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的河渠宽过两丈,说话的女子在河中央,此时正在仰头上望。
“你在水里干嘛?”南风疑惑的问道,由于居高临下,那女子的样貌他看的不太真切,只能看出对方年纪不大,还有就是头发很长。
“我的东西掉到了河里,我下来寻找,快把衣服还给我。”女子再度讨要。
南风没有接话,攀着树枝下到地面,蹲在岸边看那女子,这女子的年纪应该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瓜子脸,尖下巴,眼睛很大,可能是水里太冷,面色有些苍白。
“这包东西是我捡的。”南风说道,他有恃无恐,对方在水里,他在岸上,如果对方态度和善,他就把钱袋拿走,把衣服还给对方。如果对方强硬蛮横,他连衣服都不给对方留下,那女子现在是光着的,就算他逃走,对方也不能上岸追他。
那女子貌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那些银两送给你,包袱还给我就好。”
“说话算数?”南风加以确认。
“绝不反悔,”女子和声劝说,“我那衣服你要了也没有用处,还给我吧。”
南风想了想,改变了主意,“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钱袋,你上岸之后陪我去买身衣服,再买点儿吃的给我,成不成?”
那女子急于讨回衣服,痛快的答应了。
南风将包袱放到岸边,拎着钱袋往后退了几步,背对对方,“好了,你上来吧。”
片刻过后,身后传来了穿衣服的声音,南风还小,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有回头偷看。
“你走吧。”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南风转过身去,只见那女子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盘挽发髻。此前他只是注意到包袱里的衣服是青色的,待得女子穿在身上他才发现原来这件青色的袍子是件道袍。
“咱们之前说好了,你得陪我去买身衣服。”南风说道,他之所以让这女人带他去买衣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是个叫花子,叫花子拿钱买衣服会令人起疑。
那女子一边盘头一边上下打量着南风,头发盘好之后开口说道,“你是个乞儿?”
南风点了点头,“是啊,你是个道士么?”
女子没有正面接话,“你如果没什么事情,今天就跟着我吧,我管你温饱。”
道姑的提议令南风很意外,本想问“跟着你干啥”,想了想又憋了回去,痛快答应,“好啊。”
“走,带你买衣服。”道姑冲南风伸出了手。
“我跟着你就行。”南风犹豫着没伸手,一来自己手上全是灰,二来自己虽然不是大人,却也不算小了,被女人牵着多少有些别扭。
道姑主动拉住他的手,迈步向前。
指间传来的滑腻令南风很是别扭,没话找话,“你的东西找到了吗?”
“什么东西?”道姑反问。
“掉进水里的东西呀。”南风行走之时环视左右,那些劳役已经压好场地,拉着石碾子走了,一些可能是宫女的年轻女子正在整理场中的桌椅等器物。
“嗯,找到了。”道姑随口说道。
人成熟与否并不取决于年纪的大小,而是取决于经历事情的多少,南风虽然年幼,却一直生活在市井,见多识广,懂得察言观色,他根据那道姑的语气判断出对方应该没说实话,但除了下水捞东西,这道姑似乎也没别的理由大清早的跳到河里去。
西城的布店只卖布料,没有成衣,因为成衣太压本钱。但东城的布店有成衣出售,道姑给南风挑了件蓝布袍子,换下了破烂不堪的单衣。
本来说好的只是买套衣服,道姑又大方的送了他一双鞋子,随后又让他洗了头,帮他挽了个发髻。
道姑上下打量着南风,满意点头。
南风也很满意,现在这身打扮就算是破庙附近的街坊也认不出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道姑牵上了南风的手。
“南风。”南风说道。
“走,带你吃东西。”道姑带着他向不远处的食铺走去。
到得食铺门口,南风停了下来,“我不进去了,你买个烧饼给我就成。”
道姑也不勉强,但也没有松开他,拉着他进门买了个烧饼。
“你怎么不吃?”南风啃吃着烧饼。
道姑随口说道,“我吃过了。”
“你不常出门吧?”南风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道姑回头看他。
“你刚才用的是大钱,一个大钱可以买五个烧饼。”南风说道,此时的钱币并非只有一种,单是铜钱就有三四种,不同的铜钱价值也不相同。
道姑笑了笑,没有接话。
找店铺买衣服和鞋子用了半个时辰,等二人回到正阳门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民众,木台上的座位还是空的,木台下的两列座椅也是空的,不过座椅两侧的那些棚子里已经有人了。
这些棚子前面都拉有字幅,字幅颜色各异,长短不一,上面都有字,不过南风不识字,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
到得场地外围,道姑停了下来。南风再度左右张望,试图自人群中找到吕平川等人,昨天晚上众人说好今天来这里的,说不定有人跟他一样的心思。
“你在看什么?”道姑问道。
“我在看那些布条,那些棚子上面的布条上写的什么?”南风随口搪塞。
“门派的名字。”道姑说道。
“布条颜色为什么不一样?”南风又问,此时场外至少聚集了上千人,想找人谈何容易。
与南风的左右张望不同,道姑垂眉低头目不斜视,“横幅颜色代表了本派话事人的修为。”
道姑这话南风没听懂,他搞不懂颜色和修为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细辨之下可以发现这些布条有六种颜色,分别是深红,淡蓝,蓝色,深蓝,淡紫和紫色。三种蓝色占了多数,深红色不多,淡紫很少,不过五条,纯正的紫色布条更少,只有一条,位于场地东面。
南风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他并没有喋喋不休的追问,向人请教固然省事儿,但是问多了人家会烦,如果所问问题对方不回答,还会碰一鼻子灰,为了避免惹人烦,能少问就尽量少问,靠自己的眼睛和脑子进行观察判断。
“紫色最厉害,蓝色差一点,红色最弱,对吧?”南风问道,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出结论,然后请对方确认,这种情况通常不会惹人烦。
道姑点了点头。
观察过后他又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是不是道士的武功最厉害,和尚和练武的都不如道士?”
“为什么这么说?”道姑笑问。
“拉着紫色布条的棚子有四个是道士的,有两个是和尚的,只有一个里面坐的是练武的人。”南风说道。
道姑摇了摇头,“也不能这样讲,道士修行的是法术,僧尼领悟的是神通,而武学则是自道法和神通中衍生出来的技艺,三者修行的都是灵气,只有修为的差距,没有本质的高低……”
第六章 聚散匆匆
“说得好,很公正!”南风语出真心,他对这个年轻的道姑印象很好,不但对他很和善,说话还很公允,没有因为自己是道士就贬低和尚和那些练武的。
道姑摆了摆手,“公正是因为我没有立场。”。
“你是道士,怎么会没有立场?”南风不解的问道。
道姑笑了笑,没有接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外地人,这些人以年轻人为主,到这里来多半是为了拜师学艺,可能是时辰未到,众人都被士兵挡在了场地之外,谁也不得进场。
来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人开始拥挤推搡,南风有心挤到最前面,但被道姑拉了回来。
南风个子矮,在人群里视线受阻,“咱去前面吧,看的清楚。”
“就在这儿。”道姑摇了摇头。
南风无奈,只能陪她待在原地,“你昨天来了吗?”
道姑点了点头。
“你也是冲着天书残卷来的?”南风又问,此时场外至少也有上万人,摩肩擦踵,他已经放弃寻找同伴了。
道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听经的。”
南风没有再问,他对这场法会的性质不太了解,也不知道听经有什么用。
一开始南风还对道姑拉着他有点排斥,时间一长反倒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这个道姑的手很凉,握着她的手感觉很舒服。
临近辰时,各帮派的重要人物开始入场,这些人以男人居多,女子很少,四十岁以下的没几个,总人数当有一百多人,其中武人占了七成,身穿道袍的占了两成,披着袈裟的和尚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
这些人入场之后各自来到南北排列的木椅前,但他们并没有落座,而是纷纷扭头北望。
他们在看什么南风不清楚,因为北面有木台挡着,他看不到。
片刻过后,木台上出现了三个人,西面是一个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和尚,年纪当在八十开外,身材高大,长髯无发,手里拿着一根九环禅杖。
中间是个青年道士,面目俊朗,气度超然,年纪当在三十左右,此人穿的是一身紫色道袍,这种道袍很少见,上面好像还绣着龙的图案。此人戴的道冠也跟普通道士的不同,有点像宝塔。他的左手捧着一柄拂尘,拂尘的手柄黄灿灿的,应该是纯金打造。
东面的那个是五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子,穿的是一身灰布麻衣,反背双手,面无表情。
三人到场之后,那紫衣道士甩动拂尘,冲台下众人单手见礼,“福生无量天尊。”
此人修为精深,一声无量天尊震心惊神,瞬时压下场中万千杂音。一语过后,场中鸦雀无声。
在场道人纷纷弯身回礼。
紫衣道士后退归位,他坐下之后,木台前的道士方才尽皆落座。
老和尚随后上前,双手合十,宣传唱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与那紫衣道士的震人心神不同,老和尚的声音很是平和,透着与世无争的淡泊和悲天悯人的慈悲。
台下僧人合十还礼,老和尚回身落座,台下的僧人亦随之落座。
最后上前的是那老年男子,环视左右之后左手立掌,右手抱拳,自前胸碰合,沉声开口,“诸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林某绝不会让诸位空手而归。”
“好!”
“林掌门义薄云天!”
“唯林掌门马首是瞻!”
台下的武林中人高呼应和。
“请!”姓林的男子再度冲众人见礼,这才回身落座。
场中武人居多,呼啦一声尽数坐下,声势瞬时盖过了之前的僧道。
南风个子矮,三人在台上站着的时候他还能看见,三人一坐下他就瞅不着了,就在他踮脚抻脖子向北眺望时,那紫衣道士再度离座站起,缓步上前,“不请自到的请早些离场,免伤和气。”
“他就是护国真人?”南风问那道姑。
道姑点了点头。
“他在跟谁说话?”南风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