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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那里四季如舂,两岸稻香荷田风景如画,最适合他们挥墨饮酒,曲水流觞。
  牺牲倒也是有的,便是留下来的女子。
  “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你们的名节,这便上路吧。”
  美丽的女孩子是不能带走却也不能随便丢弃的物质,一定要亲自销毁了才好不给他们蒙羞。
  果决的大丈夫便是含泪自己动手;
  心软的便要她们自己选择,是含羞忍辱的活,还是英烈坚贞的自尽。
  沈五娘冷笑:“这就是士族,这就是名门望族的高贵!生在这时势不能为男儿,是我们这等女子的不幸,却不是我们的耻辱。你们要走便走,把这优良高尚的血液好好流传下去。我愿意为家族的荣耀尽我所能,却不能为了它不蒙羞就束手而死。姐妹们看清楚,我们的兄弟父辈万万不能倚靠,你们是木头一般等着任人宰割,还是脱了绣鞋罗裙,跟我一样割了头发穿着皮革拿着刀剑,第一次由自己做主去拼一把!”
  恐惧,悲痛,茫然,软弱,愤怒!
  “我我跟你去!”
  昔日酒楼上,族里兄长戏谑她:“那你这是要上阵杀敌呢,还是出将入相?”
  谁人想到当时笑语,今日竟是一语成谶!
  ……
  各地有起义军作乱,南有门阀越氏挥兵北上,北有胡虏铁骑入关。
  大周境内大乱,朝歌周边士族大举迁族逃亡投降南国越氏,保存实力。
  一时之间,越阀势力空前强大。
  但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是这般毫无底线,随势倒逆。
  有些世家大族的荣耀名望,正是源自他们的先祖曾经在故土罹难时,做出的牺牲、坚守和贡献。他们世代扎根于此,一旦迁移,名门望族就再也不复,唯有战!
  也有些内蕴深厚的世家,在等着这样一场局势颠覆,来为自己博一个后来居上。
  一时之间,天下轰然,紫宸宫却如同风暴正中,反而空前的宁静。
  文珩的消息送来得很及时,就在笙歌接到紫宸宫送来的,越徵替姬清写给他的诏令之后。
  笙歌并不意外。当他连续三天都没有得到姬清的回信,就隐隐有些觉得事情不对。
  紫宸宫忽然传来的赐金放还的诏令,立刻坐实了这股不祥,一时之间叫他茫然恐惧,头脑轰鸣,他害怕得不敢去直视那后面的未知。
  文珩的消息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但却叫他缓过了呼吸。
  还好,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大统领靖荣立刻就决定打回朝歌勤王,被笙歌制止住了。
  “现在还不行,世家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陛下被软禁了。他们必然也在等着你的反应,如果你现在就挥兵朝歌,他们立刻就会定你一个逆谋的罪名,到时候无论我们说什么天下都不会信。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系各地可靠的勤王之师,先把消息散布出去。还有联系城外驻军是否已经被策反。玉玺、虎符是否已经被他们掌控……”
  笙歌已然竭力冷静,控制住自己立刻跑回朝歌的冲动,做出最佳的谋划。
  然而,事情却越来越坏,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他们唯一能做得竟然只是拉拢到相对可靠的勤王之师,让朝歌城内的士族们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南国的越阀过江,第一时间并没有大肆挥兵攻打大周的郡县,反而是联系了各地的起义军进行收编招揽。
  由博源公子掌控的江都郑氏是所有起义军中,势力最强盛也是最师出有名的一支。甚至,大周各地不成样子的起义军,很多都是打着响应他的旗号。
  负责这一切的正是坐镇南国的越家二公子越從(zong四声),天纵奇材,生而重瞳,素有鬼才之称。
  宽袍大袖换做了戎装的博源,脸上一片漠然肃杀。
  “我对大周的王座不敢兴趣,对这天下也没有兴趣,我只要恢复国公府的声誉,洗刷郑氏的冤屈。你们拿下朝歌后,那个人由我处置。”
  羽扇纶巾长身玉立的越從,颌首称赞:“善。”
  送走博源公子,越從的脸上变得凝重,问身边的随从:“大哥今日如何了?”
  随从呐呐:“不太好,还是和往日一样,清醒的时候闹着要回朝歌,蛊毒破坏了身体的底子,伤口恢复得很慢,今日又有些发热了。”
  越從轻挥羽扇:“大哥重情,入侵大周的计划本就与他无关,临了他知道了却偏要送那人一程。这倒好,说是无情,结果自己倒一头栽了进去。明知是什么毒竟然也敢喝。该。”
  随从低下头并不敢应和。
  越家三兄弟关系一向亲密,越從说是这么说,心里的叹息担忧却也不少。
  随从却不知道,越從担忧的却不止是眼前的大哥,还有那个最为深入敌营的三弟。
  越從沉思片刻,去见了一个人。
  沈笙歌太年轻,也太声名不显。若不是情报在手,越從几乎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将将弱冠的青年,和大周暴君最为宠爱的男宠联想在一起。
  敢独自一人来到越阀的势力中心,直言要与他谈判,越從心中甚是惊讶。
  他并没有小觑这个看上去更适合生活在灵山秀水,终日与花木生灵为伴的青年。和越徵一样,他也没有为沈笙歌与少年时的徽之相似的容貌而有丝毫惊讶。
  原因并不特别,大凡越是熟悉一个人,越难觉得其他人与之相像,除非是自己骗自己。
  更何况,沈笙歌的眸光很特别。
  大凡过于干净澄澈的东西,都会给人以软弱无力一击即碎的感觉。单纯灵秀,不过是没有见过、尚不懂得强盛力量压迫毁灭的厚重可怖。
  沈笙歌却像一面坚硬的镜子,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懂得也明白,只是无法被涂抹改变。少年的孤勇,成年人的洞察,就像是红尘入世的悟道勘破。
  笙歌行礼,立刻道明来意:“我来时见有各地起义军的人汇聚往来于此,又见将军迟迟不曾拔营,看来将军果然是属意联合各地游勇散兵一起对抗南下胡虏了。将军既然心怀天下眼界拔群,那我也不必把来时准备的唇亡齿寒的说辞,再班门弄斧一遍。事从缓急,愿与将军结盟。”
  越從故作讶然:“以何为盟?沈公子又代表的何人?”
  笙歌眼眸平静:“天下之患在胡虏,如今大周境内势分三股,一则为叛军,一则为世家,一则为勤王之师。在下代表的就是第三种,将军既然有本事联合第一种势力,何不努力一下,与在下一起扫平后两种的障碍?”
  越從笑而不语。
  笙歌继续道:“令弟化名月笙箫诱骗大周诸世家与其合作,软禁新帝。如今世家被逼奋起,若是知道了令弟的身份和所作所为,不知道是会一时气愤杀人了事?还是拿了人与将军搬扯一通退兵事宜?胡虏却是一头蛮牛,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就朝哪里发疯,将军可是要赌?”
  越從的小指微跳,却并没有被激怒,冷静的问:“沈公子有何教我?愿闻其详。”
  “让越徵放了陛下,撤出朝歌。大周军队与你们一致对外抵抗胡虏。逐鹿天下的事,就各凭本事。大周颓势已然注定,为免不必要的祸端,在下会一力劝解陛下,降。”
  最后一个字,说得日薄西山,犹如黄昏最后一缕晖光。
  越從甚是感慨敬重,嘴里却不让一步。
  言不由衷的说着:“大周挡在前方,南国可是有长江天险。胡虏越是破坏了得严重,将来我等接手大周越是顺利。朝歌世家若不想灭族便不敢动吾弟,倒是大周的新帝自登基以来,遍杀兄弟,屠戮贤良,不得民心。恐怕世家畏惧他报复,会先一步杀了他呢。”
  ……
  谈判总是漫长的,各方拉锯,结果未必全如人意。
  最终定下来,笙歌入紫宸宫说服姬清下旨,令大周军队与南越合作共同对抗胡虏。
  在姬清降表未出之前,南越势力不会撤出朝歌,但会助他扫清世家威胁,保证他的安全。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笙歌马不停蹄的赶往朝歌,这一次终于再无阻拦,顺利进入到紫宸宫来。
  不过数月不见,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
  第97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32
  被洗劫过一波的朝歌城, 就像被暴雨肆意摧毁过的繁华。
  一路所见, 道路两旁满是携家带口、流离失所的人群, 平民、世家、公卿都有。
  还留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参与了与第一波胡虏的抵抗战斗,鲜血、尸体洒满宽阔的长街大道。
  各家的府兵、周边大营的驻军一起退守内城,这才勉强坚守到黎明。
  却是胡虏搜刮到了满足的财物、人口,吆喝着满载而归, 随时还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侵袭到来。
  人们悲戚含恨, 指责着帝王沉迷声色、昏聩无能,这才致使胡虏入侵。纷纷悲呼大周被天所弃!
  他们却不知道,从麻痹神智、摧毁记忆的药香里醒来,听闻金戈铁马的暴君,良久沉默后, 终于主动交出了牵系着他身家性命、江山社稷的虎符。
  这才叫越徵调来周边的营地驻军。
  而帝王却是自断羽翼,翻盘的胜算又一次折毁。
  姬清目光中的锐气冷意似被磨去, 只剩空有外壳的威仪, 漠然的望着越徵,眼里却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 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玉玺、虎符, 尽已交出,这香便停了吧。天下都已经知道孤昏聩无能、暴戾不仁,何必还加上沉迷丹药荒淫无道的罪名?”
  越徵平静的看着他,心微微的揪起来,隐隐的抽疼,眼底却无一物, 像习惯冰封的湖,湖里再鱼跃、暗涌,湖面却永远都只有永寂。
  用香不是为了套问玉玺,也不是要骗你的虎符,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抱着你罢了。
  “好。”越徵干涩的开口。
  姬清望着重重关上的宫阙大门,漠然一笑:“孤不曾负天下,是这天下人负了孤!”
  距离太远,云纱阻隔视野,越徵看不清那个人的眼里是不是有泪意。
  越徵慢慢跪俯在地,恭敬的、庄重的行大礼参拜,水意滴在地上被绒毯吸走,声音却只有沉沉的平稳:“陛下非亡国之君,您的臣民是亡国之臣。陛下生错了时代,你只有一个人,却走得太急了。若有来生,陛下记得来取,越氏的盛世江山,还给你。”
  ……
  笙歌是跟着越從的一队人进入紫宸宫的,姬清如今虽还在朝歌的紫宸宫,天下人仍以为南国越氏还未打过来,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的国君、都城早已经在对方的手中了。
  南国越氏只是想把伤亡缩减,把胜利最大化。
  若没有胡虏南下,此刻便已经是紫宸宫谕旨招降旧部,朝歌开城献国了。
  或许在那之前,还会有一系列以新帝之名,大肆抄家灭族大周权贵高门的黑暗事件,来为南越的以后铺平道路。
  翻开史书,所有见不得人的骂名黑暗都是亡国之君的,所有一切荣光磊落归属开国之君。然而百世之后,一切又将轮回。百世之后,还有何人在意?
  笙歌在这盛夏的紫宸宫内奔跑,就像初春的时候,他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毫不犹豫的快步走向姬清所在的宫殿尽头。
  初春的风里有甜甜的沾着尘土的花香,即便有眼泪咸苦,也甜得心跳轻盈美妙。
  盛夏的紫宸宫死寂无波,只有跑动的时候冲破窒碍的一往无前,搅动起暴虐恍惚的日光,勉强微弱的风,掠过耳边被汗水打湿的发,反倒有一种幽冷的寒凉。
  脚步是沉的,心跳也是沉甸甸的,又满又重,欢喜又平静。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们把他藏了起来,任何一个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都像是幻影被戳破,仿佛错的不是那个人不在,而是笙歌他跑得太急、晒得恍惚了。
  越從神情复杂的望着沈笙歌寻找的背影,摇摇羽扇示意越家的家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