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油灯照明,元安宁便自随身包袱里拿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圆形事物,此物发着弱光,但光线偏白,不是夜明珠,应该是公输要术上记载的一种照明器物,名曰琉璃磷珠。
借着微弱的光亮,元安宁先往东屋去,二人自东海回归之后,他听到消息,急赴长安,营救诸葛婵娟。在动身之前,元安宁曾经告诉他在这处房舍的东屋密室里还藏有几枚火器,他来到长安之后,取走了那几枚火器。故此,元安宁往东屋,看到的就是他取走火器之后留下的木盒。
见到空了的木盒,元安宁并不意外,持拿磷珠看过各处可能藏人的角落,随后又往西屋去了。
在元安宁检视房屋时,南风就跟随在后,元安宁此举无疑是在察看他在不在这里。
他离开颍川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元安宁想必是听到了风声,故此才会自颍川赶来长安,查看究竟。
检视无果,元安宁取了木桶出来,自井里汲水解渴,喝过水,又掬水洗脸。
此时是深夜,此时洗脸说明她是刚刚赶到长安,还没来得及往别出去。
失去了灵气修为,不止没了夜视能力,连体力也大不如以前,擦脸过后,元安宁自院外的石桌旁坐了下来,略作喘息。
元安宁面有忧色,眉头紧锁,不消问,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她很可能听到了什么消息,却是这个消息却不足以让她断定他已经死了。
南风此时就坐在元安宁对面,相距不过三尺,能够清楚的看到她急切忧虑的表情,也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
元安宁并不知道南风近在咫尺,蛾眉轻颦,沉吟发愣。
按照南风的作风,若是生前遇到这种情况,定会发坏戏弄,大喊一声吓元安宁一跳,但此时不比往日,他已经死了,地仙无有形体,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眼下二人虽然不是阴阳两隔,却也是天人相隔,已然无望牵手,心中悲痛,哪有还有心思发坏戏弄。
当日离开颍川,他并未告知元安宁自己命不久矣,不曾如实告知,也就不能道别辞行。
在世时不曾与元安宁辞行,此番元安宁闻讯赶来,理应现身相见,与元安宁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话是这样说,理是这个理,但南风却一直不曾现身,不辞而别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此时现身,只能令元安宁更加挂牵,沉溺悲痛,难能解脱。
该经历的事情早晚要经历,该知道的事情元安宁迟早也会知道,现身相见,画蛇添足,徒增奈何。
短暂的喘息之后,元安宁重新回到屋里,自东屋密室取了几样东西,背上包袱,爬出了院子。
元安宁行走在前,南风跟随在后。
西行出得巷口,元安宁往南去了,这是往破庙去的方向。
果不其然,元安宁真的去了破庙,她住在长安的时候不曾去过那里,事后却听南风说过那里,知道破庙位于何处。
破庙离附近的民居较远,在距破庙两里之处,元安宁看到了破庙方向有细微的火光。
见到火光,元安宁彷如看到了希望,快步疾行,冲着光亮传来的方向走去。
元安宁看不真切,南风却能,此时的确有人在破庙废墟焚烧香烛,祭奠缅怀。
那祭奠之人也是个女子,穿的也是一身夜行衣,与元安宁不同,此人脸上还蒙有黑色的面纱。
离别八年,楚怀柔的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但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他就确定此人是楚怀柔无疑,也没什么根据,只是一种强烈的感觉。
楚怀柔貌似有灵气修为,不待元安宁走近,就听得脚步声,快速起身,躲到了路旁的树林。
待元安宁赶到,只见尚在燃烧的祭品香烛,却不见祭奠之人。
待得看到篝火旁边的纸钱等物,元安宁抬手扶额,身形摇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见此情形,南风本能的想要上前搀扶,却也只能强行忍住。
他虽然不曾动手,却有人替他扶住了元安宁,而扶住元安宁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躲进林中的楚怀柔。
虽然楚怀柔蒙着面纱,元安宁却仿佛认出了她,“是你?”
楚怀柔点了点头。
“贵人为何在此?”元安宁问道,有些事情南风曾经跟她说过,但有些事情南风没有对她说过。
楚怀柔摇了摇头,“你来晚了。”
听得楚怀柔言语,元安宁好生惊愕,看了看楚怀柔,又看向尚未燃烧的祭品,“是他?”
楚怀柔点了点头。
元安宁又是一阵晕眩,楚怀柔见状,急忙扶她到路边。
元安宁扶着路旁的一棵大树,勉强站立,久久不语。
南风此时是局外人,是旁观者,看的明白,根据元安宁与楚怀柔的态度,不难推断出二人早就认识,当年他来长安请元安宁帮忙破解太阳山石室里的机关,恰好遇到元安宁被禁卫追赶,事后询问缘由,方才知道元安宁的父亲死后尸身停放在城外的草堂佛寺,朝廷一直不准其入土为安,元安宁无奈之下只好往宫中求人帮忙,此时看来,元安宁当年所求之人正是楚怀柔。
片刻过后,元安宁低声问道,“他是被何人所害?”
“你不知道?”楚怀柔蹲在火旁,焚烧剩余祭品。
“玉清宗?”元安宁问道。
楚怀柔摇了摇头,“据我猜测,他是作法出了偏差,临走之前他曾经召集故人来此相见,想必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早知这般,当晚我就该出来见他。”
元安宁愕然,她此前已经知道南风为了救她脱困,施展了借法乾坤,楚怀柔一说,她立刻明白借法乾坤是害死南风的根源。
“他不曾告诉你,可能是不想让你内疚。”楚怀柔并没有安慰元安宁,恰恰相反,她的言语之中透着些许不满。
“此事不能怪她。”南风心道,借法乾坤只是诱因,真正导致他折光寿数的是太清众人突然发难。
楚怀柔言罢,元安宁神情茫然,不曾接话。
楚怀柔也不曾再说话,将香烛投入火中,待得祭品烧完,直身站起,转身欲行。
“庙宇为何会被焚毁?”元安宁问道。
“当晚我并不在场。”楚怀柔迈步向南,她虽然对元安宁不满,却并未诓骗她,因为事发当晚她的确不在场,而且事后也没有与吕平川等人再有接触。
“多谢。”元安宁道谢。
楚怀柔没有接话,缓步走远,消失于夜色。
楚怀柔走后,元安宁转身看向破庙废墟,片刻过后,祭品烧完,火焰熄灭。
元安宁自暗夜之中伫立良久,突然想起一事,转身疾行。
南风隐约猜到元安宁想起了什么,按照他的作风,临死之前可能不会跟她说明实情,却绝不会没有交代和安排,元安宁定是想到了他临走时的言语,猜到他在浴室屋顶留了东西。
南风跟随在后,犹豫要不要喊住元安宁,元安宁走的这般急切,无疑是认为拿到浴室里的东西就能知道真相,实则他在浴室的梁上只是留下了天书,除此之外,并无只字片语……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为所欲为
长安很大,破庙在西城,元安宁一直往东走,不问可知是要自东门出城。
元安宁疾行在前,南风郁郁在后,此前元安宁被龙云子拿住,不但被废去了修为,还遭受了酷刑,自凤鸣山祛除脸上的黥墨又大量失血,雪上加霜,元气大伤,由于时日尚短,眼下尚未恢复。
根据时间来推断,元安宁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动身了,不得凌空飞渡,就只能骑乘马匹,千里之遥,奔波劳苦可想而知。
“咳。”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干咳。
南风歪头,只见李朝宗现身路旁,他此时心情低落,李朝宗的出现令他很是厌烦,便冷冷的瞅了李朝宗一眼。
李朝宗先前的干咳是阴声,元安宁是听不到的,此时仍在快步行走。
李朝宗自然看出南风对他的厌恶,也不以为意,“她是自颍川来的吧?”
南风没接话,甚至没看他。
李朝宗迈步跟了上来,走在南风右侧,“你临走之前没与她道别?”
南风本不想理他,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有些话应该说清楚的。”李朝宗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你能滚远点吗?”南风瞪眼。
“不能,”李朝宗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自这里碍眼,但我不能放过得到天书的机会。”
南风闻言眉头大皱,“你想让我再杀你一回?”
李朝宗再度摇头,“不想,不过你也不敢杀我,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天庭官吏,不再是市井泼皮。”
南风焉能听不出李朝宗在拐着弯儿的骂他,随口说道,“我好像不是个很计后果的人。”
“这话有些自欺欺人了,你貌似没做过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李朝宗笑道。
南风没有接话,李朝宗说的对,这话的确是在自欺欺人,事实上他虽然胆大,却不是妄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前瞻后果。
就在此时,迎头走来一队巡夜士兵,元安宁急忙躲在了一处店铺的墙角。
“她是朝廷钦犯,以身涉险,孤身寻你,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与她说个明白。”李朝宗又道。
南风仍然没有接话,李朝宗这话有阴阳两面,除了表面意思,言下之意是不需亲自出手,只要稍加提醒,元安宁的行踪被会被官兵发现,而眼下元安宁失去了灵气修为,定然无法安然脱身。
待官兵过去,元安宁自藏身之处出来,继续往东城去。
“她定然知道天书的内容。”李朝宗言归正传。
“你真要逼我杀你?”南风随口问道。
“我说了,你不敢杀我。”李朝宗很是自信。
南风没有辩驳,事实上李朝宗说的对,他的确不敢杀他,因为李朝宗与前任城隍不同,他毫无过失,若是杀了他,一定会遭到天庭责罚,要知道上面可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等着抓他把柄。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朝宗都没有说话,直到元安宁到得东门准备攀爬城墙,方才再度说道,“你当真不现身相见?”
南风摇了摇头,平心而论,他是想见的,之所以不见,是因为不想让元安宁再见到他,当无法继续保护和照顾一个女人,最好不要让对方念自己的好儿,不然对方很难遗忘,不遗忘也就无法重新开始。
“你是为了救她,才施展了借法乾坤。”李朝宗又道。
南风没有接话,元安宁的包袱里带有不少器物,其中有一件攀爬城墙的绳索虎爪,元安宁此时已经扔出虎爪,开始攀爬城墙。
“我卖你个人情,放她走。”李朝宗说道。
南风挑眉看了李朝宗一眼,转而收回视线,没有接他话茬。
聪明人交谈,不会喋喋不休,但也不会故意讳莫如深,以表述明白为度。
南风不接话,但也没反驳,这就说明他默认欠了李朝宗一个人情,事实也的确如此,李朝宗有留下元安宁的理由,也有留下她的能力。
元安宁勉力爬过城墙,甩出虎爪挂住吊桥,荡过了护城河。
南风站立城楼,驻足目送,直至元安宁自城东林中牵马出来,骑马远去,方才收回了视线。
“你还真放得下。”李朝宗开腔。
南风笑了笑,实则他放下不,但做人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他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证位飞升的,即便胖子等人保住了他的肉身,他日再回阳间,也不能与元安宁再有儿女之情了,诸葛婵娟的舍身相救,直接将元安宁绝杀出局。
诸葛婵娟很了解他,知道他不是薄情之人,这可能也是诸葛婵娟敢于舍身相救的原因,我可以为了你去死,却决不允许别人占有你,这就是诸葛婵娟,虽不高尚,却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