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曰明物察伦,由仁义行。曰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皆未及武也。独自商以下有天赐勇名执竞维烈之称,岂至后王始尚武欤?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看完考卷之后,章元敬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随即意识到这是在殿试,而不是自己的单间,很快就松开了眉头,以免被人看出内心的波动来。
这道题一看就知道是小皇帝亲自出的,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胆子这么写,这不是直接指着几位辅政大臣的鼻子臭骂吗!
考题的中心意思很简单,小皇帝询问在场的与试举人,为什么他越想励精图治,但后果却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松懈?这原因,到底是在于他缺乏仁民爱物的精神?还是在于他的优柔寡断?
乍一看,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错处,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怎么会真的觉得自己有错!一句官僚腐化,法令松懈,无非是谴责政令不通!
小皇帝的政令为何无法下达,那还不是朝中有人一手遮天?
章元敬心中的冷汗都下来了,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小皇帝居然在殿试上出了这样子的题目,为何没有人制止,还是说有人制止了,但是小皇帝一意孤行!
那场盛大而喜悦的婚礼似乎还在眼前,现在新郎和新娘的祖父直接就撕破脸了?
不只是章元敬,离他不远处的苏守则也是手脚冰凉,不知道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可不是章元敬,若是小皇帝早定下这样的题目,老师肯定是会阻止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小皇帝之前隐忍不说,这会儿直接捅了出来,才让他们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消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大家都知道文阁老与小皇帝不对付,政见上颇有几分不合,但众所周知的是,小皇帝是还没坐稳帝位的皇帝,文阁老毕竟只是一个文臣,两人不可能真的不死不休。
这一点从文阁老将孙女风光大嫁入皇室不难看出,原以为文皇后能成为皇家与文家的润滑剂,但谁知道,她入宫不到十天,皇帝就直接出手扇了文阁老一个大耳光。
在章元敬还在犹豫怎么写这封策论的时候,苏守则已经越想越远,他微微抬头,试探着去看皇帝的脸色,但小心翼翼的动作换来的是一个冰冷的眼神。
苏守则心中咯噔一下,暗怪自己大意,额头的冷汗直接低落到了桌面上。
就在这时候,小皇帝忽然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苏守则的身边,他低头看了看,似乎只是在观察这位考生写了什么。
苏守则深深吸了口气,还算从容的开始落笔,但心中却是一片乱麻只得写一些锦绣凑数。
小皇帝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低声说了一句:“都说文阁老关门弟子一手文章最爱引经据典,锦绣非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苏守则手微微一顿,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成了一点污渍,身后的小皇帝却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开了。
苏守则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很快的,有些颤抖的右手就开始稳定下来,他扫掉脑中繁杂的心思,无论老师与皇帝之间,表妹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都不是现在的他能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文章写好,先度过这次科举。
小皇帝的话很轻,但太和殿之内安静异常,离得远倒也罢了,离得近的人自然能够听得见,章元敬就是其中之一,心中忍不住也有几分忧虑。
一边是担心苏守则会不会被影响,一边是害怕朝中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但是很快的,他也收敛了自己的思维,不在想那么多,即使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何用呢?皇帝不会因此改变试题,他还是要过眼前这一关。
自古以来,站队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而现在,在场的三百名学子就面临着不得不站队的考题。
再次翻阅了一遍卷子,章元敬的心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站在小皇帝这一边。倒不是他多么看好小皇帝,而是在这个时代,皇帝这个身份就占有先天性的优势,再有一个,谁都知道在飞鹤楼的时候,小皇帝对他赞赏有加,他若是改变立场的话,文家认不认还不好说,小皇帝肯定把他视作叛徒倒是一定的。
有了决定,这卷子倒是好写,也不用可着劲骂文阁老,该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该提意见的时候提意见,抱着中肯的心,站在最坚定的保皇党立场写就行了。
日暮降临的时候,这一批举人都结束了自己的考试,又被宫侍带领着走出了高高的围墙。
交卷之后自有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quot;○quot;、quot;△quot;、quot;\quot;、quot;1quot;、quot;xquot;五种记号,得quot;○quot;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走出围墙的章元敬微微回头,此刻夕阳西照,残留的红色晚霞将整一个宫殿照的美丽无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但看在章元敬的眼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沉。
他微微叹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苏守则的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踉跄,他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低声说道:“守则兄,小心脚下。”
苏守则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却道:“章弟,今日有事,咱们来日再聚。”
章元敬心知肚明他要去做什么,也就没有多留,只是跟安从容对视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心,安从容也不急着回去前,走到僻静处,他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章元敬自然不可能知道,原以为老皇帝过世,新帝登基之后,朝廷就会稳定许多,谁知道如今也是多事之秋:“谁能知道,只希望不要横生枝节。”
安从容也叹了口气,他们家虽然不是文派,但向来跟文派走得近,若是两边闹起来的话,他们家恐怕也讨不到好处,为此,安从容也说道:“罢了,我先回去看看。”
章元敬张了张嘴,也没叫住他,心知就算是自己问了,安从容恐怕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比考试还要难。
一直到上了余全早已准备好的车,章元敬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他看来,小皇帝这番举动虽然是扇了文阁老一个巴掌,但纯粹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104.角力
太和殿是百官上朝的正殿, 同样也是整个大兴的门面。这座宫殿并不是大兴王朝兴建的, 在前朝时期就已经存在, 前朝末期,皇帝一个个都骄奢淫逸, 这宫殿自然也组建的宽敞豪华,虽然在战乱之中被人抢了许多次,连刻在雕梁画柱上的金箔都被刮走, 但底子到底是留下了。
大兴王朝开朝之后, 开元皇帝就摆出了爱民如子勤俭朴素的架势, 自己所住的宫殿也不过是简单修建了一番,就如现在的太和殿, 看起来虽然不至于坑坑洼洼吧, 但至少不金碧辉煌。也就是一个宽敞明亮大气能够值得说道。
相比起来,皇帝办公的用的太华殿,装饰的就好许多, 不但采光好,屋内的摆设也比太和店讲究许多,光是熏香用的炉子就不知道凡几。
入冬之后, 太华殿也比太和殿暖和许多,毕竟是小皇帝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自然不能跟糊弄大臣们似得随意乱来,开春之后更是暖洋洋的
但是现在, 这个原本还算是敞亮温暖的大殿内, 却透着一股股的寒气。四月春花烂漫的时候, 大好的太阳下,殿内的人却都在瑟瑟发抖。
小皇帝冷着脸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从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的官员身上扫过,让那些大臣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上去。
半晌,小皇帝不言不语的看起呈到他面前的卷子细细的看起来,他看的十分仔细,十份卷子看完花了一个多时辰,看完之后便放下了手,抬头问了一句:“这些就是你们觉得好的?”
下头的大臣还算镇定,额头说道:“陛下,这些便是微臣等觉得优秀的卷子。”
小皇子忽然冷笑一声,抬头问道:“钱大人,你莫非对朕早就心怀不满?”
钱大人一听,连忙跪倒下来,连声说道:“微臣冤枉啊,这话从何说起,陛下,微臣对陛下的一腔衷心日月可鉴,绝没有丝毫不轨之心。”
钱大人吓得脸色发白,不明白一眨眼的功夫,皇帝陛下怎么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当然是不能认下来的。
小皇帝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慌张和恐惧,淡淡说道:“若不是心怀不满,怎么送上来的卷子,一个个倒像是在指着朕的鼻子骂,难道这不是钱大人授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