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咬牙道:“你们想走就走,还要拉上别人一起死吗?”
赵卓荦已经过去,将季班背到身上。闻言冷冷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梗着脖子,站起身道:“你干嘛?”
“说话之前,都先想清楚。”连胜背对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你们选择留在这里,我能理解。这里的确是比较安全的。”
众人看向连胜。
“即便格伦军在说谎,这里也是安全的。因为你们可以继续安心的做着人质,等待联盟军人,用更多的牺牲,去保护你们的生命。呆在防空洞里,就算被格伦军利用,你们也是高贵的。”连胜说,“人的想法都是自私的,你们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不管。但是,你们宁愿去相信一个外来的,和联盟有百年战争历史,积怨甚重的军队,也不愿意相信千里迢迢从其他地方赶来的联盟军人。还要质疑他们的目的和动机,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脸色转阴,显然很是愤怒。
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委屈道:“你又明白什么?你来了三十六区多久了?你们衣食无忧的长大,从小就过得那么幸福,当然不了解我们。你们有法制,你们讲平等,可是我们没有!我们根本不是一个联盟!我们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抛弃了我们的联盟?我们已经相信了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你还想怎么样?”
连胜转过身,倒着走了一步,张开手臂道:“这一次,的确是联盟高层咎由自取。可是高层的决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没有帮助你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联盟犯下的错误,如果需要联盟所有人来承担的话,那么要承担起这份责任的,也包括你们!联盟明明是一个对内开放的地方,是你们一步步的妥协,才促成了今天的局面!是你们自己放弃了向上申诉的机会,才会将手中权利一再丢给别人!你们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你们是没有反抗的勇气!你们为什么从来不责备自己的懦弱,而要将怒火发泄在这群赶来救援,毫不知情的军人!”
连胜指向门口那个军人道:“你们看看他的脸!他的防具上都是划痕,是外面的沙砾割的。你再听听外面的声音!是爆破和枪击!外面在打仗!你们害怕这边危险而不敢出去,可他们就是冒着这样的危险从城市边缘来这里救援你们。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安全来到这个敌方,做什么?带着你们出防空洞一起死吗?!谁有那毛病!”
众人被她吼得一时错愕,没有出声。
连胜拍着胸口,用她最大的声音吼道:“他们是士兵,我们是学生。我们都和你们一样,是普通的平民!是抱着想要保护更多人才站出来的普通平民!三十六区的管辖者对不起你们,贪污,受贿,欺压,瞒骗,漠视……他们的确罪无可恕,没有人否决,我们也一样憎恨,一样气愤,我们也想将枪口对准他们的脑袋,为所有因此而受到伤害的人报仇!不是联盟所有人都分不清善恶!在这件事上,我们明明应该是站在同一个立场的,可是你们却拿你们心口的剑对准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别人的好意?难道你们受了伤害,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去伤害别人吗?你们满意吗?你们高兴吗!你们能一直心安理得吗?!”
连胜的声音铿锵有力,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响亮。不停的在耳边回荡,仿佛消散不去。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呆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以及一股隐忍的悲悯。从耳朵一路钻进他们的心底。
“谁犯下的错,就应该由谁来承担。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这群人,他们没有被指责的理由。”连胜偏过头,喉间滚动。她看了后面的人一眼,说道:“但是有些留着安慰自己的话,就不用说出来伤人心了。”
连胜率先迈开步子:“我们走。”
赵卓荦等人从后面跟上。
后面有几个犹豫片刻,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防空洞里呆了三天,空气不流通。但是进去的时候,又难以会有几个头疼脑热的。里面没有足够药材供应,他们留在这边,反而危险。
最后也只有少部分人选择出来,刚好赛满一辆车,多出几个。
连胜等人先去把季班的助跑器给挖出来。上面全是泥土,变得特别脏。季班有些嫌弃,撇着嘴穿了上去。
然后众人选择第二辆,跟着士兵往基地开去。
他们坐在后排,听士兵向上汇报。原本准备好的车辆和护送队伍,空了大半。所有的作战计划都要调整。
对城区的夺回安全,需要考虑到防空洞的安全问题,必然显得束手束脚。
连胜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阳光了。她靠在窗户边向外张望,微微眯起眼。
他们来的时候,两边建筑还是完好的,但此刻已经剩下一片残骸。
因为人员已经全部清散,攻击的人毫不忌讳对城区的破坏,或者说,还带了一种故意的意味。仿佛破坏才是他们本次的目的。
原本的三十六区,虽然不足二区富裕,但也是完善整洁的一座城市。每个人都能有安生立命、挡风遮雨的家园。现在,大半塌陷了。
他们却还自愿留在这群罪魁祸首的手里。
“三十六区真的是……”连胜摇头道,“毁了。”
“他们炸的。”前面的士兵咬牙道,“靠,一群龟孙!太特么贱了!又贱又阴损,巨恶心!”
众人:“……”
士兵继续道:“一群绿茶白莲花!莲莲队!我错了,真的,不体验过不知道白莲花的讨厌!”
众人:“……”
连胜:“神会原谅你的。”
士兵:“可是他们都被骗了!”
众人又想起防空洞里的事情,不禁一声轻叹。
方见尘萎靡道:“唉,挺失望的,觉得群体智商真的太蠢。”
赵卓荦提醒道:“你也是群体之一。”
方见尘挺起胸膛:“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连胜说:“对啊。他们本来就很蠢啊。人越多就越蠢,可你们偏偏要拼出命去救这群蠢货们。”
“能怎么办?当然原谅他们啊。”鲁明远说,“就算蠢,也是联盟犯的错。”
“对,就是这样。”连胜点头说,“这次战役结束以后我们起码可以反省两件事情。一是把三十六区的管辖方衣服扒了丢粪坑里去,用屎味掩盖一下他们身上腐朽的臭气。二是把犯蠢的那些人丢学校里去。人笨总得多念书。”
士兵激动道:“对!念书!给他们专门开一个白莲花讲堂,让他们识别这群人丑恶的面孔!”
众人:“……”
连胜:“你开心就好了。”
他们这边的兵力,原先是准备用来护送居民回基地的。前后的车辆,还是天上的飞行机,左右的机甲护卫。阵容十分庞大。
现在,只负责保护他们。
但是空着的车辆留在原地,多余的士兵,干脆在中心区留下,执行下一项任务。
众人将人搭在车窗上,感受到了风从迎面吹来。那是一种身价倍增的感觉。
连胜问道:“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士兵因为他们的身份,也很坦诚:“去各个城区恢复信号台,更改边防指令参数。”
连胜:“东城区的信号台建在哪里?”
“喏,最高的那一座就是控制中心了。我们要修复被切断的线路,联系到三十六区的士兵。”士兵说,“暂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对方还没来得及彻底破坏,就被发现了,所以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
连胜激动道:“对方?你们已经知道内奸是谁了吗?是谁将格伦军放进来的?”
后排学生集体坐正,等待他的答案。
士兵沉默片刻,放低了声音道:“不是一个人。”
连胜惊吓:“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是宠物?不可能吧?”
“我知道了,是机器人!”季班拍着前排的椅背喊道,“也有可能是病毒!他们这边防火墙出现问题了吗?”
士兵:“……”
他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不是一个人!”士兵咬字重音道,“是很多人!各方联合起来的行动!”
众人:“……”
那士兵叹了口气道:“我们攻入这边以后,成功联系到了一部分本地官员。他们很害怕,但是难以集结兵力,无法抵抗。被发现以后,没有遮掩,主动跟我们坦白了,并且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都告诉了我们。说他们其实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又是贪腐?”连胜皱眉道,“那这件事情可严重了。还是切片喂狗吧。”
方见尘:“糟蹋狗,我举报。”
士兵说:“不是。是报复。这里毕竟是三十六区,政方和驻守军的队伍里,有很多都是三十六区的公民。因为上面想要进一步缩减对地区的补助,还说要增加这边的入口关税。不知道你们知道的不,三十六区基本生活的维持,主要都是靠进口。提高关税那平民就完了。所以他们就生气了,联合起来,准备反抗。”
连胜沉默片刻,问道:“反抗就是通敌叛国?”
“不是。”士兵说,“他们向格伦军发出了求救。结果没想到他们一来,就切断了信号台,然后开始抢占城区,然后还集结了三十六区的居民。”
众人:“……”
这特么难道不是废话吗?
士兵又叹一口气:“所以上面让我们对待三十六区居民,一定要温柔耐心,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再激化双方矛盾。这件事情确实很难办,误会太多不好解决。但错误的源头肯定还是在联盟这边。”
连胜:“那我想知道罪魁祸首呢?”
士兵说:“已经被抓了,找个好机会判了,给大家泄泄愤。”
这话说的,就跟下下酒一样。
“大家都很可怜啊。”季班叹道,“但是就因为这些利益,那么多人打起来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战争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它在人类历史上又从未消失。难道是用暴力去解决事情是人类的天性吗?
连胜想起了最早那位主动辞职的警官。他应该也是受不了了。如果再晚一些,他有机会,是不是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呢?
几人再次沉默。
他们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前面的路不平坦,几人身形摇晃来摇晃去,随着惯性上下摇摆。
忽然间士兵的通讯器里传来一声警告:“有敌袭!所有人注意,保护平民!保护平民!”
随后驾驶座的屏幕上方,就出现了敌军警示。
“系好安全带!”那士兵吼了一声,然后开始迅速加速。
所幸这边路够宽,又没人。给了他足够飚速的空间。
空中忽然出现了几驾黑色的敌机,他们从上方降下爆破武器。被联盟军追击之后,迅速拉低高度,对准旁边的建筑进行轰炸。
连胜抓住前面的椅背,抽了口气,喊道:“小心!”
士兵朝左边看了一眼,立即踩下刹车。
前方大楼倒塌,轰然拦在道路中间。众人屁股离开座位,闭着眼睛惊叫出声。
灰尘扬起久久不落,他们眼前尽是黄色的尘土飞雾。
几人的车辆与前方的护送队伍被隔断。
通讯器里又喊:“转向调头!看地图跑,从左边过去,我们掩护你们过去!”
士兵听令,虽然如今看不见远处的景象,但相信同伴的指示。汽车悬浮起来,一秒完成调头,准备离开。
他刚调好方向,就见视线前方有一阵不自然的气浪。尘土都被卷得扭曲,尾端形成了一个漩涡的痕迹。
它实在来得太快,众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都来不及调整姿势。他们只能下压脖子,争取将自己藏起来。
厚重的玻璃的碎片一瞬间被击碎,整台车辆都抖了一下。
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他们身上,风带着玻璃残片卷向他们,避无可避。
连胜觉得自己的耳膜几乎要被气压压破,随后终于身上一轻,风炮已经擦过去了。
众人喘着粗气,没敢马上起来。
连胜从后座上抬起头,摸向自己的脖子。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没有割破动脉,实在是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