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更时分,到得上清宗所在的蓟州地界,上清宗与太清玉清不同,道观并不是建在山上,而是凿山为观,大部分道人都住在山洞里,但身为上清掌教,燕飞雪有自己的住处。
此时是晚课时分,燕飞雪并不在自己的别院,南风心情低落,无心与燕飞雪相见,便悄然潜入,自其房中留下了第六卷 天书的文字和纹路,此前他曾经将七九两卷的文字赠与燕飞雪,此番便将这两卷天书的纹路也一并补齐。
除此之外,还有那枚上清法印和一面玉璧,法印得自上清,仍然还归上清。那玉璧里封印有韩信一魂,值得他相信的人并不多,燕飞雪是其中一个,此外,眼下也只有上清宗有能力处理此事。
由于燕飞雪的别院有道童走动,南风便不曾立刻离去,自山顶等了片刻,待晚课结束燕飞雪回返住处方才转身离开。
太清宗没必要再回去了,天启子等人会为天元子正名,自己已是将死之人,是否归于太清门下也无甚意义了。
四更天,南风到得长安附近,但他并未自长安落下,而是授意八爷继续西飞,往玉清宗去,他身上还有一枚玉清法印,也还了他们。
将玉清法印放于玉清大殿前的供桌,南风悄然退走,回返长安。
宇文泰就在长安,李尚钦也在长安,杀了宇文泰,再拿住李尚钦,逼迫李朝宗现身,若是能将李朝宗击杀,自己的一干亲友就安全了。
先前他发往兽人谷的书信是让胖子寻到吕平川和莫离,于三日之内赶到长安,长乐此时应该也在长安,他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临死之前与一干兄弟姐妹再见上一面。
拂晓时分,南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破庙,留八爷自后山藏身,南风独自一人回到破庙。
八年前的秋冬时节他自这里离开,八年后的秋冬时节他又回到了这里。
自这里走,还回这里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似曾相识
庙前还是那般荒芜,庙里还是那般残破,四处落满了灰尘,梁上墙角多有鼠粪蛛网。
时日无多,感慨伤怀无济于事,简单的清洁打扫之后,南风寻了些干透的柴草回来,兄弟姐妹聚首,总要吃上一顿饭的。
做完这些,天色尚未大亮,南风自火炕里点上一堆篝火,坐在火旁,看着篝火出神发愣。
眼下除了王叔,还无人知道他命不久矣,他也不准备告诉胖子等人他的真实情况,重逢聚首应该是快乐的,得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快乐延续到最后一刻。
先前他自凤鸣山下发去兽人谷的那封书信,并没有向胖子讲明为何在三日之内带了吕平川和莫离回来,便是没有说明,胖子也一定会带二人回来,但这么急切的召集众人,总得有个说法,不然众人会起疑。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了大眼睛的消息,可以托说此番团聚是大眼睛召集,大眼睛身在何处无人知晓,届时便是不来,众人也会只当她爽约。
若是天相子不曾看错他的寿限,过了今天,明天还有一天,后天辰时过后,至午时的这段时间他的大限随时可能来到。
待得篝火熄灭,南风站了起来,接下来他还有三件事情要做,一是杀掉宇文泰,二是去拿住李尚钦逼迫李朝宗现身,之后还得去一趟皇宫。
宇文泰官居大丞相,府邸不难寻找,时逢乱世,丞相府守卫森严,宇文泰与太清宗的关系不是很好,他聘用的多是江湖中人。
此外,宇文泰和李尚钦也属于政敌,李尚钦虽然权力没有宇文泰大,却受到皇帝的信任,宇文泰顾及颜面,也不能肆意废贬。
为了不惊动李尚钦,此番来杀宇文泰就不宜太过招摇,以免李尚钦听到风声藏匿躲避。
但丞相府有官兵把守,又有武林中人为其护院,想要隐藏行踪着实不易,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宇文泰出行,伺机行刺。
但这个最好的办法此时却是最坏的办法,因为他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最经不起的就是等待。
观察过后,南风径直走向有重兵把守的丞相府。
南风衣衫褴褛,且随身带有兵刃,官兵免不得呵斥阻止,南风也不接话,躲闪腾挪,进到院子。
待官兵追进,闪身而回,关上了大门,右手反挥,散出灵气,将偌大的丞相府尽数笼罩在紫气屏障之下。
丞相府占地颇广,布下如此巨大的紫气屏障自然大耗灵气,但此时他最不缺的就是灵气。
布下灵气屏障之后,南风并不理会那些官兵护院,施出身法,长驱直入。
丞相府很大,但再大的院落也都遵循建筑格局,主人的住处并不难寻。
穿过两座门楼,进入主院。
主院是没有过堂后门的,左右两侧有偏门,偏门是通往后宅的,主院里并无官兵,只有五名护院,这五名护院有两名守在左右偏门,三人守住了正堂门口。
此时正堂的房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他来的正是时候,主人一家正在屋里吃饭,偌大的圆桌周围坐满了人,男女老少,足有十几口。
宇文泰树敌不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便请了高手来保护自己和家人,负责看守主院的这五人都是紫气高手,其中一人还是洞渊修为。
到得此处,南风停了下来,也不看那几个武人,而是面向正屋,冲那坐在主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些人保护不了你,出来吧。”
南风言罢,那五个紫气高手并不接话,前日自乾阳门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已有耳闻,眼见南风的容貌身形,便知道来人是谁。
他们算长眼的,但随后跟进的那些护院和官兵却不长眼,自以为寻到护主立功的机会,叫喊着往前冲杀。
强者不应该欺凌弱者,但前提是弱者做的是弱者应该做的事情,若是做了逾越弱者本分的事情,也就失去了弱者应有的待遇。
冲进来的官兵护院足有四五十,片刻过后,尽数丧命当场。做大事,不可拘泥小节,宇文泰的死活关系到了西魏数百万汉人的命运,这几十个护院官兵不值得他犹豫权衡。
时至此刻,那五个紫气高手仍然没有动手,紫气与财富有相似之处,富人不一定品德好,但能够积累财富的人一定很聪明,同理,紫气高手不一定是好人,但他们绝不会是傻子,既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冲上来的后果是什么。
对峙的同时,护院的这些武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在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和支持的情况下,其中一名武人纵身扑向南风,“黄展无能,保护不了丞相。”
这冲出之人本是抱了必死之心,未曾想南风却并没有杀他,只是待他掠近,封了他的穴道。
做大事的确不应该拘泥小节,但也不能打着做大事不拘小节的幌子行那卑鄙无耻之事,这姓黄的武人想必先前欠了宇文泰莫大的人情,护卫宇文泰不是为了金银而是为了报恩,似这种知恩图报的人,不管是敌是友,都是值得尊重的。
封住此人穴道,南风迈步走向正屋,眼见南风不曾杀掉姓黄的武人,余下四人便自各处齐冲而上。
可惜他们的结果与那姓黄的武人完全不同,尽数死在了南风的剑下,这四人之所以敢冲上来,是误以为他会自重身份,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的这种想法是致命的,因为总有一些人不会受到错误的道德绑架,不介意与可恶的弱者一般见识。
片刻之间,整个主院,除了那被封了穴道的黄姓武人,只剩下南风和宇文泰一家。
宇文泰乃行伍出身,遇事不慌,早在南风动手之初,就将一家老小遣去东屋,待南风斩杀那四个护院,宇文泰自房中走了出来。
宇文泰是西魏权相,是西魏的实际掌权者,此人年纪并不大,不过四十出头,身形高大,很是魁梧,黑脸长须,甚有威严。
“英雄,是谁请你来的?”宇文泰很是沉稳,这是真正的沉稳,自其言语之中听不出一丝惊怯。
“你应该听说过我,也应该知道没谁请的动我。”南风并不是那种喜欢虚伪自谦的人。
“我做什么才能保全性命?”宇文泰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南风摇了摇头,若是他活着,宇文泰可以暂时不杀,但是他若是不在了,就没人降得住他了
见此情形,宇文泰面露沮丧,闭目长叹,“罪不及妻儿。”
“罪不及妻儿。”南风点了点头。
南风话音刚落,突然自房中冲出一个孩童,那孩童不过六七岁的光景,出来之后仰头看向宇文泰,“父亲,你快与那大哥哥打,莫要让他杀了你。”
若不是这孩童出来,南风已经准备动手了,而今见那孩童出现,便不曾立刻动手,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掉他的父亲,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宇文泰并没有试图利用父子亲情诱发南风的恻隐之心,一把将那孩童推开,厉声训斥,“进去!”
那孩童被宇文泰推进正堂,被门槛绊倒,翻身爬起,又跑了出来,哭喊着让宇文泰与南风打,莫要就这样被南风斩杀了。
“滚回去。”宇文泰将那孩童拎起,扔回堂屋,急切的关上了房门。
出现了这样的波折,南风的杀机出现了波动,但宇文泰必须死,留不得。
就在此时,那孩童的哭声自门内传来,与哭声一同传来的还有急切的拍门声。
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南风却始终狠不下来,他是孤儿,知道失去了父母庇护会有何种凄惨的下场,若是他今天杀掉宇文泰,宇文泰的家人一定会遭到皇帝的清算,这孩童的下场很可能比他还惨。
宇文泰虽然出身行伍,却也混迹官场,精擅察言观色,见此情形,知道南风开始动摇,便出言说道,“英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英雄指明鄙人过失,准我悔过。”
南风没有答话,理智提醒他不能再犹豫,必须立刻动手。
想及此处,杀机再起,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了女子的呼痛声,房门随即被人拉开一道缝隙,先前那孩童自门缝挤了出来。
一个妇人惊慌跟出,将其抱住,那孩童又抓又咬,挣脱那妇人的束缚,跑出来抱住了宇文泰的左腿,哭喊父亲。
若是能够活着,没有谁愿意死,宇文泰不失为一条汉子,但听得幼子哭喊,心头一软,忍不住将其抱起,无声哽咽。
南风一直站立未动,要说不曾动那恻隐之心,那是撒谎,但便是心生恻隐,却也不曾打消念头,待那孩童止住哭声,便沉声说道,“该走了。”
南风言罢,宇文泰点了点头,弯腰放下了那孩童,回头示意那妇人将孩子抱走。
未曾想一歪头,那孩童竟然冲南风跑了过来,双方本来离的就不远,待宇文泰有所察觉,那孩童已经跑到了南风身边,仰头看着南风,代他乞命,“大哥哥,别杀我父亲。”
南风面无表情,站立未动。
那孩童并未就此退走,而是继续看着南风,“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南风闻声低头,看向那孩童,这孩童不过六七岁,稚气未脱,长的很是白净,想必是先前被宇文泰扔进房中,伤到额头,此时额头正在流血。
“大哥哥,我想起来了,我真的见过你。”那孩童急切说道。
便是知道这孩童是在施展稚嫩心计,南风仍然不忍心拆穿,“你自何处见过我?”
“自梦中。”孩童说道。
南风不曾接话,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宇文泰。
眼见南风不信,那孩童急忙又道,“我真的见过你,在一处很大的山洞里,你还带了一个很好看的大姐姐……”
第四百三十四章 气数使然
南风闻言陡然皱眉,低头看向那孩童。
唯恐幼子惹的南风动怒,宇文泰便示意那妇人过来抱走他,但那妇人刚刚迈步,南风就抬手阻止了她,转而蹲下身问那孩童,“你还记得甚么?”
“我只记得你们好像在救助我,旁的便记不清了。”那孩童说道,言罢,唯恐南风不信,急忙补充,“对了,你和那个大姐姐穿的好像都是黑色的衣裳。”
南风点了点头,这孩童所说的情况与当年他和元安宁自太阳山遇到受伤的五爪金龙时的情形很是相似,不过当日他穿的是蓝裳,黑暗之中与黑色很是相似,此事发生在三年前,倘若这孩童真是五爪金龙应世,那时应该三四岁的光景。
孩童出生之初,阴阳初融,灵窍大开,本能感官较大人要敏锐许多,经常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阴阳双分,灵窍逐渐封闭,到得六七岁,便彻底封闭,只得以肉眼看这世界。
事发时这孩童三四岁,灵窍尚未封闭,与那金龙的感应尚未断绝,金龙所见,他亦能有所感知。
孩童不知南风所想,只道他不相信自己,急切的想要说出更多,奈何只能想起这些,无奈之下只能连番说自己不曾撒谎,又道南风是好人,求他放过自己的父亲。
这孩童并不是异类,以天眼观察,其头顶亦不见异类元神,但要确定此人是不是五爪金龙也不困难,因为他有辨察龙气的九字真言。
口唇启合,低诵真言,真言念罢,孩童头顶陡现五爪金龙气象,这金龙气象不似异类元神那般清晰,只是一团龙形气色,色呈金黄,较那冲日青龙的青中带黄更显肃穆高贵,但仔细辨察,不难发现这金黄龙气之中有少许黑气掺杂,正是少许黑气的存在,令得那金黄龙气略失纯正。
宇文泰并不知道南风在做什么,见南风眉头大皱,神情严肃,便担心他会改变主意,伤其幼子,心中焦急,便屡屡示意那妇人过去抱走孩童。
那妇人壮着胆子走近,伸手牵引,奈何那孩童并不随她去,只是哭着为父亲乞命。
南风直身站起,冲那妇人摆了摆手,“你且去,我与他们父子有话要说。”
那妇人闻声转头,看向宇文泰,宇文泰点了点头,后者退走。
南风转身走到那黄姓武人近前,抬手将其击晕,转身回来,拉着那孩童的手走到宇文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