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看还好,一看,安长毅整张脸都变成了锅底色。
“师……师妹……那趴在小男孩脖子里的……是……是个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楚妙璃一边摇头取了方绢帕蒙住口鼻,一边抬脚朝外面走,“那分明是一只寄生鬼啊,一只靠藏匿于寄主脊椎,吞噬寄主灵魂,取而代之的寄生鬼啊——难道你就没发现那寄生鬼的半张脸已经变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样了吗?”
楚妙璃出去的时候,已经有惠民医馆的大夫走上前去检查那小男孩的身体状况了。
见到楚妙璃出来,医馆里的人齐齐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叫了楚妙璃一声大小姐。
他们这一声大小姐可了不得,立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大家眼巴巴的看着脸上蒙了一层绢帕的楚妙璃,只恨自己生不出一双透视眼来,不能把这传说中齐家小姐的五官瞧个一清二楚。
不过,就算他们没有瞧见全貌,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也足以证实她的身份了。
一些十多年前,没少见着齐二夫人帮着她相公齐二老爷宽慰病家的大宁府百姓一个两个的望着楚妙璃那双凤眸湿了眼眶。
“像!真的是像极了当年的兰娘子!”有情绪激动的老人更是当场用哭腔喊出了声来,望向楚妙璃的眼神也温柔的不像话。
楚妙璃能够理解他们的这种心情。
毕竟她也是亲身与齐兰氏相处过的人。
知道齐兰氏是一位多么温柔美好的女性,又是一位多么伟大慈爱的母亲。
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情和这些人一起感受齐二夫人曾经的美好,救人如救火,既然她从珠帘后面走出来了,那么,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寄生鬼取了小男孩的性命。
楚妙璃如今在大宁府也算是小有名气,惠民医馆的大夫和学徒更是没少讨论与她有关的各种小道消息,如今见她神情凝重的来到那对姐弟面前,他们条件反射的就是眉心一跳。
“大小姐,莫非这孩子他……”已经把手指放在那小男孩脉搏上细细诊断的大夫脸上表情颇有几分惊恐之色的看着楚妙璃颤声问道。
他平时闲得无聊的时候,也没少和医馆里的人八卦主家的事情,当然知道他们惠民医馆的这位大小姐在失踪的十几年间,可是跟着她的师傅师娘学了一手斩妖除魔的好本事。
“这孩子掉水里的时候,被寄生鬼给寄生了。”楚妙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扣住小男孩的后颈,然后像是抓拽住什么一般,一点点地往上提!
大家屏气凝神的看着这一幕,一双双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错过了什么。
一直耷拉着脑袋,没有任何动静的小男孩也不知被触及到了哪根神经,居然激烈反抗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嚎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四肢更是扭曲的仿佛能够锁成一团。
从进入惠民医馆就变得安静下来的小女孩见此情形,哪里还站得住,连忙就要凑上前去,仔细瞧一瞧自己的幼弟。
恰巧这时,那已经与小男孩容貌别无二致的寄生鬼也在众人的倒抽凉气中,被楚妙璃从小男孩的后颈里,一点点地硬拽了出来。
第58章 地府鬼(17)
大宁府的百姓虽然没见过寄生鬼,但也听过它的赫赫凶名,知道这是一种靠吞噬寄生于他人再度重生的恐怖恶鬼。
通常,这种恶鬼,都会找一些奄奄待毙的小孩儿下手,因为这样的小孩儿已经无从反抗它们的入侵,而它们成功寄生进小孩儿的身体后,也很难引起寄生对象家人的怀疑。
毕竟,孩子因为经历巨大事故而导致性情大变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也正因为对这种寄生鬼的了解,大家才会把“你娃注定是个被寄生的”当作一句十分恶毒的诅咒,每每听到,都要把那不修口德的揍个满面桃花开,来宣泄一下自己的愤怒之情。
不过,尽管大家对寄生鬼怕成这样,但是,当真正的寄生鬼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依然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心,想要一探个究竟。
当然,他们的胆子之所以会这么大,未尝没有楚妙璃这位他们眼中的大能人、大天师在场的缘故。
他们很清楚,像楚妙璃这种抓鬼跟玩儿似的天师有多厉害。
因此,他们尽管心里已经骇怕得两股战战,但依然如同鸭子一样的努力抻长脖子,瞪圆眼睛,看得是津津有味、啧啧有声。
直到那寄生鬼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厉嚎,如同断尾求生的壁虎一样,自主断掉了被楚妙璃钳制住的那一小半截儿鬼魄,朝着旁边踮着脚尖,眼巴巴瞅着自家幼弟的小姑娘印堂穴急冲过去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行为有多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那寄生鬼既然能扑向小姑娘,那么,自然也能够扑向他们这些看客!
如果……如果这刚刚归来没多久的齐家大小姐一个疏漏,没有保护好他们,让他们被寄生鬼给寄生了……那可怎生是好!
要知道,刚才那小男孩的凄厉哀号,他们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
这样一想的众人不约而同尽皆变了脸色,集体往后退去。
楚妙璃柳眉一挑,才要将那寄生鬼捉回,小女孩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里就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极为骇人的惨绿色。
紧接着,一道黯淡的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残魂就从长命锁里猛冲了过来,正正巧的与那残魂撞到了一起。
“啊呀!那不是前面书铺的张掌柜吗?他不是……他不是三年前就……就被一个闯进他店里的亡命徒给杀了吗?怎么……怎么会从这小姑娘的长命锁里跑出来?”
有住在这附近的看客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
“张掌柜?就是那个为了保护怀孕的妻子和女儿,宁肯赤手空拳与亡命徒缠斗,也要坚守到街坊邻里赶来襄助才放心倒下的张掌柜?”
“是啊,就是他!他娘子对他也是一往情深!多少媒婆进他们家的门,都被她给用扫帚打出去了!前不久,我还听说,她已经对着庙里的菩萨发了誓,要守着张掌柜留给她的两个孩子,过一辈子呢!”
那被人认出来的张掌柜浑然不顾周围众人对它的纷纷议论,而是如同护犊子的猛兽一般,牢牢护住自己的女儿,拼命地冲着那寄生鬼咆哮,偶尔还会张嘴去恶狠狠的咬上那寄生鬼一口!
不过说来也怪,它对自己的女儿护得极紧,对那躺在木板上的小男孩儿却漠视的很,就仿佛当那小男孩不存在似的。
周围的人们注意到这个现象,很是不解,因为那小男孩长得像极了张掌柜,没道理张掌柜变鬼后,只记得自己的长女,却把自己的遗腹子给忘了个精光呀。
对于张掌柜这种莫名的行径,楚妙璃却是一脸的了然之色。
这就是残魂与魂魄俱全的鬼魂的区别之处了。
魂魄俱全的鬼魂就如同正常人一样,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但残魂不同,它们能够记住的,只是它们临死前的最后一点执念……
比如说,因为挂念女儿而十数年魂体不散的齐二夫人,比如说,因为与歹徒搏斗而牺牲却依然对妻女满心牵挂地张掌柜……
等等!
楚妙璃的眼睛没来由的就是一亮!
上次的鬼潮距离现在虽然已有近千年,但是,那些被鬼潮残害而死的人类残魂却未必尽皆消散无踪了!
如果……如果她能够将它们重新唤醒过来!
那么,以它们不自觉足足修炼近千年的阴鬼之力完全可以和那漫无边际的鬼潮斗上一斗,甚至,在她的帮助下,成功化解心中的执念,再度转生而去。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它们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只能转生为花草树木或牲畜什么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总能再次做一回万物之灵的!
这又何尝不是她楚妙璃的功德呢?!
越想就越觉得此计可行的楚妙璃乍然抬头,朝着那意外点醒了她的张掌柜看去!
此刻,张掌柜已经被那寄生鬼逼得魂体支离破碎,但即便如此,它也依然牢牢的护住了自己女儿的印堂穴,不让那情绪越发显得暴躁不堪的寄生鬼钻进去!
“莲儿!去!给我灭杀了它!”心念一动的楚妙璃猛地拔下自己头上那根桃木剑簪,对着寄生鬼所在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在众人惊叹不已的目光中,由方莲儿所化的剑簪陡然变作一柄散发着耀眼金光的桃木长剑,冲着寄生鬼就是狠狠一劈!
寄生鬼发出一声几乎让在场所有人耳膜破裂的惊惧哀号,陡然朝着门口所在的方向疾蹿而去!听了楚妙璃吩咐的方莲儿如何肯让它就这么走脱,直接往前这么一送,就牢牢扎在了寄生鬼的魂魄中!
寄生鬼再次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般的凄厉嚎叫,然后在所有人栗栗危惧又亢奋莫名的注视中,化作一缕青烟被方莲儿化身的桃木长剑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总算收到自家一双儿女出事消息的张掌柜娘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惠民医馆的大门。
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搂在怀中好生看个究竟,一双哭得红肿的桃花眼已经尽数被她女儿身前那漂浮着的虚影给吸引住了。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那虚影,一直没有干涸的眼睛再次有泪水夺眶而出。
“张……张郎!是你吗?!张郎?!”她激动坏了,拼了命似的就要往张掌柜的残魂上扑。
张掌柜却自惭形秽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重新欲往女儿的长命锁里钻。
两手捞了个空的张掌柜娘子见此情形,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悲痛欲绝地哭叫,“张郎!你别走!天啊!张郎!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
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已经大半鬼躯都进了长命锁里的张掌柜慌不迭地又重新飘了出来,它想要对自己的妻子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的只能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看着数年不见,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她……赤热了眼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它才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苦声音说道:“娘子……你别这样……你听我的……乖乖带着孩子们找一个好人家改嫁了吧!”
“不!我生是相公你的人,死是相公你的鬼!你休想我离开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张掌柜的娘子一边语无伦次的冲着张掌柜大叫,一边抖着手把因为寄生鬼被诛而重新恢复了几分鲜活气的小儿子抱到怀中,举给张掌柜看——
“相公!你瞧!你的牺牲没有白费!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孩儿他健康的出生了!他很听话,他姐姐!他姐姐也、也、萱萱?萱萱?”
张掌柜的娘子到处寻找自己的女儿,她看上去神智激动的已经有些失常了。
“娘,我在这儿。”
张掌柜的女儿对于自己母亲现在的状况显然十分了解,她主动走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然后被母亲像献宝似的,推到了那个刚才保护了她的……据说是她父亲的鬼魂面前,有些孺慕又有些紧张的叫了声:“爹!”
张掌柜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萱萱也很乖!把她弟弟照顾的很好!这几年,她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帮着我一起打理这个家……”
张掌柜连连点头,除了说好,它已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相公,我和你说这么多,”张掌柜的娘子边哭边对着张掌柜说,“除了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都好以外……就是要告诉你……告诉你,就算我不改嫁……我也会……我也会把我们的孩子照顾的很好……相公!你相信我!我会带着我们两个人的份儿,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的……你信我!不要再想着让我嫁给别人好不好?!”
张掌柜脸上表情很是痛苦的看着自己妻子,“可是这样也未免太苦了你了!”
“再苦也好过离开你!再苦也好过冠上别的男人的姓氏!忘了你的存在啊!”
张掌柜的娘子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哭吼了起来。
张掌柜整个残魂都定格在了半空中,脸上满满的都是挣扎之色。
“相公!你忘了你教过我的那句诗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相公!相公!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别再逼我了!别再逼我嫁给别人了好不好?!”
张掌柜的娘子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如同它还在人间一样的试图伸出手去与它十指紧扣。
张掌柜惨笑一声,“好!我不再逼你!不再逼你!”
它同样伸出手,与妻子的虚虚握在一起。
“我本来一直都舍不得走……不过……为了我们还有以后,为了我们还有来生……我决定离开你们下去了……娘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我也会争取早日投胎做人……争取……再次与你重逢……等到那个时候……我还要娶你做我的妻子……还要……还要像我还活着时那样把你捧在手心里,待你如珠如宝!”
“好啊,我也会等着你的!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会好好的……好好的等着你来接我……等着……我们再做一世夫妻!”张掌柜的娘子胡乱擦掉眼角的泪水,让两个孩子再叫张掌柜一声爹!
已经懂事的张掌柜女儿带着哭腔叫了。
懵懵懂懂的张掌柜遗腹子也奶声奶气的叫了。
张掌柜用一种极为不舍的眼神陆续从他们脸上扫过,然后才定格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记住你对我的承诺,你会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会等着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