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察觉后面孟裴的车放慢了车速,且没有如往常那样送她们到巷口,而是径直驶过去了。她虽觉讶异,还有些担心,但她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缘由,且文珏文瑜都在车上,她总要先送他们平安回到家里。因此她反而让于伯加快车速往家赶。
车停进文府里,文玹让兰姑与丽娘带弟弟妹妹进去,自己走到门口查看情况如何。
成然站在门外,一见她便上前道:“公子请文小娘子勿要担心,因为后面跟着淮安国公府的马车,他便另走他道,将其引开了。”
文玹这才恍然,好笑之余朝成然福了福:“多谢成大人特意来告知。还请大人转告二郎,我与弟弟妹妹已经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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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轩见孟裴带着刘嘉懿在外城厢绕了一圈,已知他是发现刘嘉懿跟着了,好笑之余亦有忧虑。虽然刘嘉懿并未跟上文府马车,而是跟着二郎的车,但他反而更添担心,不管刘嘉懿是意图不利于二郎还是文玹,都是他不愿见到的。
好在二郎已经有所发现,应该也会加以防范吧?可是文玹对此却未必知情。他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吩咐车夫转向,改去文府。
很快车至文府外,谢怀轩下了车,缓步走到门前。他之前来过多次,那门子熟识他,见面便热情地笑着相迎:“谢公子,可是好久没来了!还请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开门。”
门子开了大门,又请谢怀轩在门厅内坐下稍候,早已有小厮一溜烟跑进去通传了。
卢筱得知谢怀轩来了,颇为惊喜,急忙让传话小厮请他入内,再吩咐女使冲茶,上点心蜜煎,稍作考虑之后,她又让女使去内院,请文玹出来。
文玹正在房里练字,听女使说谢怀轩来访,她既有讶异,亦觉欣喜:“谢公子是为何事来访?”
女使摇头:“奴不知,夫人请谢公子去二堂里坐了。”
文玹微笑道:“你去回复娘亲,我即刻便去。”
自从她与孟裴和好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怀轩了。她曾向谢含莹询问他的近况,含莹说他最初的几天是很不好,白天用餐不多,晚上似乎也睡得不好。
从文珏溜出女学拦车那一回之后,他才渐渐好起来。这段时日来,他与以往比已无太大不同,只是笑得少了,以前他总是把微笑挂在嘴角,如今却是含莹或向彦想方设法地打趣逗他笑。
她知道按怀轩的性子,怕是会把不好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会对周围人多说,但她也只能默默关心,不能够去劝他,甚至不能叫他知道她在关心他。
今日他既然来访,难道是把心结解开了?又或是有其他的事情?文玹心中既感欣慰又有几分好奇,搁下笔便匆匆出了房,往前头二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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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的门轻轻地打开,文珏站在门后,咬着嘴唇望着文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不忿与委屈。娘亲明知她的心思,却只叫阿姊去见怀轩表哥……
丽娘见了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劝道:“二娘,夫人是怕你难过呢……”
文珏点点头,垂头关上门,回到房中。可心中的烦躁与不甘却不由得她做主,一想到怀轩表哥就在前院,她的心就怦怦地直跳。
她极想见他,可又有点怕见到他。心中就像有朵小小的火苗,烧得她焦躁不已,又像是有只小手在挠,挠得她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
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文珏终于拿定主意,走到镜前看了看,头上的双丫髻一丝不乱,仍是油光水滑,但她身上的襦裙太过素淡了,可这个时候更衣已经来不及,她便让丽娘拿出件今年秋天新做的银红妆花缎织彩褙子来披上,又拿指尖蘸了口脂在唇上抹,她学阿姊的样子只涂些微朱色,再蘸了淡色的口脂用小指轻轻匀开,最后让丽娘替她戴上两朵珍珠花钿。
她照了照镜子,镜中一个娇俏雪嫩的小娘子正紧张地抿着嘴唇笑。她深深吸口气出了东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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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进了二堂,见卢筱与谢怀轩正坐在堂里寒暄,叫了声“娘亲”之后,便浅笑着朝他福了一福:“谢公子。”
谢怀轩急忙起身还礼,心中却是微微刺痛,她之前还跟着六妹叫他三哥的,如今却改口称他谢公子了,疏远之意实在明显不过。
见礼之后文玹走到卢筱身边。谢怀轩看她坐下了才入了正题:“今日来得冒昧,连帖子都没递,实在是因事发突然。”
卢筱与文玹都不觉讶然,疑惑地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谢怀轩接着问道:“我在国子监门口偶然瞧见淮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刘公子可曾见过文小娘子?”
文玹因听成然说过此事,倒也不觉惊讶,这才知道谢怀轩是瞧见了刘嘉懿暗暗跟踪,好意来提醒她与娘亲的,不由心生感激。
卢筱却是微微一惊,轻声道:“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请我与阿玹去宫中赏桂,那时候与刘夫人及刘公子见过一面,娘娘似乎有意撮合……”
谢怀轩闻言,情不自禁地看向文玹,他听六妹提过,文相与文夫人并不赞成文玹与孟裴交往,想不到文夫人竟已经替她相看起夫婿来了……
她也正向他看过来,那对澄清妙目中带着明显的感谢之意,微笑着朝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由轻轻颤抖起来,若是二郎,他并无话说,也无意与二郎争抢,可若是文夫人为她与旁人定了亲……
他眼角余光瞥见文夫人疑惑地望着他,正等着他说下去,急忙移开目光看向文夫人,吸了口气收拾心情,接着道:“我见刘公子神色不善,又跟在文小娘子的车后,担心他会有过激之举,便跟在他的车后。他一直跟到牛行街附近,所幸最后是跟丢了,并未真正到文府附近。我见他调头回去了,却难以放心,想着要来提醒一下文夫人与文小娘子。”
他已经能确定刘嘉懿在国子监门口愤愤盯着看的就是文玹了,刘嘉懿若是对文玹有意,又瞧见她与孟裴说笑,很可能因嫉成恨,对她或是孟裴不利。今日虽然孟裴带他绕了一圈,没让他知道文府所在,可他若是有心,怎会找不到问不到文相府的位置?且经过这么一回,恐怕他对孟裴会更加怀恨在心了!
卢筱不觉暗暗皱眉,这刘公子好歹是国公府的嫡长孙,看着一表人才,怎地会做出尾随跟踪别人家小娘子的下三滥事来?那刘夫人是怎么教养儿子的?
她看向谢怀轩,感激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微笑道:“怀轩,多谢你好意提醒。若不是你,我还不知有这样一回事,也就不会提防他了。”
谢怀轩急忙回道:“文夫人不用谢我,文夫人与我叔母是姊妹,文小娘子就如我……妹妹一般,我若是不知此事倒也罢了,既然见到了怎能置之不理?这不是义所当为之事么?”
卢筱微笑着轻轻摇头:“怀轩做了你认为义所当为之事,我们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受之啊!”
文玹亦对谢怀轩的君子之风心生佩服与感动,他不知娘亲让咏夏跟着她,早就知道孟裴每日都接送之事,但却替她隐瞒不提,这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她诚心诚意地向他表达谢意:“谢公子,多谢你!”
谢怀轩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却只觉苦涩。然而他看向文夫人的同时,又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希翼悄悄升腾而起。
卢筱看了看天色:“怀轩,既然来了便在这里用饭吧。”
谢怀轩略一犹豫后看了文玹一眼,却见她垂眸避开了他目光,不由心中酸涩。他正要找借口推辞,却听见后窗外传来“咚”一声响,声音虽不响,但因此时恰好无人说话,便听得分明,屋里几人尽皆都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第147章
文珏虽然下了决心要去前头见怀轩表哥, 她换了新装,也在唇上点了口脂,可当走到二门附近时, 就觉紧张起来, 越靠近二堂, 她越是紧张,脚步也越来越慢, 一颗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 她自己都能听得到心跳声。
她吸着气走到正堂后头,右侧进去便是二堂, 她还在犹豫, 却忽地听见里面谢怀轩的说话声, 只是隔了一道门,听不真切,但即使如此,只是听见偶尔飘出的只言片语,已经让她心跳快得都要晕过去了。
她向两边望了望,示意丽娘安静别说话,接着快步走到堂屋窗下, 听着里面说话, 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了。
丽娘惊讶万分地望着她, 二娘这是在做什么啊?不敢进去也就罢了,躲在窗下偷听里面说话算是怎么个事啊?
文珏对上丽娘的眼神,脸不由发热, 咬唇朝丽娘挥了挥手,示意她走到前面去替自己看着点,别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丽娘为难地朝外面走了几步,站在能看见前后通道的地方。头一次做起望风放哨的活儿,不由她不心惊胆战。
文珏耳听得里面娘亲说起那日进宫的事,才知原来太后娘娘在替阿姊与刘公子撮合亲事。可是娘亲为何要对怀轩表哥说这些啊!她真是不明白!
再听下去,怀轩表哥说那个刘公子偷偷跟着阿姊,她吃了一惊,顿时忘了紧张,一心听他说当时情景,无意中离窗户越来越近,听见娘亲与阿姊谢他,又听见娘亲挽留他在家用晚饭,她急切想听到他回答,不由自主地向前凑近过去,却忘了自己已经离窗棂极近,这一下额头就撞了上去,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咚!”
堂屋的窗关着,虽然这一下只有丽娘看见了,文珏的脸却刷得一下红透了,她真恨自己总是在怀轩表哥跟前笨手拙脚的,老是出丑,净干蠢事!
娘亲在里面问了声:“谁?”
文珏没脸回答,急忙转身跑开。
卢筱猜到是文珏,只是没点破而已,推窗一看,就见远处一抹银红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廊子尽头,后头跟着慌慌张张的丽娘。她低低叹了口气,关上窗转过身来时,已脸带微笑:“又是栀子,它从高处跳下来时在窗上蹬了一下。”
文玹亦心知方才多半是文珏,但当怀轩的面她又怎会说破,便顺着娘亲的话笑嗔道:“它这段时日越发调皮了,就爱吓人一跳。”她看向谢怀轩,解释道,“栀子是我养的猫。”
谢怀轩点点头,关于她的事,他每一件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筱再次重提方才的邀请:“怀轩,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就留下用晚饭吧。”
谢怀轩本来是想推辞而去的,可他望着文夫人殷切而真诚的双眼,突然改了主意,微笑着应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文玹不由一怔,看了眼谢怀轩,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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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珏慌慌张张回到东小院自己屋里,压低声音叮嘱丽娘决不可将她偷听的事告诉娘亲与阿姊,特别是怀轩表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急着跑去镜前察看额头上撞击窗棂的地方,只见那里的肌肤红了一道印子,且还开始肿了起来!
文珏万分懊悔,这下她要怎么才能瞒住自己方才偷听的事啊?万一怀轩表哥答应留下用晚饭的话,她本来能与他同桌用餐的,可带着额头上这条肿痕,她要怎么去见他?他只要一见这道红痕就知道方才偷听的是自己了!
房门外传来轻唤:“阿珏。”
文珏一惊,阿姊找来了!她大声道:“我不饿,我先做今日的功课,晚饭晚些时候再用。”
文玹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阿珏,我不是叫你去用饭的,我有话和你说。”
文珏只是不肯开门:“阿姊你说就是了。”
文玹嘴角一弯:“你真的要我在门口大声说吗?”
文珏又是一惊,阿姊知道是她偷听了?她示意丽娘去开门,自己则躲到屏风后面,坐在踏床上,背靠着床沿。
文玹进屋,时近黄昏,屋里又没点灯,显得有些昏暗,她第一眼没瞧见文珏在哪里,便看向丽娘。丽娘朝屏风后面努了努嘴。
文玹绕到屏风后,见文珏抱膝坐在踏床上,便走近去,仔细看了看她脸上,昏暗光线下,只见她额头一角微微浮起一道肿印子,便已经了然于胸。
她回头问丽娘:“怎么不给二娘用冰银勺敷着?”
丽娘慌忙道:“二娘这是,是才在屋里撞上的。奴这就去拿冰。”
文珏只是闷声不吭,把头在膝间埋得更深了。冰敷又有什么用!这么清楚的一条印子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消下去的。
文玹点起灯,屋里便亮堂起来。文珏索性把整张脸都埋进双膝之间。
少时冰块与银勺取来了,文玹轻声道:“阿珏,抬头。”
文珏不肯动。文玹轻轻叹了口气,姊妹俩本是亲密无间,但自从阿珏拦下怀轩的车,被娘亲罚了家法之后,她对自己就疏远了许多,总是能避开就避开,即使同乘一辆车,她也不怎么与自己说话。
“阿珏。”她问道,“要不要剪个刘海试试?”
文珏讶然抬头:“什么剪个刘海?”
彼时只孩童还有额前垂发,文珏自从留头之后,就把所有的头发留长,梳头时全部向后梳,分作两边盘起来,光洁饱满的额头一无遮拦,那道红印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文玹对她解释了什么叫做刘海,文珏拧着眉毛道:“这不是和我小时候一样了么?”
文玹微笑道:“这样能遮住额头呀。”
文珏犹豫了一瞬,在显得幼稚像个孩子与被发现偷听之间,其实并无多少选择余地,她默默点了点头。
文玹便把她头发解散,梳顺,叫她闭起眼睛。文珏的双眸又大又圆又清澈明亮,脸蛋虽然还带有几分圆润稚气,下颌却已经有点显尖。文玹决定替她剪个厚厚的齐刘海,长度直到她眉间,将额头完全遮挡。她用梳子划分出一块前额发,用剪子剪短,剪短内层,让刘海自然向内弯曲,再稍作修剪,让发梢显得自然。
丽娘过来,替文珏把脸上的碎发清理干净,再将其余披散的长发重新梳成双丫髻,插上珠翠花钿。
文珏急不可耐地对镜一照,发现不但额头红痕被完全遮住了,且被阿姊精心修剪出来的“刘海”其实与儿时的垂髫完全不一样,不但别致,还显得双眼特别水亮,特别好看。
女儿家哪有不爱美的,显贵家族的小娘子尤其喜欢在发式与首饰服饰上标新立异,出奇制胜,即使是双丫髻或是双螺髻,也能变出许多花样,女学里同堂的小娘子时常会梳个新发式到学里,引发一阵热议,若是好看的样式,立即便有人跟风仿效,可却从没人剪过这样的“刘海”。文珏见了自己镜中模样,不觉心生欢喜。
文玹笑问她:“好不好看?”
文珏点点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阿姊是真心喜欢她,也是真心待她好,才会放心让她替自己剪头发。
她转头看向文玹,诚恳地道谢:“阿姊,多谢你。”
文玹见她神色欢喜,不复之前愁色,心中亦松了口气,却见她明若春水的眸子忽然一黯,羽扇一般浓密的睫毛便垂了下来,小声地问道:“阿姊,你生不生我气?”
文玹诧异地望着她:“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文珏轻声道:“要不是我告诉娘亲你和孟公子见面的事,娘也不会让咏夏一直跟着你了。阿姊,对不起,那天我不该不说一声就从女学偷溜出来的,害你们着急找我,一直找到天都黑了……”
她起初没看出来,还以为娘亲是多给阿姊一个女使使唤,后来才发现咏夏从来不离阿姊身边,且只要有孟公子在阿姊身边,咏夏就特别留神地看着他们,她这才琢磨出娘亲把咏夏给阿姊的用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