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这茹娘居然会蠢到如此地步!
连恩客在床笫之间随口说来的话语居然也会当真?!
不过,即便他心里再怎么想要骂娘,为了保住自己和表妹的小命,他还是强作镇定地对着面前的女鬼说道:“茹娘,你别怪我,你离开的实在是太久了,虽然我这样说有些过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
他语声一顿,面带哀求之色。
“毕竟,我还年轻,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我不能吊死在你这一棵树呀!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而且,这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吗?”
封泽卓一面尽可能的逼迫着自己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看着楚妙璃,一面继续用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继续往下说:“茹娘,人鬼殊途,虽然我还是很舍不得你,很怀念你曾经的美好,但是,为了你我都好,你还是……尽早从我采薇表妹的身上离开吧。”
这样我也好尽早脱身,抓紧时间找个道行高深的大师来把你给收走了!
“离开?不!我不要离开!我要继续留在这具身体里!我要与您再续前缘!”
楚妙璃极其抗拒封泽卓的这个提议,她不停地摇着头,边摇头,边挣扎着要朝着封泽卓走过来。
“封少爷,难道我不好吗?难道您当真不再喜欢我了吗?难道我对您的一片痴心还比不上您那个连情窦都没有打开的表妹吗?”
眼睁睁看着楚妙璃趔趔趄趄朝他走来的封泽卓脸都绿了。
因为对方无法动弹,才勉强与对方周旋了这么久的他忍不住又后退了两步,“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的去外面找天师回来收你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想到了天师的缘故,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走的磕磕绊绊、艰辛无比的楚妙璃在听到封泽卓说的这番话以后,忍不住又流出了两行血泪。
“天师?!”
她满脸控诉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已经因为不可置信而扭曲成了一团。
“找天师?封少爷……您居然要找天师来收了我?您怎么能如此狠心?”
话才脱口就后悔的险些没在自己脸上狠扇一巴掌的封泽卓连忙补救道:“如果你愿意从我表妹的身体里离开的话,那么我可以答应你,不找天师来收你!相反,我还会请佛寺的大师们,好好的超度你们的母子,让你们母子能够顺利得以往生。”
“请佛寺的大师们来好好超度我们母子,让我们能够顺利得以往生……”楚妙璃像是被封泽卓说的话给彻底吸引住了,她神情很是怔忡的重复着,踉跄前行的脚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戛然停住了。
“是啊,是啊,只要你愿意从我表妹的身体里出来!”封泽卓忍着恐惧,继续趁热打铁的说。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开心,因为我爱的男人一直都惦记着我们母子,还想着要给我们超度……如今……呵呵……”
楚妙璃在嘴角勾起一抹森冷异常的弧度,“比起老老实实的被那些大和尚超度进地府,我还不如用另一个方法来彻底成全了我对封少爷您的一片痴心!”
楚妙璃再次抬脚朝着封泽卓走了过去,“封少爷,你知道井底有多冷又有多逼仄吗?我的身体都泡胖了,很胖很胖的,如果当时你也去看了,恐怕会被我吓到,恐怕再也吟不出杜甫老大人写的那句肌理细腻骨肉匀的诗……”
一直都战战兢兢,紧锁着她的每一个举动不放的封泽卓毛骨悚然的发现她走路的动作,比起刚才又顺畅自如了几分。
“可是那时候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啊……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天真的以为……你一定会为我和孩子的死感到伤心……感到难过的……呵呵……我真傻呀……我怎么就一时想不开的,要为你这样一个毫无担当又铁石心肠的臭男人寻了短见呢?”
楚妙璃一边满脸自嘲地摇着头,一边用一种近似哭泣般的声音,幽幽对封泽卓颈边的空气说道:“孩儿,我的好孩儿,为娘不再拦着你啦,”她在封泽卓几近肝胆俱裂的目光中,呜呜咽咽地说:“去吧,去吧,用你的脐带,把你的父亲活活勒死,让他和我们一起……回到井里去吧……那才是我们一家三口应该待得地方啊!”
本来就被楚妙璃能动,并且越来越灵活自如这一事实给骇了个半死的封泽卓在听了楚妙璃的这番话以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恐惧之情,他胡乱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试图驱逐开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着的——要用脐带往他脖子上勒的鬼婴,一面歇斯底里地嗷嗷乱叫着的,一面就这么闭着眼睛,慌不择路地从二楼一跃而下!
第45章 地府鬼(4)
封家就封泽华和封泽卓这两个孩子。
封泽卓一出事,封老爷其他人自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封泽华此时正在为封泽卓坏了小表妹的名声而余怒未消,因此在听说封泽卓偷爬小表妹禁足的阁楼,并且从二楼摔下来之后,他非但没有紧赶慢赶的跑去探望,相反还是异常解气地说了句:“活该!”
当然,在说这句“活该”以前,他没忘记用很是恼怒的口吻问过来通风报信的下人,封泽卓这回有没有得手。
直到确定小表妹一切都好后,他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与之同时,对自己那总靠下半身思考的弟弟也更添了一层厌恶。
封泽华能够硬着心肠不去看自己的弟弟,不代表封家夫妇也能够如他一样的,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的封氏夫妇一听说儿子出了事,连外衣都忘了披,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楚妙璃被禁足的阁楼底下。
当他们借着月光,看到封泽卓那条扭曲成里一个古怪的弧度的腿时,险些没眼前一黑的当场晕死过去。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去前街的保和堂把安大夫给请过来!”封氏顾不得在将就她那主簿夫人的颜面,望向周遭那些仆婢的眼神,更是凶狠的几乎要杀人。
在她看来若无这些小人的撺掇,她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也不会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来爬那小狐狸精的窗!
特别是当她想起前不久儿子满脸痴情的对她和丈夫喊着他与那小狐狸精两情相悦的时候,封氏更是满心怨恨的险些没咬碎一口牙齿!
如果她早知道自家那远房姊妹会生出这样一个烟视媚行的贱人,她根本就不会把人领回来,脏了他们封家的地头!
越想越恨的封氏一边让人小心翼翼的把封泽卓抬到一块木板上,送去他住的院落,一边铁青着脸,让贴身侍候的婆子拿了阁楼的钥匙,就要再上去抓那小狐狸精一个满脸桃花开。
上次是因为实在是被小儿子气狠了,才没来得及阻止妻子的动作——眼睁睁看着她险些把外甥女给毁了容的——封老爷一见封氏这架势,顿时把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怎么?上次那几下还没挠个够?”封老爷一脸没好气的捉住妻子的肩膀,“还想再在人姑娘脸上挠几道杠子出来?你也不怕她就这么被你给彻底毁容了!”
本来就因为小儿子折腿的事情而狂怒不已的封氏一听丈夫这话,乍然会错了意。
她咬牙切齿地用力拍掉丈夫抓住她肩头的手,“她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就是把她杀了,她也不能有任何意见!”
封氏满脸冷笑地看着封老爷道:“还是说,你也和你儿子一样,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所以才这么怕我挠花了她那张专门生来勾引男人的脸?!”
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名声和面子看得极其重要的封老爷一听妻子这颠倒黑白的话,险些没气歪自己的鼻子!
“你这红口白牙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忘了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话了?”
忍了忍才没当着下人的面直接一大耳光子扇过去的封老爷,望向封氏的眼神,凶戾可怖的让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哆嗦。
她嗫嚅了两下嘴巴,气焰微微有些转弱的望着丈夫道:“……可你上回不是说……因为卓儿的缘故……那好事已经没咱们的份儿了吗?”
封氏在外人面前虽然张狂得很,但是在自己的丈夫封老爷面前,就如同见了老鼠的猫儿一样,说不住的战战兢兢,逆来顺受。
“以前是我想岔了,”封老爷冷着脸硬掰着妻子的肩膀往小儿子的院子走,“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物罢了,只要送过去的时候还是完璧,相信以老大人的宽容,是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的。”
封老爷一边眼睛明亮的说,一边忍不住回头望了那从始至终都显得异常安静的小阁楼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阁楼相较于以往,仿佛增添了一层说不出的鬼魅之气一般……让他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寒意。
封老爷皱了皱眉头,将这股突然滋生出来的古怪感觉驱散,继续对着妻子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咱们这外甥女儿,确实长得非常不错,只要我们顺顺当当的把她给献上去,不止我现在的位置要往上挪一挪,就是泽华也能说上一门好亲了。”
封老爷对酷似自己的长子是打从心眼里儿的喜欢,虽然他近年,在考举一途上有些不顺,但是封老爷相信,长子总有一日,能让整个泯水县都为他刮目相看的。
在封家,对封泽华亲事异常上心的可不止封老爷一个。
封老爷不提还好,一提封氏的脸就因为满心的忧虑而皱恼成了一团。
“唉,咱们家泽华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气儿,委实太高了点!老爷您掰手指头数数,这些年来,我都给他选了多少门亲了,他就是瞧不上眼!要知道,别人家的儿子到他这个年纪,儿子都满地爬了,可他呢?直到现在还无着无落的可着劲儿让我们为他牵肠挂肚!”
向来觉得长子哪哪都好的封老爷很不喜欢妻子这絮絮叨叨的牢骚样,“咱们儿子这不是在胡闹,而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清楚长子是想要借着他的婚事和未来妻族更上一层楼的封老爷很瞧不上妻子这鼠目寸光的模样。
同时,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家长子果然比他想的还要青出于蓝……
如果当年他也有儿子这份待价而沽的定力,也不会娶了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进门了。
不过,念在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带回了一个那般倾国倾城的便宜外甥女儿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的宽容了她的浅薄无知吧。
反正,这世间的解语花多的是,以他如今在泯水县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呢。
封氏夫妇赶到小儿子住的院落时,封泽卓正扯着大嗓门,痛叫的惊天动地。
一听小儿子叫得这么惨,封氏的心几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碎了一般,疼得她整个人都差点没抽搐起来。
她泪眼婆娑地扑倒在小儿子的床榻边,象征性地捏着拳头就要去捶他——
“娘啊!您看我都变成什么样儿了!您还捶我!”整副心肝都悬在半空中的封泽卓看到自己母亲朝着自己扑过来,反倒整个人都变得安定了下来。
封氏向来把这个小儿子疼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那装模作样的捶打顿时变成了心疼至极的摩挲。
最是见不得这母子俩这副腻歪样儿的封老爷重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真真是慈母多败儿!”
就这么板着脸出了封泽卓寝卧的门,背负着双手去外面等大夫去了。
封氏着人去请的保和堂大夫姓安,家里是祖传的御医出身,在泯水县很有地位,封老爷尽管作为一县主簿,也不敢对其有丝毫怠慢。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娘都和你说过多少回了,那小丫头片子就是个会吸人阳气的小狐狸精,你怎么一看到她就总走不动道儿呢?!”
“关于这个您可不能怪儿子,您若实在要怪的话,就怪我那早已经死去多年的远房表姨母吧,”封泽卓忍着腿上的痛苦,舔着脸冲他娘笑,“如果不是她把表妹生得那么美,我也不会对她神魂颠倒的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了。”
平日里封氏很喜欢小儿子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儿,觉得小儿子是亲近她这个当娘的才会这样!
此刻,封氏却险些没被小儿子这恬不知耻的模样给气了个倒仰。
“你……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吊儿郎当的!你……你……你说你从这么高的阁楼上摔下来,怎么就没有把你给摔死……呸呸呸……卓儿啊!娘在这里给你撂一句准话!那小狐狸精你爹另有安排,你可千万别再想着她了!否则再惹得你爹生气,只怕娘都护你不住了!”
封氏到底做了封老爷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丈夫有多看中他的仕途了!
如今那小狐狸精的存在既然对丈夫的未来升迁之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么,别说是小儿子了,就是她自己,都不能再对那小狐狸精动半根寒毛了。
从小就被封氏泡在蜜罐子里溺爱的封泽卓对于自己母亲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出于对自己父亲封老爷的惧怕,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蔫耷着脑袋应承下来了。
只是,他嘴巴上是应了,心里可没应,等到他的腿伤好了,他还是要去找小表妹再叙衷肠的。
封氏不是小儿子肚子里的蛔虫,又历来喜欢把他往好的方向想,如今见他点头,自然心里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她又满眼爱怜心疼的给小儿子擦了擦额头痛出来的汗水,一面在嘴里抱怨那保和堂的安大夫怎么还没来,一面顺着刚才想起来的口风问小儿子到底是怎么从阁楼上摔下来的。
因为受惊过度的缘故,封泽卓选择性的遗忘掉了他刚才从阁楼上掉下来的原因,如今听母亲封氏这么一问,他的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无比。
封氏被小儿子这乍然大变的脸色给惊怔住了。
“儿啊,你……你这是怎么啦?”
她忧心如焚地来回打量自己的小儿子,边打量边扯着嗓音把丈夫封老爷唤进来,直说儿子不对劲,让他赶紧进来看看。
封老爷就封泽卓和封泽华这两个儿子,就算封泽卓再怎么不争气,他心里也还是十分挂念这个小儿子的,因此封氏一说,他就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进来了。
随后,他也被小儿子这亡魂皆冒的模样给唬了一跳。
“刚刚我出去的时候,他还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副鬼样子?”
封老爷对小儿子心疼归心疼,但说起话来依然刻薄的很,毕竟这小儿子险些误了他筹谋近六年的好事!
“我也不知道啊,”封氏捏着手帕呜呜直哭,“我就问了他两句怎么就从阁楼上摔下来了,他就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啊!老爷,你说咱们儿子这究竟是怎么了?他不会有事吧?如果他有事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要活了!”
封氏悲从中来的嚎哭声总算又重新唤回了封泽卓魂不附体的神智。
他困难地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沙哑异常地看着自己的双亲说道:“爹、娘,儿子不是摔下来的……而是自己跳下来的……”
“自己跳下来的?”封氏的啼哭声戛然而止,“你疯了吗?还是那小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封老爷此起自己妻子来要冷静得多,知道小儿子这么说必然有着什么原因的他表情格外严肃地瞪视着自己小儿子的每一个表情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封泽卓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声音带着几分战栗地说道:“爹,我……我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