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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楚妙璃又问了声。
  “毅儿?”印氏也一边不停地吹着自己红肿的手指,一边满眼不解都望着他。
  北宫长毅勉强稳住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此刻稳稳当当呆在楚妙璃手中,还在不停发出叮叮叮叮当声响的寻尸铃,强作镇定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吃惊这……这古里古怪的铃铛居然还会出这样的状况,娘,您没事吧?没受伤吧?”
  “就是突然烫得有些疼,哎呀!”被儿子提醒的印氏猛然瞪大眼睛,一叠声地催促楚妙璃,“婉儿!快快!快把你手里的铃铛给扔了!这东西、这东西它烫人的紧啊!”
  并不觉得这铜铃铛烫人的楚妙璃怔了一怔,才要开口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就在不经意间收到了北宫长毅惶急万分的暗示。
  楚妙璃虽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将那叮当作响的铜铃铛扔回给他道:“郎君,你这铃铛到底是从哪里找回来的啊!你看夫人的手指都被烫肿了。”
  汗都差点没吓出来的北宫长毅给了楚妙璃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一边将铜铃铛重新挂回腰间,一边配合地说:“今天知州让我们去衙门开会,回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小摊子上看到有小贩在卖这不用摇,也能够自己发出响声的铃铛,我觉得十分有趣,所以才特意买了一个来……”
  许是心神紊乱的缘故,北宫长毅言辞滔滔地说了一大堆的话。
  “郎君也是糊涂,这小摊子上的东西历来千奇百怪的很,你就是要买,也得弄清楚它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发热的呀,你瞧,眼下可不就因为你的粗心,而平白惹来了一场无妄之灾?”楚妙璃也佯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冲着他埋怨,边埋怨还边心疼地给印氏吹手,彻底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大清早垮着一大包绣品去锦绣阁交货的北宫婵娟回来了。
  她见家里人都站在门口,不由得满脸担忧地问大家出了什么事。
  “婵娘妹妹,你有所不知……”北宫长毅还没想到到底要在怎样不引起印氏怀疑的情况下,把他的发现告诉妹妹,楚妙璃已经抢先一步向北宫婵娟‘控诉’起北宫长毅的罪行了。
  北宫婵娟自幼为了保护母亲,没少和哥哥‘阳奉阴违’,今儿个虽是头回姑嫂合作,但也默契地紧,很快就扯了自己兄长腰间的那个铜铃铛,似模似样地催促着兄长赶紧和她一起去退钱。
  “啊呀,哥你怎么能这么胡闹,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把这铜铃铛给退了来!这也是钱呢!”她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印氏怕楚妙璃觉得她女儿太过小家子气,连忙出言描补道:“我们刚来这漠州的时候,很是过了番苦日子,婵娘她也是饿怕了,所以才会瞧上去有些斤斤计较——”
  楚妙璃虽然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行事向来冷静稳重惯了的她,还是以着一副十分从容的姿态,在北宫长毅充满赞赏的目光中,很是羞涩地表示,她知道婵娘妹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才会这样精打细算,她十分理解,也很乐意向对方学习持家之道。
  她的话听在印氏耳朵里,自然是说不出的熨帖,而北宫长毅见此情形,也见缝插针的表示要对楚妙璃去外面走走。
  “璃娘来到我们家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去外面走走,看看这附近的景色了!”
  同样不知道自己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北宫婵娟也在旁边默契十足地连连点头,直说他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给楚妙璃买一些必需品来。
  印氏却有些担忧,“婉儿,你觉得自己的脚撑得住吗?”
  楚妙璃感激地冲印氏笑笑,还没开口,就被北宫婵娟打断了。
  “娘!婉儿姐姐她肯定行的!就算她自己不行,哥也会亲自把婉儿姐姐背回来的,对不对?!”北宫婵娟一边说一边冲印氏挤眉弄眼。
  被女儿暗示的印氏顿时在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对对,你们这就带婉儿出去好好走走,毅儿啊,要是婉儿中途走不动的话,你记得把她给背回来啊!你们本来就情投意合,又在我这个做娘的面前过了明路,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敢胡乱置喙的!”
  如果是以前的北宫长毅听了印氏这样的吩咐,定然会满心抗拒的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心想着要早点与妹妹以及楚妙璃通气的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应承了下来。
  就这样,三人在印氏的眼皮子底下,缓缓走出了北宫家的大门。
  因为事关重大,北宫长毅没有胡乱找个地方,就把他心里藏着的事告诉二人,而是直接带着他们走进了巷口不远的一间小茶楼里,还找掌柜的要了个雅间。
  北宫婵娟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兄长态度如此反常,心里慌乱的不行。
  一进入雅间,她就慌不迭地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避开母亲把她们姑嫂两个给带到这里来。
  北宫长毅深吸了口气,脸上表情分外复杂地将一直被北宫婵娟握在手中,此时已经停止了响动的铜铃铛放到了雅间的八仙桌正中央。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楚妙璃不动声色和地北宫婵娟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铜铃铛吗?”
  “不,这个铜铃铛一点都不普通!”北宫长毅苦笑一声,“这个铃铛是知州大人交给我的,特意用来探查湿尸踪迹的!”
  “什么?!”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从兄长口中得知漠州城里藏了只湿尸的北宫婵娟惊呼出声,随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瞪大眼睛,冲着自己兄长嘶喊道:“这绝不可能!”
  楚妙璃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北宫长毅回想着刚才那不可置信地一幕,脸上表情痛苦无比地说道:“可是这铜铃铛只有遇到干尸和湿尸才会无风自动,也只有接触到与人几乎没什么区别的湿尸,铜铃铛表面的温度才会迅速攀升到一个足以把湿尸烫伤的程度……婵娘,哥也不想……不想娘她……但是……但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啊!”
  “不!我不信!娘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她平日里看到人杀鸡宰鸭都骇得要死,怎么可能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湿尸,她——”北宫婵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她脸色同样灰败地看着自己兄长,用一种几乎崩溃地哭腔说:“难道这才是她不能见血的真正原因吗?她怕那些动物的血会引发她嗜血的渴望,她怕那些动物的血会让她在我们面前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北宫长毅满脸苦笑地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可是……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我们家的呢?这些年来,我们与她朝夕相处,根本就没有瞧出半点破绽啊?!她心善,是个慈母,她从不害人啊!她怎么会是、怎么会是湿尸呢!”
  “婵娘,我比你更不希望她是,不过,我们现在必须要面对现实了!”北宫长毅到底是个心志坚韧无比的男人,在最初的失态过后,他已然恢复了冷静,他的眼睛里也带出了几分决绝的光。
  这样的他,无疑把北宫婵娟给吓坏了。
  “哥,你、你要对娘、你要对她做什么?!”
  “去做一个玄士应该做的事!”北宫长毅强忍住心头的酸涩,站起身道。
  “不!哥!你不能这么做!就算她当真是,她也没对我们兄妹俩做过什么坏事啊!”北宫婵娟一把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
  “她没伤害过我们,并不代表她也没伤害过别人!”北宫长毅抖着手拉开北宫婵娟,一边拜托楚妙璃照看好他妹妹,叮嘱她,在事情解决以前,千万不要离开这里,一边抬脚朝外走去,谁知道,他才刚一推开雅间的门,就看到印氏站在门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异常怪异的微笑。
  第128章 世间人(7)
  印氏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乍然看到她的时候,北宫长毅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不然,他们刚刚谈论的对象,怎么会以这样一种突兀之极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同样看到印氏的楚妙璃和北宫婵娟也条件反射般地从自己所坐的位置上跳将起来。
  北宫婵娟一声“娘,您怎么来了”更是在看到印氏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听到这声娘的印氏脸上不由浮现了出了几分欣慰和感伤之色。
  “没想到我还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声娘。”她,不,应该是它言笑晏晏地看了眼那因为它的出现,而再次发出清脆声响的铜铃铛,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地朝着北宫长毅询问道:“这种铃铛应该是新近开发出来的吧?”
  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对这种铃铛一无所知,甚至还傻乎乎地主动探手去碰触扯拽,以至于暴露了自己隐瞒好些年的身份。
  “是的,就是近半年才开发出来的一种专门针对走尸的铃铛。”北宫长毅脸上表情颇为复杂的看着印氏,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就说嘛……”印氏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指了指雅间,“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再进去好好聊聊?”
  “当然,”她语声一顿,“倘若你们不怕我伤害你们的话!”
  “如果您要伤害我们,这些年来有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现在,”回想着印氏这些年来对他们兄妹俩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北宫婵娟红着眼眶,在北宫长毅有些不满的瞪视中,亲自从雅间里走出来,挽起印氏的胳膊,又重新走了回去。
  进入雅间后,印氏一边坐下,一边满脸欣慰地望着北宫婵娟道:“婵娘,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是个非常重情的性子,不过这重情也要分场合,相比起你这不管不顾靠近我的行为,你哥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因为我是湿尸,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见到印氏后,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北宫婵娟在听了印氏的这番话后,顿时再也遏制不住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痛哭失声。
  “不!您不是!您怎么会是湿尸呢!您明明就是我和哥的娘啊!你明明就是我们的娘啊!”北宫婵娟用力扑入了印氏的怀中,“娘!您是骗我们的对不对?!您只是生气我们胡乱怀疑您,所以才故意顺着我们的语气说您自己是——”
  北宫婵娟的声音因为印氏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戛然而止。
  满脸苦涩的印氏把那还在不断作响的铜铃铛垂悬在了北宫婵娟的面前。
  “傻孩子,如果可以的话……”
  叮叮叮叮当……
  “娘比你更希望……娘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叮叮叮叮当……
  “可是娘很抱歉……娘真的很抱歉……”
  印氏充满酸楚的话语和行径彻底打破了北宫婵娟心里的那最后一点侥幸。
  她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抽去了身上的所有精气神一般,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印氏的怀里,那歇斯底里般的嚎哭也一点点地转变成了啜泣……
  难以置信的啜泣。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相较于妹妹北宫婵娟的失控,北宫长毅心里虽然也极不好受,但是他依然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沙哑异常地声音对着脸上表情同样晦涩无比的印氏道:“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兄妹俩一个解释?”
  “我跟着你们过来,就是想要给你们一个解释的。”
  印氏满眼慈爱的看着北宫长毅,显然,它对北宫兄妹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有半分的减少。
  “你们还记得流放途中,你们曾经在漠河遭遇过的那场围杀吗?”
  “当然记得,”北宫长毅强自镇定地望着印氏,努力让自己在这个披着自己母亲外壳的湿尸面前不要太过软弱。“那次我和婵娘的母亲为了保护我们受了重伤……”
  北宫长毅声线微微发抖,“当时很多人都说母亲她……她药石罔效了……可是……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离奇的痊愈了……那时候的我们,只是单纯的为她的康复感到喜悦……现在想来……只怕……只怕那时候的您……已经……”
  “不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上了她的身。”印氏满脸坦然地看着北宫长毅道。
  北宫婵娟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如鲠在喉般的呜咽。
  “我虽是走尸的一种,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与干尸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们能思考,也恩怨分明。”
  印氏低垂着眼帘,眼神有些飘忽地注视着它面前不住发出报警声响的铜铃铛,“如果你母亲的躯壳是我自己抢来的,那么,我当然不会在扮什么劳什子慈母的跟着你们来这漠州受苦,但是……但是我这具躯壳,却并非来自于我的掠夺,而是你们的母亲……亲自赠予我的!”
  “什……您说什么?!”北宫长毅和北宫婵娟有些发傻。
  “是的,当时她已经命在旦夕,我见她长得漂亮,皮肤又白皙,因而早早就锁定了她的身体做我的寄身之所……在确定她断气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入了她的身体里……原本,我以为会和她的鬼魂来上一场恶斗……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自己死去后,把肉身让出来给我们的。”
  “然而,我却失算了。”言及此处的时候,印氏语声微微一顿,“我在进入你们母亲的身体里后,并没有遇上我曾以为的激烈反抗,相反,你们的母亲很平静的就把这具躯壳的主控权让给了我,并且还和我做了个交易……一个……假装她还活着陪伴在你们身边的交易。”
  印氏的话让北宫婵娟的泪水更是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不止是她,就连一直力持镇定的北宫长毅也在此刻情不自禁地涩红了眼眶。
  “你们的母亲告诉我,虽然她没什么用,是你们兄妹俩的累赘,但是,也正因为有她这个母亲,你们才有一个家!才不是六亲无靠的孤儿!她要我照顾好你们,让我看着你们成家立业,让我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
  印氏长吐了口气,“刚才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我们湿尸虽然残忍嗜血,但却最讲究恩怨分明,你们的母亲给予了我新生,还把所有的记忆都交给了我,那么,我当然也要完成对她的承诺,好好照顾你们,好好看着你们成家立业……”
  “所以这些年来,你才一直不停地朝我逼婚,一直不停地盼望着我能够早日成亲生子!”北宫长毅用一种充满恍然地语气喃喃道。
  印氏叹着气,在北宫长毅兄妹俩颇为复杂的神情中,轻轻点了点头。
  北宫婵娟捂住嘴,用压抑地哭腔问印氏:“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们吗?难道这些年来的相依为命,还不能给让你打从心底的把我们当你的儿女看待吗?”
  万没想到居然会从北宫婵娟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的印氏猛然瞪大了眼睛。
  它近乎无措地来回打量他们,“婵娘,你……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我是湿尸了,怎、怎么还……”
  “就算您是湿尸又如何?!您又没伤害过我们!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您一直在扶持着这个家,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呢!”
  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就没停过的北宫婵娟用力抱着印氏的胳膊哭喊。
  “当年哥哥也因为那起围杀受了重伤,功法再不能寸进!如果不是您时刻守护在他身边,给他鼓劲,他又怎么可能振作起来,成为这漠州玄士中的第一人?当年我放不下侯府小姐的架子,一直缩在旮旯里钻牛角尖,也是您一点点地把我从自怨自艾的境地里给哄劝了出来……娘,既然我们的亲娘已经把我们托付给了您,那么,我们就会把您当自己的亲娘看待!”
  “即便我如你哥所说的那样,很可能伤害过别人也一样吗?”印氏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