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地支和天干本就不大一样,地支更专注于暗地里的活计,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任务,自然更需要隐蔽。对人的要求也跟高,讲究个敏锐和天分。
而天干,在自家大爷设想之中,以后还是要想着军队的样式改编的。是以,这段时间张忠对着这些原本的护卫的训练也根据着林瑜的吩咐有所改变。以后护卫的工作还是会交给更加敏锐更适合隐藏在暗中的地支,天干的话,还是专注于团体以及杀人术。
黄石轻飘飘地摸进了院子,扣了扣自己那个老大哥的房门,就听里头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进来,没锁。”
他也不客气,就见张忠已经披了一件衣裳,从床沿站了起来,自提了个壶倒了一杯凉茶,又给黄石倒一杯,问道:“可是大爷那边有什么事?”
黄石点点头,刚抬起手想起这边没有地支的规矩,开口道:“大爷有令,着你带上所有的天干即刻赴兴化。”
张忠一下子站起来,面上显露出兴奋之色,道:“早说啊!”说着,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
短促的一声,却叫黄石看到了这些日子张忠对天干的训练结果。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刚才还在睡大觉的人已经从睡梦中爬了出来,身上穿戴整齐,背上也背好了事先准备好的行军包。所有人排列整齐,精神炯炯毫无刚刚醒来的困顿。
黄石知道这已经是新一批的天干,老天干有些转到了地支,有些还在林瑜的老宅里头做护卫。老宅里头的天干还保持着原本代号,而这样的新一批的天干只不过叫一个统称,实际上着一百多个来个汉子已经不用代号了。
而林瑜口中的天干想必就是这一批用新式法子练出来的,在黄石的眼里比起护卫来,他们更像是合格的兵士。不,回想了一下卫所里头的兵士,黄石摇了摇头。这一批新的天干虽然没有见过血,但是比起那些糜烂的兵卒,只要他们经历过机场厮杀就能成为真正的百战之兵。
看着张忠意气风发的脸,黄石心里叹了一句。福建虽然出了意外状况,但这也给了自己这个老大哥最后一个机会。难不能抓住,看得就是这一次了。
见他们整合完毕,黄石拉上了张忠到一边哭笑不得地低低说了一句道:“这么多的汉子,总得分批送过去。”他没有多说,张忠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么送法,一批几个?”张忠已经不大问这方面的事情,只知道自家大爷手下抓着的牌越来越多,但却并不完全清楚都有哪些。就像他知道林瑜插手了漕运,但是却并不知道某种程度上上来说,漕运已经完全并在了地支的麾下。
这一点,就算是同为地支的也不是很清楚,知道的也就是跟着辰龙的几个原地支,以及辰龙的顶头上司黄石,还有最顶层的林瑜。
黄石瞧了瞧这个列队方式,然后道:“你这是十二人一队吧?”这大概是和原本的天干唯一相似的地方了。想了一下道:“今晚先走两队,码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出发。”他和辰龙之前有固定的联系,黄石作为直属上司,也不能叫这一条日将壮大的内河之龙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张忠点点头,道:“一小队二小队留下,其他的全都回去休息。”十个小队,留下来的两个站在原地,其余八个毫无异议地转身整整齐齐地行队回到自己的房舍中。
而这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之中井然有序的完成的。
黄石几乎是着迷地看着这一幕,心道,自家大爷心中的大业少不得要依靠这些精悍之兵。这些也都是他们地支所做不到的,地支虽然要求的素质比这些人都要高出很多,但是却并不讲究这样近乎一举一动都一致的整肃性。他几乎看不到个人的意志,这在地支是无法想象的。
可能是地支的能力高,虽然大家办起任务来都一样的利落,但是平时还是明显看得出来个性不同。一开始的时候,调|教这些皮崽子可是花了黄石不少的力气。
有些还是林瑜亲自出手才降服了下来,所以黄石也知道自己的位置虽然稳,下起命令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是要有一个万一,比如自己背叛的话,率先割下自己的脑袋的就是这些看着笑嘻嘻的下属们。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恰当的比方,黄石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背叛自家大爷,哪怕自己所有的亲人倒在自己的面前。
两个小队二十四人,分成了三人一组,一共八组穿过各条不一样的路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黝黝的码头之上。正值月初,一弯新月歪歪地悬在空中,并不很明亮。
窝在货堆里拢着单薄的衣裳睡觉的老王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见数十个黑黝黝地身影,他吓得一激灵,迷迷瞪瞪地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再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人影,空荡荡地就和他睡下去之前没什么两样。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他嘴里念念有词,只当是自己撞着什么了,也许是阴兵借道之类的,闭着眼睛不敢乱走乱看,胡乱念了几句也就睡着了。
这些码头上的汉子平日里活重得很,本就已经很疲惫了,后来又没什么事自然也就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见什么事情都没有,他还是好好地睡在货堆里头,货也一点没少,只当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还拿出去当笑话讲,那些个粗豪的汉子也不当一回事,笑了他的胆小之后也就罢了。
蹲守在码头好几日的申猴见没有什么其他的流言,也就放过了那个倒霉蛋老王,叫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百二十个精干的汉子就这么悄没声息的被黄石他们运送出了姑苏,整座城市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唯一看到了什么的,还是一个仗着天气炎热,睡在货堆里头的搬运工,还当自己撞上了什么做了噩梦。
就算是一手安排的黄石也不由得鄙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甚至包括高高端坐在紫禁城的皇帝。手下的城市都被他们不知不觉的蚕食殆尽居然没有人发觉,原来所谓的圣人都只是一句笑话而已。
不知不觉中,黄石对着京城那一位还残存的一丝丝敬畏也随着自身力量的强大而逐渐消失。还是自家大爷说得对,所谓的圣人所谓的天子,不过是站得高,这才看得远。本身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他见过的天授才智也只有自家大爷一人罢了,要是真算什么天之子,他家大爷才更像吧!
这些年一项项一桩桩的新事物源源不断地从庄子里头出现,无疑不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自家大爷封存,看得清楚明白的黄石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顾虑。
如果这些全都透露出去,会造成怎样的社会动荡不去说,自家大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就算是能够造福于民的东西,也必须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不能叫人发现。一直以来地支都抽不出人手来尽到他们贴身护卫林瑜的本职工作,就是因为他们一半的人手洒在庄子里头的各个要紧之处,替林瑜保管着这些秘密。
黄石想过为什么这样要紧甚至要命的东西,自家大爷还是拿出来,并一件件的试验成功了。明明可以暂时不用的,但是兴化府发生的事情叫他心中有所明悟。
林瑜一直等着机会,只要机会成熟,他就不吝于将这些技术分享出来造福于民。
所以,就算是黄石也会想,这要是自家大爷身上没有那么多看得清看不清的束缚的话,是不是成就更大,风采是不是要比现在更加无双?
第71章
百二十人看着很少,但也是林瑜现在能调来的人的极限了。毕竟姑苏的庄子上不能只靠地支的眼线盯着, 必要的护卫不能缺。
就算如此, 这么多人到了兴化府的安置都是一个大问题。路上的运输有着辰龙的安排,分批消化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 现在的漕运不敢说辰龙一家独大, 至少在整个漕运的主干道上, 他下了大力气。另外两个抱团把持着剩下的支线, 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是, 一旦这些汉子进入兴化府, 怎么安排也是个问题。这么些人口,每日的供给都是大数目。不是说林瑜供不起,他恨不能扩充十倍呢!只是, 来往的粮草很容易叫人发觉,吃喝拉撒, 哪一样都容易留下痕迹,却都是完全避免不了的。
幸而, 这一段时间,为甘蔗种植建起来的庄子已经完全成型了。庄子的样式还是根据姑苏那边的式样来, 保留了护卫住宿的地方。因着还是初建,庄子上除了原本姑苏调来的工匠暂时兼着护卫,这些房舍并没有多少人住。原本定下在庄子上干活的这些本地农户因着有自己的家, 暂时也没有多少的活, 到点了也就回去了。
大晚上的时候,这百二十人住进庄子上, 可谓是声息俱无,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安顿了下来。
从姑苏来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就算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护卫服,也会就当做没有看见。更何况于丑牛亲自出现了,交代着庄子里的人准备好这些人的吃食等等。
等那些汉子到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食已经准备好了。风|尘仆仆的众人给这些老乡们行了个礼之后坐下来很快就一扫而光。
行军包之中自然是有食物的,但是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和炒面吃起来哪有这些油水丰富的菜好呢?
林瑜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是大半夜,他也不顾夜深露重,披上氅衣就随着丑牛一路疾行去了庄子上。已经收拾完毕的众人正安静地等着他,席地而坐在院子里头,身形笔直无畏。
听着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张忠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坐在地上的百二十条汉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林瑜也是第一次见用着纯粹的练兵之法练出来的所谓的天干,他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后世的那一支百战雄师。眼前的这些人自然还不能与之相比,但是起码已经有了一些稚嫩的影子。
沉默了一下,他对着这些看着自己的汉子道:“你们有些是林家的家生子出身,有些是林家的佃户,有些干脆就是孤儿。但有一件,你们本可以过上平和富足的日子。如今却依旧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到这个边陲府城,面对厮杀以及伤亡。
如果幸运,这一回我们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海外的岛屿,以后就可以将你们的家人迁过去,再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庄子上的那些东西,有朝一日被朝廷拿下。若是不幸……”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道:“想必,你们也不会让这样的不幸发生,对不对?”
面对这个将他们从各种各样的境地之中带出来,给了他们暖衣饱食的少年,碍于寂静的夜晚,不能大声喊必不辱命的他们个个涨红着脸,狠狠拿着手里原本宝贝着恨不能睡觉都抱着的燧发枪跺了跺地面。
“很好。”林瑜点点头,转头对张忠道,“你来,有话交代。”张忠忙对着这些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他们的护卫、不、兵士打了个手势,那些小队长就带着人会房舍中休息去了。
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安排,林瑜又趁夜回了城中府衙。
有着庄子上的人帮着遮掩,这些汉子的行迹顺利地没有被任何一个外人发现。
倒是常子兰那边来了不速之客。
“你说,有人跑来说要做新糖生意?”林瑜精神奕奕,毫无大半宿耗在了城内外往来奔波的疲惫。甚至他刚在校场之上和张忠练过,发丝上还带着才沐浴完的水汽。
“是这样。”常子兰摸了摸额头,脸上还挂着犹疑,道:“这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小生不敢擅专。”他的父亲临时回了泉州,去安抚族里头不大安分的几个族老,他实在是下不了决心,这才跑来找林瑜。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若只是做生意倒还罢了,他再这么着,也能做主。但是,昨天来找他的人,那公子哥倒是一副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可是这身后的护卫却一身的彪悍之气,瞧着,挺有几分不凡。
常子兰在泉州长大,泉州作为古来海上贸易之所,靖朝虽有海禁,但是走私数不胜数,屡禁不绝。这样的情况要说和东边没有什么关系,他再天真都不会相信。
毕竟,东番孤悬在外,海禁其实禁不到他们头上去。那里也就成了海货贸易必经之路,这样的人家亲自跑来和他说要做生意,他哪里敢独自做决定呢?
“多大的数额,就叫你不敢做决定了?”林瑜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之中,拿过白术呈上来的巾帕抹了抹手。
常子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数额也就算了,只是小生怀疑……”他不由得看了看左右,见林瑜没有什么屏退他人的心思,讪讪道,“可能是东番来人。”
林瑜就讶道:“这东番之人有什么需忌讳之处不成,何必这般谨慎?”这个世界和他原本中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东番降了之后,并没有按照惯例的,将降将迁至内陆,而是让他们继续掌管着整个岛屿,甚至还放任他们控制了周边的海陆货运,颇有点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这过去发生了什么,暂时林瑜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林瑜想要进行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这郑家就避免不了接触。
常子兰尴尬地微微动了一动,然后道:“具体小生也不知道,只知道家族长辈对着东番一向讳莫如深,向赖少说关于那边的事。”这不是习惯了么,真要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所有人都这么办了,所以他也跟着这么做罢了。
“原来如此。”林瑜瞧了他一眼,然后道,“我知道了,你把人约出来了,我亲自去谈。”
常子兰忙不迭地应下。
等他走了,林瑜这次唤来子鼠,道:“常家小子说得可是不是那些人?”
子鼠点点头道:“正是他们,他刚才所言无差。”说些什么都在他的耳边留下了,今日一看,这小子还算老实。
“那行,继续盯着。”
在常子兰出面,说今晚能做主的人会来谈之后,郑翼和边上的师爷对视一眼,笑着应下了。看上去对着这背后另有其人似乎并不奇怪,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常子兰默默地想,这些人的目光跟着之前的孙家族长还真是相似。不过现在的孙家,已经烟消云散,再也没个出息的族人了。
等常子兰走了之后,郑翼方笑道:“田先生料得准,这小子背后果然另有他人。”一开始他冷眼瞧着,见事事都由这小子出面,也办得妥妥当当的,还只当是真的只是常家一家的生意。
不过田先生给他算了一笔账,郑翼就明白了,这样的资金并不是单单一个常家就能拿出来的。就算是控制了这周边海运的他们郑家,想要拿出这笔钱并不难,难的是短短的时日之内全部凑齐。
“也不只是怎样的奇人,改良了制糖之法。”田师爷拈起一块桂花糖,含进口中,一股清甜的滋味瞬间溢满了口腔,毫无以前的那种腻味,“比是降下了大量的成本。”
“要是能拿到方子就好了,也不必再看这背后之人的眼色。”郑翼遗憾地啧了一声,道,“可惜了。”
田师爷心中摇头,这二公子瞧着温文尔雅,却改不了骨子里的看重利益。面上只好劝道:“这样的方子必然是人家秘方,一时得不来,还得徐徐图之。”晚上就要和人谈生意,结果一边还想着谋算人家的方子,他都替二公子感到脸红。
明明也是如宝似玉地捧着长了那么大,怎么就钻进钱眼去了呢?
郑翼就笑道:“白说一句罢了,我郑家还看得上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子不成?”
田师爷含笑抚须道:“自是如此。”又告诫道,“生意也就罢了,只别忘了咱们到底为何来这边。”
“知道。”说起这个,郑翼心里就不耐烦起来,明明父亲手底下那么多人,偏偏把他给扔了出来,什么兄弟情义,他和那个抱来的哪来的兄弟了?一想到这个田先生是父亲的心腹众人,只好忍了道,“不过顺手为之,自然是以大哥的性命为先。”
田师爷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不耐,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老爷可后悔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当林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算是以计谋在东番领头人身边立住脚的田师爷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少年知府亲自出面。
的确,田师爷有猜到这兴化府的一切改变都是从这个少年知府来到这里开始的,那么这新糖恐怕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但是,他最多想到这生意背后是林家,也就是林如海这个祖上是列候的林家。并不是他瞧不起林瑜,毕竟在在外人的眼中,就算他有家有业的,日后也的确前途无量,但一时也比不上既是勋贵之族又是簪缨之族的林如海这个林。
是以,他就以为这新糖的背后是常家和林家,只是林瑜正好在兴化府为官,就给他们行一个方便。说到底,还是小辈么!
再者,这时候的商户之事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在田师爷的想法中,应该是在兴化府的大管事来与他们生意上的事。
见到了这个人,田师爷忙悄悄地摆手,下属点点头,往里面通报去了。他让着林瑜上座,道:“竟不知林知府亲至,小的实在惶恐,还请稍待,我家少爷这就来了。”
林瑜对他的小动作只做不见,也不问他怎么知道就是自己,笑道:“不忙,本就是本府不期而至。贵家谨慎一些也是有的,毕竟现在不大太平。”
田师爷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他是不是话里有话,瞧了眼这个样貌无双,笑得格外无害的少年,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道:“兴化府在林大人的治理之下渐渐恢复元气,商埠往来也渐渐繁荣,哪来不太平呢,林大人太自谦了。”
林瑜听了,也不多说,只简简单单地道:“谬赞了。”
田师爷见他低头吃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抓心挠肝地百般地想着自己这一行是不是有哪里漏了马脚,又不好开口问,只好也跟着吃茶不语。
等郑翼匆匆穿戴了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捧着茶碗的场面。他顿了一下,脸上堆起笑来,道:“不知林知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见林瑜抬起头来,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艳,面上的笑容不禁更诚挚了一些,“快快里面请。”
林瑜点点头,就跟着进了院里头的偏厅。这座宅子他是知道的,主人家还在,之前也有人过来登记过,是以没有被府衙收回。看来是郑家在兴化府的落脚点了,也不知这样的落脚点还有多少。
他不会将之拔出,但是也必须做到全部了解。
暗暗盘算着对兴化府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林瑜就听对面的年轻人道:“不过小小生意,竟累得林知府亲自走这一趟,小可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