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公主近来在建安楼闭门不出,他几乎忘记南央城里还住着这么一号人物。
现在亲自为他们撑脸面,说不定程府的三位男户主中,就要出一位驸马爷呢。
“公主殿下赠匾,刺史大人亲至道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程小兄弟前途无量啊。”
却见程千仞笑意如常,与府衙中求自己办事时没有不同。更觉此人荣辱不惊,深不可测。
“全套房契地契在此,快快收好。下官不能劳刺史大人久候,先行一步,我们来日再叙。”
贾大人一边小步快跑,一边擦汗。终于笨拙地爬上马车,官差队列浩浩荡荡离开。
留下一地鞭炮红屑,满街呛人烟气,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以及面面相觑的南渊四傻。
徐冉嘀咕:“说是刺史亲至,也没见着人啊。”
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身穿官袍的大人,还是别的阿猫阿狗。
顾雪绛笑道:“从来只有下级去贺上级,哪有命官来贺草民、半步小乘来贺凝神境?只是碍于温乐公主,他不得不来,所以心情不太好吧。”
***
不到半日,程府门前发生的一切,已飞速传遍整个南央。
双院斗法挑战赛在即,各大赌场的赔率日日翻新,程千仞风头正劲。
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还嫌不够乱似的,竟买下半条文思街,带着朋友们开府安家。
南山后院很多老先生气的手抖,表示没见过这种荒唐事,说他不堪为众学子榜样。
“文思街那种地方,别人都往外搬,偏他们往里住。周围一片秦楼楚馆,日日花宿柳眠。能学好吗?!”
学生们不服,背后议论。
“我觉得文思街很好,说不定天天看美人,赏心悦目,有助修行呢。”
“敢住别人不敢住的地方,敢破世间一切规矩。干得漂亮啊程师兄!”
不止学院,南央城里的年轻人,大多也崇拜又羡慕。
“如果不是怕我爹打断腿,我也想住花街……”
“若我是程千仞,搬个家有公主赐匾,有刺史道贺,有朋友欢聚,人生何等乐事,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这天晚上程千仞拎着酒壶站在明镜阁露台边,凭栏饮酒。蒙蒙夜色里被人瞧见身影,更背牢了花宿柳眠的黑锅,全然不知城里将他传成什么样子。
程千仞还真冤枉,这次是明镜阁女老板邀请他们来的,说是请新邻居串门。
末了开玩笑道:“程公子开府,打今日起,文思街占地最大的不是我们明镜阁,而是程府了。”
顾雪绛在旁怂恿:“那就走吧,庆祝一下,解决房契麻烦,合法安家。”
还是上次的雅间,好酒好菜,却没有丝竹管弦声,因为徐冉与弹琴的美人们聊得火热。
“这个超厉害的!家传宝刀,削铁如泥!”
她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吹,展示何为‘吹毛断发’。美人们被逗得咯咯直笑,含羞带怯。
“你们吃了吗……哎呀,晚上不吃饭怎么行,来来来,多吃点。”
众美人虽然心中高兴,却为了保持形体不敢多食,纷纷找理由退出去。
露台上只剩南渊四傻,徐冉心大,一个人也吃得开心:“我迫不及待要搬过来了。”
后来事实证明,在徐冉撩遍一条街的衬托下,他们根本没姑娘理睬。
走马章台,不存在的。
眼下程千仞拍拍顾雪绛,冲府门方向略抬下巴:“顾二,为了这块门匾,你是不是出卖色相了?”
顾雪绛正在给林鹿夹菜,闻言勃然变色:“慎言!”
徐冉摆手,特八卦地拍他另一边肩膀:“慎什么言,这儿又没外人。到底是不是啊,给兄弟们透个底。”
顾公子忍不住骂道:“透你个头,我拿温乐当女儿,当妹妹,别乱讲毁人清誉。”
程千仞笑道:“罢,以后不说了。”
徐冉:“那讲正事行吧,千仞你最近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每次顾二明白她不明白,就感觉脑子特不够用。
程千仞又喝一杯酒。
“那天原下索说的你也听到了。‘神鬼辟易’早晚会被人发现,我们的处境,根本不像表面这样风光。”
“还有两年毕业,两年里变数无穷,但南渊是相对不变的。在这里得到声威名望,受人拥护,就意味着多一分力量,多一条后路。”
程千仞放下酒壶,夜风中,袖袍猎猎飞扬。
“学院这个位置很好,它不干政,保持中立。进,天下大有可为,退,自保绰绰有余。”
顾雪绛赞叹道:“不错。你跟谁学的?”胡副院长提点?
程千仞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难道是朝歌阙?”
心障境似真似幻,如一场大梦,他与那人日夜相处,三年间耳濡目染,行事章法总该学得一两分吧?
那真的是逐流吗?可逐流才多大。大抵是自己的臆想。
顾雪绛一怔,才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名讳,又见程千仞眼神飘忽,只当他喝多了说醉话。
不禁摇头笑笑,转身与清醒的林鹿和徐冉讨论宅邸装修。
“明天我先画一张草图,规划一下四院位置。”他也有点醉意,想到什么说什么,“徐大的练武场不要夯土,铺一层北海细沙。‘鹿鸣苑’种绿萼梅,我还要扩建人工湖,种莲花……”
林渡之:“能不能换掉‘鹿鸣苑’这个名字。” 听起来像鹿住的地方。
徐冉:“如果能说动邱北帮我们建造护宅阵法,嘿嘿嘿。”
程千仞被当做醉鬼,便自顾自饮酒,一边听他们做白日梦,直到天边明月都有了重影。
他看着对面一片漆黑的程府,却好像看到万丈光明。
胡思乱想道,逐流啊,这也是哥哥留给你的。如果皇都尔虞我诈太辛苦,过不下去,就回来南央。男孩子有了房产,以后想娶哪家姑娘,才不会被丈母娘刁难。
南央城灯火阑珊,视野尽头,夜穹下云桂山脉起伏如波涛。
万里山河,逐流是不是和我看着同一轮月亮?
***
程逐流对程千仞二百两卖弟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尤其程千仞还说过,有这么多钱,足够上花楼买美婢夜夜做新郎。简直就像一把刀,扎在心口鲜血淋漓。
他以分魂术进入程千仞心障,替他沉在江底杀干净水鬼。毫不在意此举是否有违天道。
你说想要个大宅子,每天不用干活,就瘫在摇椅上看话本,睡到自然醒。最好是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说喜欢数钱,最好是有花不完的钱,省去算账计较的功夫。
你说要我给你养老送终。
朝辞宫不够大吗,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是你说过的,最想要的生活。为什么还是选择离开?
你骗我。
少年卸下恶鬼面具,独对一湖潋潋月光。
诡异的是,他倒映在湖中的影子丝毫没有动作,随水波破碎摇晃,仿佛冷冷注视着他。
耳边响起父亲诅咒般的遗言:“勉力施展分魂之术,必遭反噬。”
越过万水千山,进入程千仞识海中的魂魄,凝聚了他对程千仞最深刻的感情。
对过往的怀念,被欺骗的痛苦,混杂不易察觉的期待,使‘程逐流’愈发偏执。
爱他恨他,至生至死。
剥离这缕魂魄后,只剩下‘朝歌阙’,便显出血脉里的冷静与漠然。
他拥有绝对理智。
手持权杖的少年,与自己的湖中倒影对话。
“他选择离开,你失败了。失败者接受封印。”
第67章 水落石出 图穷匕见
双院斗法挑战赛开始, 及时冲淡了人们对‘程府’挂匾的关注。
经过先前几轮, 参赛者才学、战力展露无遗,学院公布的排名广受认可, 只有少数人会发起挑战。
无人挑战林渡之, 所以他与原下索的对决被安排在文试最后一场压轴。
作画、对诗、写文章、算数理题等五场比试结束后, 南渊学子取得的排名没有大波动,前十保住了六位, 只等南山榜首是否能锦上添花, 一举夺魁。
那样的话,南渊今年的文试, 便超越过去十年间战绩, 可算十分圆满了。
文试期间, 徐冉练刀,林渡之打棋谱。顾雪绛继续预测胜负,下注挣钱,并开始撰写‘闲话南央’第二册 。虽然怀里揣着一张烫手山芋般的请柬, 他依然是个擎烟枪的闲公子, 任由鸿门宴日渐逼近。
程千仞再上藏书楼翻阅剑阁剑典。老执事看见他脸色都变了, 每天不敢打盹,生怕这人又搞出什么大乱子。
木石、彩漆、假山花树源源不断运入程府,傍晚程千仞会去看一眼进度。正好赶上工人下工,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与工头交代。也赶上花楼开门,许多锦衣华服的贵人出没文思街,遇见他便下马落轿, 像老友一样打招呼。
修葺过程顺利地不可思议,似乎当你的身份地位改变,很多事也变得容易,悄然间资源倾斜,让人生出整个世界为你让路的错觉。
亡命之徒捞尸人,兢兢业业的账房先生,谨小慎微的南山学生。
南渊第一天才,不满二十岁的凝神境,公主题匾的南央新贵。
顾雪绛起初感到担心,后来证明他多虑了。程千仞适应的很好,像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站在哪个位置,他都永远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程府楼阁初现雏形时,文试迎来最终一战。
林渡之已将市面上流传的原下索所有棋谱烂熟于心,却未敢轻敌大意。
“他算棋是凭道家阴阳卜算之术,我是靠‘天眼通’‘他心通’等佛门神通。究竟谁更胜一筹,我心里也没底。”
顾雪绛大概想揉他,林鹿灵敏地避开了:“所以你不要再去赌,会给我压力的!”万一输了怎么办?
顾二满口答应,趁他不备眼疾手快地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