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以官营,这是朝廷的法令,每年十月至正月不许百姓以私煮,有违者重罚。
可是私底下,各世族谁家不煮盐?想得朝廷颁发所谓的盐令,对他们而方言轻而易举。
真正约束的从来都是寻常百姓,只有百姓无法得到朝廷的支持。
今日,既然雍州要自立,断然不能再让盐利落入世族之手。
其实萧宁要是推行出平价盐,若按世族们以煮盐的办法操作,他们根本没有和萧宁抗衡的余地,请世族来一趟,说是商量,实则是给世族另指一条发财之道。
明鉴和崔攸对视一眼,两人算是同生共死一回,有些交情,亦各知对方禀性,是可交之人,既是可交,同样出身世族之人,又怎么能不相互交换意见。
萧谌不管萧宁如何同人打招呼,该交代的事交代完,萧谌挥手让人散了。
出了骠骑将军府的门,明鉴和崔攸碰头,崔攸感叹地道:“小娘子是仁厚之人。”
此言落下,毋庸置疑,明鉴颔首附议。崔攸纵然年轻,识人懂人,更是完全看透事情的利弊,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崔公愿意?”明鉴和崔攸瞧得分明,也得考虑另一个问题,他们觉得挺好的事,确定家里的长辈也愿意?
“见识小娘子的手段,若总视小娘子为稚儿,可欺可哄,不过是自讨苦吃。”崔攸亦是无奈,该说的话他会说,崔令过不去那道坎,非要折腾,格局,实力皆不如萧宁的人,注定落败。
明鉴笑了笑,崔攸问:“明氏一向明哲保身。”
“未及要害,自当明哲保身。”换而言之,若是触及利害,谁也坐不住。
“小娘子所图不小。”崔攸肯定地说,明鉴颔首,“你我无所图?”
皆是不安分的人,碰上一个有所图谋,更能步步为营的人,于他们而言何尝不理是利事?
“依你所见,将军巡视,小娘子坐镇之际,可有人不服犯上?曹根同韩靖皆吃了亏,断不可能就此罢休。”崔攸显得有些忧心,雍州之地,要说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也不尽然。若遭人封锁,于雍州不利。
“我不忧心。比起雍州,他们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我们不出手,自有人出手对付他们。咱们这一位小娘子,别看年纪小,心机颇深。不肯受朝廷诏令,言及眼下的局势,无半分出兵之意。”明鉴感叹萧宁既拿得住别人的话柄,也能稳得住。
现如今的局势,谁先出头谁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萧宁偏偏口号喊得响亮,想让她出兵,真是不好意思了,她不出。
崔攸脸上浮现了笑容,“聪明之人多是争强好胜之辈,沉着稳重又聪明者,世间难求,吾等之幸也。”
明鉴眼皮跳了跳,不难看出崔攸对萧宁的赞赏,想到这两人的年纪,其实未尝不无可能。
“崔郎君可定人家?”明鉴脑子既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不吐不快。
“明先生有心,家中已定主持中馈之妇,待她及笄,两家即办婚事。”崔攸似是全然不觉明鉴的意思,含笑接话,神情真挚地望着明鉴,“待攸大婚之日,必请先生饮一杯喜酒。”
“甚好甚好,有酒有肉,不请亦自来。”明鉴脸皮那是相当的厚,半点自觉都无。明鉴也就明白了,崔攸对萧宁的欣赏和敬佩,并无杂质。若萧宁是位小郎君,有些试探自不必。
崔攸依然笑着,“请。”
相互试探,真真切切各有所得。
明鉴其实也在考虑一个问题,说来萧宁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人家了。雍州境内,有合适萧宁的人家吗?
没等明鉴细细打听,萧谌带上崔攸出门的第三日,冀州有使前来。求亲!
到雍州求亲,寻上萧氏,求的是何人自不必猜了。萧宁!
这会儿正好家长出门,对方来人,完全是想让雍州和冀州联手。
冀州眼下落入唐师之手,求亲的人却不是唐氏,而是冀州内另一个世族宋氏,据闻这位家主名为宋辞。
唐诗宋词各争锋,萧宁从这上门求亲一事中便可窥探,冀州不太平。
心下暗乐。不太平的好啊,若是太太平平,将来雍州哪来的机会?
不过,求亲之人看到出来见他的竟然是小娘子,甚至当着他的面拆开他们宋氏送给萧谌阅览的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公可好?”萧宁上回跟唐师合作挺愉快的,颇是好奇这宋氏对唐师的想法。
来使是位三十来岁的郎君,长得不错,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傻,不过无伤大雅。
萧宁记得他适才自我介绍名为刘金。额,大俗大雅,见怪不怪。
“甚好。”刘金代表宋氏而来,唐家的事所知不多,萧宁偏问得理所当然,他扫过一旁的人,孔鸿在,萧讯也在,纵然一开始他们脸上的表情跟刘金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恢复正常。
当然,他们震惊的原因并不相同,那也不妨碍他们同样不安。
“家父出巡,短期不归,阁下为冀州宋氏使者,暂居于雍州?”萧宁还是懂得待客之道的,纵然对这门亲事无感,并不认为值得当众翻脸。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又不是第一回 碰见。
上回在京城露脸后,多少世族上门?最后不也没等到萧谌回京,当众询问萧谌意见?
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萧宁默默地将所谓求亲书卷起,刘金道:“将军不在,不知雍州由哪位执掌?”
这话问得,刘金再一次扫过堂内的众人,这么多的大男人在这儿,难不成大家都得听萧宁的?
“我。”萧宁对于不肯认清现实,掩鼻偷香的人,不介意明白道破,好让他接受现实。
“这......”旁的事也就罢了,这可是关于萧宁的婚事!刘金傻眼的扫过旁边的人,求救的意味够明显。
萧宁尤觉不够,不明地问道:“阁下想听我的意思?”
“咳咳咳。”无论是当舅的或是当伯父的,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提醒萧宁别的事能做主,这个事万万不能。“我知道不能出面,这不是观刘使心里着急吗?他既然着急,我总不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岂非让刘使以为我目中无人?”萧宁一番说辞,更多是说给刘金听的。
刘金嘴角抽抽,纵然早有耳闻萧宁的厉害,然萧宁这小.嘴说话一套接一套的,真是要命啊!
萧宁一笑,“刘使,暂住?”
再一问,也是早问过的问题,可惜刘金到现在都没答上来!
“叨扰小娘子。”刘金亦是暗自感叹,这雍州人不少,怎么就让一个小娘子出面掌事呢?未免太不讲究。
萧宁颔首,原以为这事该完了。萧宁将人打发去,该干嘛干嘛去,挺好的。不料萧宁百无禁.忌地问:“敢问刘使,宋氏使阁下远来雍州求娶于宁,是为何故?”
一干人瞠目结舌,血槽已空,这话是你一个当事人该问的?
刘金张了张舌,终是没有回答,萧宁接过,轻声地道:“刘使不便答之,宁略有猜测,请刘使听听如何?”
这更是出乎刘金意料之外。可他能不听吗?
萧宁不过是意思意思的一句,确实没有完全要征询他同意才开口,轻声道:“所谓铲除逆贼,匡扶天下之盟军,为首之韩靖意图算计雍州,反被我识破。
“此后我以2万大军退曹根5万大军,又以2万兵马歼韩靖之弟所领5万兵马,在你们看来,我不再仅仅是聪慧。
“一个聪慧女郎,其父执掌一方,兵马强悍,岂能不笼络之?是以,阁下以为,如我这般,家父外出,不将雍州托付于我,当托付何人?”
果然,萧宁很是计较有人的态度,尤其是看向她的眼神,好似萧宁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宋家家主,既是因我之聪慧,又因家父权势而请阁下前来雍州求亲。观阁下之状,见幾而作的宋家主,虽因我之聪慧而为子求亲,并不能容于我的聪慧。”萧宁越说,轻摇头,显然已经认定这门亲事的不可取。
刘金傻眼!这,这,这女郎,未免太过见微知著,洞若观火了吧。
萧宁笑了笑,“是以,若换使者,这门亲事你会同意吗?”
靠!能近取譬什么的,最是让人无从反驳。
刘金想哭了。谁能告诉他,现在的小娘子都这般厉害的吗?
萧宁似乎意识到话说得太直白,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道:“我一向直来直往,不喜作作,使者勿怪。请使者先去休息吧。”
没有半点真诚的客气请勿怪,刘金有苦难言,纵然萧宁聪明胆识与年龄不符,谁真能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一计较可不就掉份了?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刘金,乖乖把嘴闭上,且由萧宁说什么是什么。
孔鸿无奈,出面打圆场地道:“使臣请。”
刘金连忙拱手,二话不说的跟孔鸿走人,活似背后被鬼追!
“使者慢些,不急。”萧宁见人落荒而逃,甚是体贴的叮咛一句,让人别跑得太快,没人赶!
一众人抬眼扫过萧宁,已然不想作声,萧宁这样的人,惹不起。
“冀州,冀州啊!”萧宁但凡想起冀州靠海这事那叫一个垂涎三尺。
靠海意味着都是海盐,若以开荒,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盐田。
一群人并不能体会萧宁内心的惋惜。萧讯这么一个当长辈的,轻声地道:“毕竟是你的婚事,往后若是再有同样上门求亲的,不宜你出面拒绝。”
萧宁一听眨了眨眼,“伯父来?”
某个伯父瞧着萧宁那张似乎很好商量的脸,最终闭上了嘴。
看得出来,连萧谌都不太敢帮萧宁拿主意,他一个当伯父的,更没有资格做主萧宁的婚事,规矩什么的,你要是碰上一个能团灭军队的小娘子,你敢帮她随便作主?
“小娘子,曹根遣使前来,未入雍州,命人送信,请小娘子一览。”萧讯闭嘴,实在没胆子帮萧宁揽事。
小声同萧宁商量什么的,在萧宁干掉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他也得掂量点!
萧宁一听这曹根又派人了,“看这模样,曹根早有准备,料到我们不会奉诏。这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话说着,萧宁走下来,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竹简,一瞧,萧宁乐了,一眼扫过旁边一脸郁闷的萧讯,“伯父。”
把竹简给萧讯双手奉上了。
可怜尚未完全消化侄女连婚事也出面处理这一点,萧讯听到萧宁一唤,回头一眼望着萧宁,立刻萌生不好的预感,却不得不伸手接过萧宁奉上的竹简,这一看,萧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伯父处理?”萧宁满意萧讯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紧张的反应,笑容可掬地询问。
萧讯满心的郁闷,曹根这么一个人,先是让人传诏令接手雍州,在萧宁写出檄文讨伐之却未出兵的情况下,竟然命人前来求娶萧宁??
这心思倒是不难猜,可如何应对,雍州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萧讯听着萧宁的话,显然是回应适才萧讯所言。
这时的萧讯,气弱得连声音都小了,“关系雍州之事,你阿爹即托付于你,你便全权处理。”
内心更是哭嘤嘤,亲弟到底是怎么养出的女儿,简直比他都难对付,更小心眼。
“唯。”萧宁一脸的恭顺,全然一副我乖,我听长辈话的样儿。
呸!有你这么听长辈话的?
根本是吓不死你家长辈,誓不罢休!
萧宁满意了。
其他人亲眼见着萧讯在萧宁面前都摆不出长辈的架子,算是明白了,萧宁别管在谁面前,除非你有本事让她心服口服,否则就别指手画脚。
“诸位且说说,这接踵而至的求亲人,算是怎么回事?冀州好说,无非想借力打力。曹根,前两日我们的檄文传颂天下,他必然明了檄文出自何人之手。明知我们骂他乱臣贼子,依然派人上门提亲,意欲何为?”萧宁彻底让萧讯老实了,开始议起正事。
看起来好像只是萧宁的婚事,可萧宁和雍州息息相关,她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关系重大,若不谨慎对待,焉知不会成为旁人筹码?
扪心自问,如萧宁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定是叫他们焦头烂额。
人人想拉拢人才,也希望能得到一些从未得到过的助力,无可厚非。曹根的反应,这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声东击西?”萧讯不敢揽下此事,旁边的将这信传阅下来,一个削瘦的郎君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