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怀澄果然也不能生气,只能唤回初七,将落地窗关上,轻斥一声:“小淘气。”
在黎怀澄话落的时候,江斯源轻的近似呢喃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听清楚他说的内容之后,黎怀澄表情微顿,推开落地窗走到了花园前坪。
黎怀澄站定,轻轻回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江斯源很快说道,“就是想祝你新年快乐,既然你还有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在江斯源话音刚落的一瞬,一阵冷风吹过黎怀澄的面颊,他听到庭院里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伴随着浅浅的风声,他浅淡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像是没有缘由的歉意,又像是有针对性的道歉,其中针对的意义具体是这段时间的冷淡还是其他什么不得而知。
江斯源仰头看着二楼熟悉的房间黑压压的窗子,后退一步收回视线道:“你那边有些吵,还有什么见面再说吧,我先挂了。”
冷风从空空的脖子钻进衣领,黎怀澄垂眼看着恢复到主屏幕的手机,他天生上扬的嘴角轻轻被抿成了一条直线,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熟悉又令他下意识排斥的声音响起,黎怀澄才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是自家门外。
“叔叔阿姨,我求求你们了……”
门外蒋怀康的声音带着哭腔,黎怀澄面色冷淡,转身准备回屋。
然而蒋怀康下一秒说的话,却让他定住了脚步。
他说:“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叔叔阿姨,看在我们之前相处十几年的份上,帮帮我吧……自从我回到庆市,我的亲生母亲就每天打电话威胁我恐吓我,现在蒋宝犯了罪,强j了他的同学,她也逼我来找你们……我好害怕……”
黎怀澄面色微变,眉心一点点紧皱起来,蒋宝……强j了他们班的同学。
随着这句话钻进耳廓,上一世的记忆骤然浮现。
那时候他也是这个年龄,刚来庆市没有多久,和程新一起在一个小酒楼帮厨,那天他练习刀工到半夜,回家刚躺下就接到了王桂花的电话。
王桂花的声音惊怒交加,和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命令:“你赶紧想办法凑齐十万块钱,你弟弟出事了,必须要十万块钱才能保释。”
当时他听到保释两个字时瞌睡便一瞬间醒了个彻底,问道:“他怎么了?为什么要保释?”
那边蒋爱国早已不耐烦,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你管他做什么用,我告诉你个小杂种,别以为你不在沙市就能长着翅膀飞了,你要是敢不听话做了些不敢做的事情或者不按照我们说的做,老子就会再打断你一条腿,这次可不会让你有机会治好!”
“你快点凑出钱,凑不出钱我和你爸就来庆市找你,到时候让你替你弟弟顶罪,反正你也是贱命一条!”
那时他懵懵懂懂,也不过十八九岁,刚刚从家里跑了出来,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挣够了钱,总有一天父母会正眼看他。
但是也就是那一次,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地位。
在父母眼里,他的一条命还不如组织一群流氓轮j女同学的蒋宝的一根手指头值钱。
没想到这一世,王桂花竟然也会为了蒋宝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
黎父冰冷的语气透过门墙传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帮你那个强j犯弟弟脱罪?”
“求求你们……”蒋怀康声音有些模糊,在冬日冰凉的空气里听起来更显凄凉,“我不想让我的亲生母亲找到我,叔叔阿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黎父的声音比寒冽的冬风还要冷上几分,“还有我不希望你出现在在黎家门口,如果再有下次,黎家会停止你所有的物质资助。”
蒋怀康的哭声骤然加大,似是受不了黎父如此冷淡厌恶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老公……”黎母的声音柔软,阻止了丈夫再开口之后转而和蒋怀康说道:“蒋家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管,还有你弟弟蒋宝做的事情说十恶不赦也不过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他来求情,但是就如知铭所说,日后你好好生活,不要再来黎家了,若是可以的话,你亲生母亲那边,最好少一些联系……”
蒋怀康的哭声骤停,外面安静了几秒,突然听他带着哭音道:“我也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是我的亲生母亲从来不放过我,日日夜夜的威胁让我根本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她甚至说过,如果蒋宝出事了,她就要我给他陪葬,要我和他们同归于尽……我只是非常害怕……”
黎怀澄皱起的眉心不再松开,蒋怀康这段话他本来是不该相信的,从张兴的口述里他就知道王桂花对蒋怀康至少还是有些许母子情的,尽管不像是从小在身边带大的蒋宝那么多,但是夹杂着想念和愧疚,总不至于恨他恨到对自己的儿子说出如此恶毒的话的地步。
可是这些话,上一世的他全都听过,也经历过。
在他得知蒋宝竟然犯下那种恶行之后,他便拒绝了王桂华和蒋爱国的要求,后来更是隔着电话告诉他们,蒋宝会犯这种错必须得到一个教训,那个无辜的女孩也必须得到法律的保护。
然而自那天开始,王桂花便会不定时的给他打电话,威胁他恐吓他,甚至诅咒他不得好死,刚刚蒋怀康说的同归于尽和陪葬之类的话,上一世的他也从王桂花的嘴里听到不少。
所以蒋怀康这样说时,他的心里已经浮起了一阵阵的发闷的厌恶呕吐感。
黎怀澄没有再听,他进屋直接上了楼,打开门坐在门后,抬头看着窗外清亮的明月,指尖不受控制的,一抽抽的痉挛着。
十指连心,黎怀澄颤抖着指尖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时,他打开了通讯录。
视线定在通话记录的第一位上,指尖悬而不按,黎怀澄嘴唇越抿越紧。
“喂……怀澄?”
江斯源惊讶的带着些微低哑的声音传来,黎怀澄听到了关水的声音,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到了拨号键。
“怎么了?”江斯源的声音靠近话筒,更加沉哑,“有事吗?”
黎怀澄抿紧的嘴缓缓张开,本想挂断电话却又开了口。
“我忘记了一件事,那件事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黎怀澄抓着手机的指间发白,一只手遮住了眼帘,一阵阵无力感和自责袭来。
上一世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件,他明明是早就知道的,可是却因为蒋宝傻了就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可张兴也明明告诉过他蒋宝已经恢复了正常,还告诉他蒋宝去了学校,可是他竟然完全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若是当时他能够想起哪怕那么一点,那个女孩的一生就可能不会被蒋宝那种人渣毁掉。
江斯源听到黎怀澄这么说,呼吸一滞,问道:“什么女孩,你为什么这么说?”
黎怀澄没有回答,江斯源听着那边的呼吸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某个人忘记某件事是不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的,毁掉一个人有许多因素,可能是环境可能是带有恶意的人还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亲人,这些可能是主导因素也有可能是诱因,但是其中绝对不包括你所说的遗忘。”
“而且一个人会忘记一件事也是有许多因素存在的,不论是自身的记忆力随着时间的流失所导致的遗忘还是外界传达了这件事不重要讯息导致的遗忘,都表明遗忘并非那个人的本意。”
“只有真正有意或者无意却伤害别人的人,才会毁灭别人。但是我认识的黎怀澄,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黎怀澄放在眼上的手缓缓放下,江斯源的声音轻柔笃定,丝毫听不出一个小时之间挂电话时夹杂的冷意。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每当他需要时,他总会以最适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侧,不论之前他是什么模样,在每一个紧要的关头,他都会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他会喜欢上算起来年龄小他一轮都不止的江斯源的原因吧。
第56章
黎家没有答应蒋怀康请求, 让蒋怀康松了口气的事情是,王桂花也没有并如她所说跑来庆市说出真相。
开学将近半个月之后, 黎怀澄才从张兴的口里听到了这件事的结果。
张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王桂花竟然有脸去人家女孩家里闹,将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还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气得那个女孩的妈妈当场就晕了, 第二天那个女孩就割腕差一点没能救过来,她爸爸提着刀子去了蒋家, 要不是我们及时拦下,可能就真的出事了……”
“王桂花到底是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那女孩还没有十四岁啊,她竟然有脸逼得人家女孩自杀, 逼得他们家里家长都差点失去理智, 说实话我都不想拦着, 甚至想要曝光他们一家, 让王桂花一家人都赶紧死光了最好,可是不能让人家一时泄愤后半生都为了王桂花和蒋宝那种垃圾牢底座穿吧。”
“好在司法还是公正的,蒋宝本来是未成年人,而且没满十六岁应该是要轻判的, 但是王桂花这么一闹倒是好了,蒋宝的刑罚也算是从重处罚了,判了十五年, 虽然要我说判个无期或者死刑更好。”
听到张欣义愤填膺的声音, 黎怀澄心里也叹了一口气, 想了想,道:“兴哥,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黎怀澄刚刚挂断电话,江斯源和周子猷杨蒙蒙就推门走了进来,周子猷见到黎怀澄在寝室还一愣,道:“你不是说下午有课吗?”
“有些事,翘了。”
“卧槽!我他妈没听错吧?”周子猷转头看向杨蒙蒙,杨蒙蒙也一脸懵逼,摇头道:“我也听到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江斯源问。
“雷磊让我们下课去找他。”黎怀澄将手机放在桌上,道:“刚好上课铃响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就直接回来了。”
江斯源想问打电话的人是谁,可是话到嘴边却转成了:“几点,我们现在就走吗?”
“六点,如果你还有事可以迟一些再走。”黎怀澄说。
江斯源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吧,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坐在公交车上,黎怀澄和江斯源谁也没有开口。
自从开学回来之后就是这样,还是一起去自习室去图书馆,中午晚上也会一起吃饭,偶尔说话也十分正常,只是交流的频率少了些许。
周子猷和杨蒙蒙都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黎怀澄却不知道自己和江斯源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以至于一想到这种状态的开始,他脑子里便是一团乱麻。
那天是正月初八,周子猷约好了他们一起聚餐。
黎怀澄到时,他们以及都到齐了,周子猷和陶赫、和冬三人坐在一团玩骰子喝酒,江斯源独自坐在窗边拿着平板若有所思。
正对着门的和冬第一个发现了他,见他就笑道:“最后一个,喝酒啊!”
黎怀澄接过酒杯的同时,恰好撞上了江斯源的视线。
江斯源弯着眼对他笑了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将他湛蓝色的眸子照得更加剔透,笑容也像是在学校第一次见他笑的模样,孩子气的可爱。
黎怀澄心下一松,进门来一直有些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他回了江斯源一个微笑,将和冬递过来的就一杯喝了下去。
和冬愣着道:“我说只喝一口,你他妈怎么一杯都灌下去了,这里面掺着白酒伏特加呢,你这么一杯子灌下去等会我们得把你抬回去。”
黎怀澄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异常,笑着坐下道:“我酒量好着呢,一小杯醉不了。”
陶赫起哄让他和他们一起玩骰子喝酒,黎怀澄看了眼又继续玩平板的江斯源,想到自己这一世成年之后还没怎么喝过酒,于是也就答应了。
没想到几轮下来,他并没有喝几杯,倒是周子猷被一轮灌,喝到最后直接耍了赖,叫着肚子饿要下去吃饭。
他们倒是无所谓,都灌了一肚子的酒,下去吃点东西垫下肚子也不错,所以不到四点半,一行人下到了会所的餐厅,和包场似的吃了个饭。
吃完饭,黎怀澄觉得脑袋有点晕,但是也就一瞬间,那种感觉也不像是喝醉了,反而更像是低血糖起身时的眩晕感,所以他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吃过饭他们便去了楼下打保龄球,黎怀澄玩了几局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便坐在一旁休息没再动。
江斯源见状也走了过去,问他:“你不舒服?”
黎怀澄当时已经有些迷糊,却还是强撑着摇头道:“没事,就是吃完饭想坐一下。”
这样一坐就靠在江斯源肩膀上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而他与他不到两公分距离的,是江斯源凑近的脸。
江斯源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醒过来,见他张眼的那一刻脸上满是无措,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然而他却并没有挪动一步,手就这么撑在他的两层,即便两颊都染上了红晕,一双眸子也坚定的看着他。
黎怀澄看到他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连忙推开他道:“我怎么在这?子猷和冬他们呢?”
江斯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我刚刚凑你那么近,是想要做什么吗?”
黎怀澄没想到江斯源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的气氛就这样蔓延开来。
“你知道吧。”江斯源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肯定的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知道我喜……”
“江斯源!”
没等江斯源说出那个词,黎怀澄便打断了他的话,对上江斯源的眸子时,他有种被看穿了的狼狈。
“你都知道吧。”江斯源没有说知道什么,只是就那样注视着他,耳尖脸颊的红晕已经褪去,灯光下他的肤色白得像是覆了一层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