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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渡之叹气。
  从顾雪绛的反应来看,皇都有很多这样的人,远不止一个钟十六。
  但钟十六在他眼前,像学院每个普通学子一样上课修行。两年之后他们庆祝毕业, 手持凛霜剑的木讷少年将变作一具傀儡。
  如何能视而不见。
  程千仞听见他叹息声, 便感受到他的心意。
  林渡之身上似乎有一种慈悲, 不止是医者仁心,也不是人之常情的恻隐之心那么简单。
  这种慈悲他看不懂。大概与对方常读佛经有关。
  程千仞问:“还有救吗?”
  林渡之:“有。等双院斗法结束,我想去找他。”
  治病虽难,与生人打交道却更难。他皱起眉头,略感苦恼。
  顾二忍不住揉他脸:“没事,我们一起去, 三个傻子帮林大医师想办法。”
  徐冉哈哈大笑。
  林鹿耳尖泛红:“说了不要突然离这么近!”
  四人走到路口挥别,说句明天见。
  像往常一样,该读书的去读书,该练剑的去练剑。学院无处不在的复赛紧张气氛,好像与他们无甚干系。
  ***
  程千仞踩过青石板上的夕阳余晖,抱剑回家。
  前些日子,他已学会绕开某些人流繁庶地段,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解释。
  “我只是长得像程千仞,真的不会打马球。他本人帅过我十倍……没有骗你,他不会亲自买米的。”
  “不会吐火……马也不会飞,不会翻跟头。就这两个白菜,其他不要。”
  偌大的南央城,竟哪里都有人认识他。
  幸好顾二写的‘闲话皇都’第三册 上市,街头巷尾,墙角树下,人们捧书争阅,一场马球的热闹终于被淡忘。
  今天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深夜,程千仞打坐吐纳,放空冥想。不知过去多久,识海中白雾重现。
  他又看到了逐流。
  此番相见,好似比昨夜漫长许多,看的更真切。
  小孩长高了,却瘦了,穿着繁复的玄色长袍,孤零零站在幽远雾气里。
  广袖低垂,形影孑孓,如云海间一座孤峰,渺渺不似人间。
  忽一回眸,锋锐乍现,冰冷目光穿云破雾,直直看进他眼底。
  “送走我之后,你过的好吗?!”
  程千仞蓦然惊醒。
  破晓前夜色最浓重,秋风肃寒,刮面如刀。
  他披衣立在窗边,自言自语。
  “米价涨了,面馆关张,丢了差事,每天练剑修行。天亮后要去打架,运气好的话,这票干完能挣三百两……”
  “认识了一个叫林渡之的朋友,你应该会喜欢。最近南央城来了很多人,有些人很烦,你可别学他们的坏毛病。”
  “其余还像从前一样。除了会想你,一切都好。”
  “你呢?”
  东方天空微微泛白。他长舒一口气,思绪重归平静。
  于是打水洗漱,换上干净院服,梳起单髻,带剑出门。
  全然不似要奔赴一场混战搏杀。
  天色阴沉,西风卷起枯叶翻飞,尘土迷人眼,秋雨欲落未落。
  学院东门的开阔广场上,聚满看热闹等音信的南央民众、外地商旅。
  程千仞入院后,没有刻意遮掩威压,很快有人认出他,四周一阵低语声。如摩西分海,人群自发让开一条通路。
  南渊院服以蓝白二色为主,远望像一片喧腾海潮。其间维持秩序的黑衣督查队员,像海上坚固的礁石。
  演武场四周都有入口,南渊参赛者在南边入口等候。大半是熟人,却气氛沉默,徐冉远远喊道:“你怎么才来啊!”
  周延等师兄们闻声看来,与程千仞点头致意。
  因为紧张亦或激动,徐冉格外暴躁:“还不开始,他们随便坐坐不行吗?”
  她说的是北面看台。今日到场的除了两院的先生、昌州府官员、南方军部的将领,还有许多宗门长老、世家供奉。
  斗法盛会不仅是两院较量。哪家后辈更优秀,哪个天才更出众,哪位初露头角的学生适合招入门下,便要以此见分晓。
  三十余人排座次,名望、修为、辈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仔细,大人物们心里如何作想不得知,场面上总得互相谦让。
  程千仞抬头望去,四周石阶层层坐满,密密麻麻。场中又有黑白圆台拔地而起,一切都让人感到压迫。
  忽而某处响起一阵高呼,原是南山后院诸生喊他名字。他不明白,医馆门前才互相责骂一场,为何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地来给他助威呢?
  他也想像副院长那样,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又觉十分尴尬,只好与林鹿和顾雪绛说话,假装没听到。
  “你们怎么来了,下午文试不用准备?”
  顾二:“现在准备能读几页书?时间宽裕着,看完你和徐冉还能带鹿午睡。”
  他俩坐在看台第一排,与程千仞只隔一道铁栅栏。
  大人物们终于陆续入座,鼓声一响,震得全场安静片刻,典仪官重复规则的声音远远回荡,末了拉长调子:
  “请参赛者入场——”
  南北两面,加起来百余人,被执事安排沿场边散开,每人间隔两丈有余,方便施展。
  呼喊声再度响起,愈发气势磅礴,很快连成一片。程千仞的名字响彻学院。
  沧山长老笑了笑,伸手指道:“那个就是南渊今年的新星,传言中一夜入道的天才。现在城中流传的马背狂言,就出自他之口。”
  他身边的慈恩寺僧人尚未开口,有人抢先道:“略通马球小道,竟如此气焰嚣张。我看难成大器。”
  原来是钟家一位小乘境供奉。
  剑阁长老看着北边,淡然道:“请恕直言之过,非我妄自尊大,实乃混战不公。我派大弟子如虎入羊群,不妥。”
  周围老者面不改色,只能暗地咬牙,也知他所言不假。傅克己的剑道修为,早已超出同辈太多。场间谁堪为敌手?
  北澜执事长忧虑皱眉,语气却流露出一丝骄傲:“复赛安排混战,胡先生怎么想的,若南渊只余六七人晋级决赛,如何收场?”
  “你想要如何收场?”
  同一时刻,南方最高建筑,藏书楼最顶层,也有人问了同样问题。
  是一位貌美妇人,体态雍容,看不出年纪。
  “二条!胡了!”胡易知心情大好:“收场?随孩子们去玩……再走一圈?”
  洗牌声哗啦啦,合着楼下鼓声人声,分外悦耳。
  今日天气不佳,偏来客极多,南北两院派出执事长和几位颇负盛名的老先生坐镇看台。幸好他们四人在此打牌,温乐公主在建安楼上。否则安排位次的执事能愁得吐血。
  北澜副院长悠悠摸牌,向窗外扫一眼,兴致缺缺,远没有看马球时一半积极。
  “我就是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也不喜欢。当年我们修行,脑子里全是‘抵抗魔族,保卫家国’八个字,斗法争名次,只为前二十名可以去东境第一线。什么是荣耀,这才是。”
  楚岚川不答话,早听腻了。每次说到最后无非同样结论——‘人类要完,责任平摊’。
  胡先生温和地笑:“老刘,这是他们的时代了。”
  若算起来辈分,对方是他们长辈,年轻时参加过东征之战,军功赫赫。他继任南渊副院长后,头两年还称其‘前辈’。
  后来与对方年年相见,一起看着少年们像春天韭菜,一茬又一茬成长起来,而他们窝在高楼上打牌吹水,彼此间的辈分早已模糊。
  刘副院长:“人类未来交到这些崽子手上,魔族能唱着赞歌闭眼打进白雪关……嗨呀三娘,你又给院判喂牌!”
  三娘扶了扶鬓上珠花:“喂了怎么样?人类未来就毁在我手里。”
  刘副院长正要回呛,忽而怔了怔。
  拂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张八万骨碌碌滚下桌角。
  他听到了一声剑鸣。
  复赛开始的瞬间,百余人动身,无数刀剑相击,千万声铮鸣于同一时刻响起,直冲云霄。
  那一声并不如何响亮、也不悠长,一息便淹没在喧嚣里。
  但是他听到了。
  四人站在窗前。
  因为胡易知的恶趣味,远望演武场,黑白交错如一方巨大棋盘。
  刘副院长声音很轻,好像说出那个名字便意味着危险,需要谨慎小心:
  “……神鬼辟易?”
  第55章 与日争辉
  程千仞提气纵身, 向距离最近的石台跃去, 右手触碰剑柄的瞬间,忽生警兆!
  一道锐利破风声直袭面门, 来势极快, 如凭空出现一把利剑, 悬在鼻尖。
  恰逢他人跃半空,身形无依。剑出鞘一半, 锋锐未露。
  全身都是破绽。
  当机立断旋身半圈, 硬生生止住去势,轰然坠地!
  剑气初发时, 傅克己尚在演武场最北, 当剑气斩落, 他已一掠几十丈,越众人,踏石台,冲开一条通路, 转瞬落在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