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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既像威胁又像安抚的话让陈倦难以回复,他紧紧盯着她,两人僵持片刻,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忽然挑唇一笑:“我去帮你叫大夫。”
  语毕,她起身离开,房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再次陷入那熟悉的寂落与黑暗中。
  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陈倦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这之后的几天,阮西子一直安静地守在他身边,也不离开,也不再劝他进行手术,陈倦眼睁睁看着她日复一日旁若无人地在这里生活着,好像这就是他们的家。
  她每天都会给他的房间换上美丽的鲜花,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药物味道都没有,他已经闻惯了药味的鼻子突然闻不到那些味道,竟然有些不适。
  她还会每天给他擦身换衣服,其实他只是卧床,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可以自己洗澡、散步,但她就是不允许。他的一切她都要参与,她的痕迹充斥着他的生活,他已经很少会因为心脏的不舒服而窒息,却因为她的靠近险些窒息。
  阮西子就这么镇定而和缓地前进着。
  但易则和大夫却等不下去了。
  别墅外的河岸边,冬日的风让人浑身发冷,阮西子披着大衣站在那儿,听着易则的话。
  “阮小姐,我们没时间再温水煮青蛙了。”他激动道,“大夫跟我说,最迟三天,必须进行手术,阮小姐,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再好好劝劝陈总,我们真的要来不及了。”
  “真的要来不及了么?”
  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易则的话,慢慢抬起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说:“天色有些奇怪呢,看样子要下雪了。”语毕,她转头看向易则,对他说,“你给我准备一把刀吧,或者绳子也行,药也行,总之是可以让人死掉的东西。”
  易则愣住,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阮西子微笑:“你去准备就好了,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易则沉默许久,还是转身去准备了。
  阮西子站在原地,没多久,天空果然开始簌簌落下雪花,这个时候在国内应该已经是春天了,雪不该再下来的,在这里还能看到雪,也非常令人意外。
  气候的转变有些异常,这是不是代表着,又有谁的生命有了转机呢。
  只是不知道这转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夜晚。
  房门打开,阮西子走进去,看到陈倦正躺在床上看书。
  他手里捧着书,其实一页也没看,许久没翻动过。
  阮西子走进去,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红布底下是什么,令人恐惧。
  陈倦愣了愣,放下书望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开合道:“你……怎么了?”
  阮西子很不正常。
  真的非常不正常。
  她没穿她的衣服,反而换了一身和他一样的病号服,两人这样互相对视,都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阮西子笑了笑说:“你猜。”
  她站定在原地,不靠近床边,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是一把漂亮的匕首,匕首把手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如果它没有用来抵着她的心口,那他一定会赞叹这真是把宝刀。
  “你看过阿飞正传吗?”阮西子笑望着他,“里面提到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们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辈子只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她低头看着心脏的位置,对陈倦说,“既然你已经决定死了,我也不想飞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说着话,她就要把刀子捅进自己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动手,陈倦便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夺过了她手里的刀,可尽管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却还是有点来不及,她的心口已经泛起了血花,染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
  “你疯了吗?!”陈倦震惊地抓着她的手,刀被他扔在地上,他忍无可忍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值得吗?你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吗?我介绍你更有钱的男人认识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
  阮西子直接挣开他的手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冷声道:“只要是有钱的男人就行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喜欢钱,喜欢得要死,可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赚来的,我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我也从没有真正地要去‘捞’谁的钱——陈倦,你放心,就算你死在手术台上,我们也毫无关系,我不是你老婆,我们没领结婚证,我分不到你的财产。”
  伤人的话从彼此口中说出,明明都不是那么想,却都激动得无以复加。
  四目相对,谁都不甘示弱,彼此的眼神成了最为尖锐的利剑,刺得彼此鲜血淋淋。
  许久许久。
  陈倦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睨着她心口的血,短促地呼吸了一下,用轻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阮西子一愣,好像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她喃喃地问了句:“真的么?”下一秒,人就被他揽入怀中。
  “你以为我不想活着吗。”他用仿佛已经在往生的声音说,“我只是不想再拖累别人。过去是父母,后来是奶奶,现在又是你。我这一辈子欠的人太多太多,可是没办法,我可能还是要这样亏欠下去了。”
  阮西子从开始这场闹剧就没有哭,现在依旧没哭,她紧紧的抱住陈倦的腰,手上的血染到他后背上,过了一会,她才低弱地说:“有点疼……”
  陈倦立刻放开她紧张地看着她的伤口:“我去帮你叫医生。”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别人帮他叫医生,今天居然轮到他帮别人叫,真有趣不是么。
  只是,阮西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抬脚欲走的时候,她直接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陈倦站在原地,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阮西子,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盛满了傲气、盛气和不屈。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双眼睛千万不要有一天因为他的事,盛满眼泪和悲伤。
  第53章
  陈倦的身体随时都可能不行,所以手术也随时都准备开始。
  只要他同意,手术任何时间都可以开始,大夫与设备都妥妥当当。
  但是,他虽然答应了进行移植手术,却拒绝了易则马上手术的建议。
  “陈总,您到底为什么拒绝明天接受手术?您是担心现在的身体状况吗?没关系的,亨特医生今天就会来给您做全身检查,那些您都不需要操心。”
  但陈倦担心的并不是那些,又或者,他其实什么都不担心。
  “明天我有别的事想做,如果你那么怕我很快死掉,一定要安排得那么紧密,那就后天。”
  陈倦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易则先是一喜,后又顿住,片刻道:“您明天有什么事?需要我提前安排好吗?”
  提前安排么。
  倒也不错。
  陈倦点点头,望向他说:“准备一辆车……算了,你亲自开车吧。我的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病,开车不安全。”
  易则立刻应下:“陈总要去哪?我先去打点好,明天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陈倦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忽然一笑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哪里?”
  易则一怔,有点脸红道:“陈总也还是年轻人啊,您才三十岁。”
  陈倦微微敛眸,声音里透着无限苍老:“是吗,原来我才三十岁啊,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了。”
  易则抿了抿唇,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谈恋爱的话,会约会吧,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场?”
  游乐场?
  这地方哪怕是小时候的陈倦也没去过。
  他是世家子弟,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即便不情愿,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每天都在许多的学习和培训中心度过。
  那时的他也不觉得那有什么,身边的朋友都是身份相当的,大家都这样生活,也就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
  现在想想,他的童年还真是单调得不行。
  或许去一趟游乐场也不错。
  “那就找一间离这里比较近的游乐场,可以的话,那一天的客人不要太多吧。也不要完全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的话,会让人觉得寂寞。”
  陈倦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易则心里不舒服,好像每一句话里都透着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只能长舒一口气,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阮西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杯和药。
  她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他今天也没穿,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决定做手术开始,他似乎真的轻松了不少,好像没再拿自己当个病人看待。
  他身上穿着去年陈奶奶给他织的毛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衣,黑色长裤包裹着他笔直修长的腿,阮西子靠近他站定,看了好一会,跟他说:“我以后会学着织毛衣。”
  陈倦一愣,好像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阮西子继续道:“虽然奶奶已经走了,但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为你织毛衣的。”
  这个世界上,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陈倦了怔住,没有言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他吃了药。
  后来他们又一起吃了饭。
  自从到美国,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基本上都靠营养液解决身体需求。
  阮西子到了之后,他总算可以开始吃一些东西。
  坐在餐桌对面看着他,阮西子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她对面那个男人,曾经是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倒的。在她眼中,过去的他就是所有的依靠和信仰。
  现在,他也有畏惧和懦弱的时刻了,这虽然让人吃惊,但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天神。
  她看了他太长时间,以至于他都没办法好好地吃饭。
  须臾,陈倦放下手上的餐具,抬眼凝视着她说:“在想什么?”
  阮西子脱口道:“想你。”
  陈倦失笑,这是她来之后他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带着点无奈,但还是让人心生振奋。
  “我就坐在你面前,有什么可想的。”
  他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话,随后继续低头吃东西,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慢,很细腻,明明只是简单乏味的粥和一些小菜,却吃出了知名大厨的感觉,阮西子就这么看着他说:“你不懂。女人这辈子,有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就算以后孤独终老也不会遗憾了。”
  陈倦动作顿了顿,道:“不会觉得寂寞么。”
  阮西子认真地摇摇头说:“不会。足够回味一生。”
  陈倦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真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力气,没办法做点让你更足够回味的事情。”
  阮西子愣了愣,跟他说:“你是在跟我开黄腔吗?”
  陈倦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着笑意,他笑得那么好看,眼眸细细长长,聚满了光华,看着这样的他,就好像没有病痛那回事一样,她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傻乎乎的。
  当时,阮西子以为,隔天他们就会进行手术了。
  只是没想到,隔天早上等着她的,却是一场约会。
  门口,黑色的车子停了很长时间,阮西子戴着帽子和围巾,小心翼翼地在漫天雪花中走出门,雪一连下了几天,房子附近却没有积雪,显然是有人用心打扫过。
  “真的要出门吗?”她有点不放心地说,“你的身体……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