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倏然一松,一错不错盯着突然出现的女人。
公鸭嗓略微沙哑,颤声唤她:罄罄姐?
顾罄暂时没时间和无关的人说话,只垂眸,不着痕迹的观察凌妤脸颊。
片刻后,玻璃珠似的眸子原本弥漫的海藻咸腥的戾气,散了些。
她扬眉又检查了一遍凌妤的胳膊腿,见没什么伤口 ,迟疑了片刻,低声问:你怎么样?
凌妤眼眶里的泪水未干,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头顶斑驳的树影投射其上,看上去是极可怜的,顾罄心里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凌妤狐狸眼弯了弯:还不错,你松开我的话,就更不错了。
顾罄没搭理她,抬手用大拇指揩干净凌妤脸上的泪水.
凌妤一愣,实在不能理解顾罄这么个举动意义在哪里?
她古怪的看她一眼,女人脸色未变,双眸坦荡。
也不像是对她有想法的样子。
脸上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凌妤心说,顾罄这个举动该不会是故意拆她台,可怜她被学生打?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于是耐着性子补充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哭。我刚才是装的。
凌妤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抬头便见顾罄垂着眼皮盯她。
四目相对,顾罄的目光有些复杂,裹了天光的明亮。有那么一瞬间,凌妤觉得她全部都听见了,什么都知道。
凌妤眨了眨眼,正准备再看一眼。
顾罄长长的睫毛忽然下垂,天光琉璃,洒在她脸侧肩头,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眼角眉梢沾了笑,顺着凌妤刚才的话说:行,你没哭,是下雨了。
凌妤:
069
这语气乍一听像是哄人。
凌妤愣愣的看向她, 近在眼前的女人沐浴在天光之中,长卷发垂落至腰际。
她低下头,浓密的秀发自然而然从肩头滑落, 发尾骚刮凌妤的鼻尖。
洗发水的味道不太浓烈, 像是青桔柠檬裹了一层冰。
外边天气炎热,凌妤的额头早已布满一丝薄汗,但顾罄没有, 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
凌妤蜷曲了下手指, 鬼使神差的没有立即将人推开。
以她仰头的角度, 恰好看见顾罄浓密垂落的睫毛, 浅色上了层暗红釉色的唇瓣, 树叶斑驳投射冷白的皮肤上,将鼻梁骨凸显的更为挺直。
女人脸上惊鸿一瞥的笑意早就散了。
似乎发现了她探究的目光, 顾罄半阂着目与她对视,蔚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股与往日如出一辙的高贵冷艳, 似乎又有些不同。
凌妤一时分辨不出顾罄是在开玩笑,还是故意讥讽她。
但或许是刚才阳光下顾罄惊鸿一瞥的低头,太过惊艳,
也或许是她此刻单薄却不失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凌妤胃里翻滚呕吐欲,凌妤懒洋洋的看她一眼。
随口附和道:你眼神真好,太阳雨下的那么小都看见了,不错不错顾罄,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
她不遗余力的夸着, 狐狸眼宛若钩子一般扫来。
顾罄眼底掠了层笑意。
距离近, 凌妤见女人心情不错的又笑了, 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中, 越看越舒服。
然而眼角余光一瞥, 不远处陈隽看顾罄看的同样目不转睛,凌妤啧了一声,忽然就不想欣赏顾罄这张冰雪初融的笑脸了。
她吊着眼皮话锋一转:我头一回发现,你笑起来眼睛眯成细缝,这样笑下去眼神容易不好使你是律师,以后千万不要当人面前笑,万一睁眼说瞎话怎么上庭辩护啊。
凌妤颇为痛心疾首的整理了一下衣领,接着从顾罄怀里弹出来,细腿踩在树叶上,咯嘣脆响。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话不算厚道,但顾罄笑起来,勾引她学生。
凌妤自觉身为一位人民教师,她有义务让学生好好学习。
怀里失去了温度,顾罄皱了皱眉。
视线似有若无的朝凌妤白腻的脖颈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裹了丝深意。
凌妤见顾罄目光审度,冷气全开,自觉理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彻底没了笑。
不咸不淡开口:我不笑的时候眼神也不怎么好使,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连雨水和泪水也是分不清的。
凌妤一时不知道怎么把话继续接下去。
这位大姐明显生气了,刚才主动递给自己的台阶,看样子是想收回去。
凌妤见顾罄不太开心盯着她,眼皮半抬,多了一丝锐利。像是警告,又像是心气不顺正等待她主动求和。
凌妤非常尴尬打了个哈哈。
局势正僵持不下。
咳!不远处陈隽忽然咳嗽出声,他目光躲躲闪闪往顾罄身上偷瞄,少年慕艾的神色一览无余。
这一声咳嗽,中断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凌妤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偷瞄顾罄的陈隽。
想起刚才教室里后者反复观看顾罄视频的模样,为一个老师,凌妤是有必要和学生的爱慕者进行一番交涉。
她回头拖腔拽调对顾罄啧了一声,小声调侃:喂,你不喜欢比你年龄小的对吧?
顾罄直视凌妤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不太高兴的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下,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从喉腔里挤出两个字,回答的铿锵有力:当然喜欢。
凌妤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单方面觉得和顾罄好好说话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顾罄莫名奇妙生气,语气里带着丝刻薄,表情说变就变,漂亮的脸冰雪覆面。
脾气说来就来?
关键是凌妤只是单纯的问问她。
顾罄身为无cp女强人,肯定不会喜欢比她年龄小的陈隽。
就是问问,不喜欢就不喜欢,非要和她作对。
凌妤眯下眼,一脚踩在顾罄脚背上。
已经不想继续和她说话了。
她背对着顾罄,转身头也不回的打算带着陈隽离开。
下一秒身后传来顾罄的声音:你多大了?
话是对陈隽说的,语气淡淡,丝毫没有对待凌妤的剑拔弩张。
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
凌妤气笑了。
不出所料,被女神问话,陈隽头顶翘起一撮呆毛,停顿了片刻,惊喜的抬起头,他清了清嗓音,紧张的朝顾罄面前走了两步。
大约是顾罄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闲散的站在树下,身姿绰约,修颈合度,举手投足都是仪态。
陈隽不自觉挺直背脊,收敛了所有坏脾气,小声回:二十二,成年了。
哦,成年就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顾罄满含深意瞥向凌妤,后者很明显愣在原地,反应迟缓的扭回头。
四目相对,顾罄看见凌妤警告的目光。
她慢悠悠的挑了挑眉,主动避开视线,冲陈隽说:又比如,你这个年龄作为一名合法的公民,享受国家给与的权利的同时,也需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法律责任。
顾罄操持着她一贯刻薄寡淡的冷嗓,语气淡淡: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九条规定:学生殴打老师,年满十八周岁,致其受伤、死亡者,应当负刑事责任。
陈隽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顾罄正用刻板严肃的语气告诫他殴打老师后果。
他浓妆之下落寞一览无余。
大约是每个少年心目中都有个女神梦,希望被暗恋对象看见自己的喜欢,但同时又害怕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顾罄这样不冷不淡的话,对于陈隽来说,比动手更能戳中陈隽心窝子。
少年看起来十分伤心,碎发遮掩着眉目,睫毛失望的耷拉着,看起来宛若一只受伤过重的狼狗。
凌妤把异装癖男生落寞的神色收入眼底。
作为局外人,她肯定是不管的。
眼前这小崽子缺乏管教,但作为陈隽的辅导员,万一心理残缺的异装癖学生因失恋导致抑郁,做出傻事。
凌妤首当其冲被问责。
想到这里,凌妤调转反向。走到顾罄身边。
大姐。她没好气的看她。
顾罄歪头,没吭声。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凌妤只好往她身侧凑了凑,压低声音补充道:可以了啊,一般般教训教训就行。你平时对我说话不好听就算了,但对面那位,毕竟是你的暗恋对象,给人留点体面。
顾罄眯下眼,沉默的直视她,蔚蓝色的眼睛里蔓了丝无奈。
你既然知道给暗恋对象留体面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给暗恋你的我留点体面?
凌妤等了好一会儿,见顾罄没了下文。
她不耐烦反问:什么?
侧过脸的时候,鼻尖好死不死的碰上女人优越的鼻梁骨。
凌妤触电似的,下意识拉开距离。
空气一时停滞了几秒。
意料之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来,凌妤心有余悸的抬起头,顾罄并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心不在焉扒拉下长卷发,挡住泛红的耳垂。
这个举动就是拒绝再让她咬耳朵贴面的意思。
凌妤忍不住冲她磨了磨牙,下一秒顾罄低眼,抓了个正着。
她的表情复杂极,敛住即将怼上她唇瓣的冲动。
用了十二分的克制力将视线抽回来,公事公办的开口道:方便的话,抽个时间谈谈。
凌妤心有余悸,下意识拒绝:不方便。
顾罄心气不顺,朝陈隽抬了抬下巴,不轻不重的说:案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擦身而过,女人身上的气息格外沉郁,凌妤鬼使神差拉住顾罄的手,不太情愿的问:什么地方?我下午要上班。
阳光下,顾罄浅色唇瓣上扬,她卷着胸前垂落的发尾,任由凌妤拉着,声音低了些:我都可以,听你的。
*
自从顾罄走后,陈隽老实了不少。
凌妤领着她班上这位问题学生,往教务处走。
快走到教学楼,陈隽踢一脚地上的大石块:喂。
你和罄姐认识?
凌妤拎着教鞭,不轻不重点在地上:不太熟。
骗鬼!陈隽嗤了一声,大热天汗多,男生的脸上浓妆糊了一脸。
凌妤撩开眼皮,恰好看见这张五颜六色的调色盘。
她一时记忆回笼,想起几天前在顾家家宴那晚,同样浓妆的自己在顾罄眼底的模样。
不由小声嘀咕:竟然这么丑?亏她那晚能认出来。
陈隽歪过头:你说什么?
凌妤面不改色道:赞美你,你穿女装挺特别。我们一路走来,你几乎是校园里万众瞩目的焦点,大家都被你的美貌吸引。
凌妤的语气特诚恳,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
只吊着眼皮,黑眸懒散驱之不去。
哪怕言语无懈可击,眼角眉梢的懒像极了戏谑全开。
陈隽十岁就开始穿女装,但这不代表他审美有问题。
傻子才会相信自己这样穿漂亮。
他攥紧拳头,手臂青筋爆出。
凌妤瞄他一眼,趁他动手前,温吞的劝道:顾罄刚才不是跟你普及了一下法律。殴打老师,你会负刑事责任。
陈隽叼着一根烟:坐牢吓不了我。
凌妤用手背顶了顶镜托,笑眯眯说:也是,不过你普通犯罪,以后可能彻底失去了追顾罄资格,她那人眼里法就是法,你违法,等同于和她对着干。
顾罄发疯的时候,都存了一丝底线,自然不会喜欢犯罪分子。
但事实上,不管陈隽犯不犯法,在顾罄眼里都是一个样子。
顾罄没有同理心,自己两年前舔狗都没办法追上的人。眼前这个小弟弟就更不可能。
凌妤想是这么想,但肯定不能这么说。
陈隽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缺乏管教,心理有问题的中二少年。
更重要的是,他是陈锋前妻的儿子,米童现在的继子。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凌妤能管的一定会管。
另外一边,陈隽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似乎觉得凌妤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歪头拔掉烟棍,随手扔入垃圾桶。
你不要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服你。
少年凶狠的瞪了一眼凌妤,接着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热。
弟弟,我不过是一位可怜的辅导员,你不需要服我,凌妤慢悠悠抬起头:可你的确喜欢顾罄,喜欢她你就要学会克制。
陈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头一回遇见凌妤这种老师。
打不赢,骂不动。
学生不管怎么叛逆她都能若无其事接受。
总是笑眯眯的,人畜无害,似乎对谁都很和善。但总能对别人的挑衅,一力降十会。
陈隽一拳头砸向棉花,反弹到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又憋屈的不行。
他伸出拳头砸在凌妤身边的墙壁上,墙面粉片成块往下落。
这场面搁别人早就往后退开,凌妤像是根本不知道危险,挑着眉冲陈隽笑:记得回头找李主任补上维修金。
教学楼这会儿不少学生站在周围窃窃私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陈隽下一刻会拎起拳头,往凌妤脸上招呼。
隽哥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他心情不爽的时候连教导主任都能动手,更遑论一位新来的年轻老师。
然而事实是,两人对视了10秒,陈隽撇开头,忍气吞声地跟在凌妤身后。
你知道罄姐喜欢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吗?
两人走了一会儿,陈隽瓮声瓮气的问。
女孩子?
凌妤以为自己听岔了,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他。
陈隽恶狠狠的冲凌妤挥了挥拳头,将刚才的话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
凌妤还有些稀奇,不明白陈隽为什么非要说顾罄喜欢女人。
她眼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陈隽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凌妤看上去的确一无所知。
他没好气的收回视线,耷拉下眼皮。喃喃自语:还真不是好朋友,连她喜欢女人都不知道。
凌妤被逗笑了,顺着他的话,将话题不着痕迹的带到陈隽的异装癖上:确实不知道,原来你穿成这样是为了她?据我了解,顾罄似乎没谈过恋爱。你从什么地方知道她喜欢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