鬼目就能瞧出个大概来,可偏偏临出门时,狐狸千叮咛、万嘱咐,说她体内的那些东西好不容易才给压了回去,千万不要任性妄为,若是有个什么,他一定会亲自出手,将她绑起来吊打。
刑如意难得看见狐狸如此正儿八经的威胁自己,自然不敢造次。在云府时,她也有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可只要一想到狐狸那双认真的眼睛,就将想要使用鬼术的念头给生生的压了下去。
常泰没有再说话,只用手拍了拍刑如意的肩,转身,朝着驿馆的方向去了。
“常大哥!”
“嗯?”
“如意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你知道如意的性子,这心里一旦憋了事情,就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做什么事情都感觉心里膈应的慌。你心里更是明白,虽然如意今生今世都不能领受你的好,但在如意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亲人的。所以,常大哥,如意并不希望当如意问出心中的那个疑问之后,听到的是你精心编造的谎言。这个问题,如意问了,你也可以不回答。”
“常大哥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常泰的眸子闪了闪。
“如意的心思,果然还是瞒不住常大哥你的。那么答案呢,可否告诉如意。”
“如意的能耐,常大哥也是知道的。常大哥相信,在李言的死亡现场,你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没错,李言他不是病死的。”
“那么他的死,是不是常大哥你……”刑如意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将剩下的那半句问出口:“其实,李言的心思,如意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他的病很重,真的很重,就算是如意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将他治好。
李言是将军,是靠着自己努力拼杀才换回来的将军,依照他的性格,也一定是不愿意这么半死不活的躺着。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么躺着。他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被人利用,利用完了杀死。另外一个则是直接的杀死。
将军这两个字,既会让人心生忌惮,也会让人生了想要利用他去谋事的心。
李言不傻,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办法重新回到马背上,回到战场上,他的存在除了被利用之外,就毫无意义。可他是李言,他不甘心被人利用,不甘心成为朝中武家与李家争权夺利的棋子。他之所以还活着,或许真的只是有些放不下木兮。
可那日,透过微开的窗户,他听见了我与木兮之间的谈话。那些谈话,让他彻底放了心。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真正能够成为木兮牵绊的,能够伤害到木兮的只有他。所以,他走了,走的很狼狈,却也很安心。”
“如意——”
常泰的嘴巴张了又张,却只是说出了“如意”这两个字来。
“常大哥你只是帮手对吗?李言毕竟是你的好友,倘若他求你,你一定是不忍心拒绝的对吗?”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常泰却在回视了她一眼之后,躲开了。
“是,他求过我,因为他极其讨厌那样的自己,那样只能躺着的,身不由己的自己。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帮他,就如同他知道,一旦他开口,我绝对会同意帮他是一样的。如意,常大哥并不希望你介入朝廷的这些纷争里头,也不希望你的人生与李家或者武家有任何的牵扯。还有,常大哥并不想骗你,今时今日,有些话,常大哥还不能与你明说,但请你相信,终此一生,常大哥想要做的只是保护你。常大哥,从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你。”
说完,常泰一个转身,快速的离去了。
刑如意在原地默默的站着,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闭上眼睛,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准确无误的靠进狐狸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
“我的小如意被人拐带走了大半日,这眼瞧着天都黑了,我怎能不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那你都瞧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我瞧见你有些失落,甚至还有些难过。”
“真的吗?”刑如意一个转身,用手抓住了狐狸的前襟:“我认识的常大哥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洛阳城中的一个小捕快,一个正直的、仗义的、热心的,但嘴却有些笨拙的小捕快。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了,变得心事重重,变得……”
刑如意抬起头,看着狐狸的眼睛:“是因为我吗?常大哥他是不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如意!”狐狸握住刑如意抓在自己前襟上的那只手,顺带着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锦盒:“不要总试图将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每一个人的选择和变化,都是由自己做出决定的。常泰如此,我亦是如此。”
正文 第349章 玉屏风(13)
“我知道,你们瞒了我一些事情。”
“傻瓜,不是瞒你,而是我们做了一些自己认为对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是什么,眼下还没有到能给说给你听的时候。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话吗?我们都不想伤害你。”
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漂亮的眸子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她看到的只有狐狸对自己慢慢的宠溺。
“殷臣司,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原谅你暂时的欺瞒。可如果你的选择和欺瞒最终保全了我却伤害了你自己,我更加不会原谅你,你懂吗?”
殷臣司刮了刮刑如意的鼻子,含笑说:“懂!我怎么会不懂!倘若我真的出了事,岂非是将你拱手让给常泰。你放心,我不会的!”
“不会就好!”刑如意牵住狐狸的手:“那,我们回家吧。忙活了这么久,我肚子都饿了。对了,你知道此次出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后悔只带了李茂。早知道我们还要在云家集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我就把鹿大娘也带来了。说实话,我有些想念她的饭菜了。”
“你若真是想她,我便传个消息回去,让她赶在年前过来。”狐狸握了握刑如意的手:“这个年,我们怕是要在云家集过了。”
“不着急赶路了?”
“不着急了!”
“后悔了?”
“嗯?”狐狸停住脚,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我说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带着鬼丹和妖丹回了一趟青丘,回来之后却什么关紧的话都没有说,连带我回青丘的话都不提了。如今竟又说要留在云家集过年,还说不着急了。殷臣司,我问问你,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跟我成亲了?还是回到青丘之后,发现某只母狐狸更合你的胃口?”
面对着刑如意突如其来的吃醋与生气,狐狸仍旧淡淡的笑着,等如意把话说完了,这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许久都没有见过你如此蛮横和不讲理了,倒真是让人有些怀念。”
“臭狐狸,你说什么?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青丘的某只狐狸了?下一步,是不是也要找个理由跟我分手了?”
狐狸抬眼,蹙眉,哭笑不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吃飞醋何愁寻不着理由。”
“你——”刑如意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狐狸的鼻尖,“不许顾左右而言他,老实交代你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动态。记住我刑家的家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倘若我真的看上了某只母狐狸,我的如意又会如何?”狐狸轻握住刑如意的手,然后稍稍用力的往前一扯,将其扯到了怀里。另外一只手,却不着痕迹的将装着衣裳的那只锦盒换到了自己手中。
“会如何?当然是杀到青丘啊!”刑如意皱皱鼻子:“敢看上我刑如意的男人,还敢让我相中的男人看上她,纯粹就是活腻了想要被扒皮。至于你,若是敢不要我,我也敢分分钟转身嫁别人?”
“你舍得?”
“为什么舍不得?你都不稀罕我了,难不成还要我去稀罕你。”刑如意嘴上虽这么说着,私下却用手指使劲的戳着狐狸:“殷臣司,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生那种念头。你也知道,我很招人喜欢的,倘若你错过了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套用你们人类的一句话,你这小脸皮倒是比那秦始皇造的城墙还厚。放心,天上地下我唯一舍不得就是你。至于旁的母狐狸,又岂能跟你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为何要气势汹汹的去扒别人的皮,这男子负了心,难道该追究的不只是男子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