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了半晌,她却又忍不住道:“若是封不住父亲的嘴,就算满朝文武全都对你忠心不二,也未必不会一夜之间全部倒戈……”
陆离冷笑:“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一旦你死了,苏翊立刻就能把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我就会在一夜之间失尽人心;可是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跟我站在一起,朝中群臣就会更愿意相信我!”
“我这一次,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苏轻鸢怯怯地问。
陆离白了她一眼:“还好。”
苏轻鸢拧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理解了这个“还好”。
只要她没死,就还好。
若是昨日苏青鸾没有来,最后的结果就是她自己喝下毒茶,一尸两命。
那种局面,相当于她自己帮父亲把计划提前了。
虽然没有赶上百日除孝,一开始未必会有那样的轰动,但事情发酵之后的结果,恐怕仍然是一样的。
难怪陆离会这样生气……
苏轻鸢越想越心虚。
这时,落霞走了过来,在陆离的面前跪下:“皇上。”
陆离抬起了头。
落霞沉声道:“刚才小林子在外头听见一些闲话——宫里有人说,淑妃娘娘在芳华宫误服了落胎药,一度垂危。”
苏轻鸢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陆离。
后者脸色微微一冷,随即恢复如常:“叫小林子小路子他们去查一下,闲话最初是从谁的口里传出去的。”
落霞答应着去了,苏轻鸢便急道:“你不是说张太医的嘴巴很紧吗?”
陆离沉了沉脸,淡淡道:“他的嘴巴紧不紧不重要。现在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好好活着。”
苏轻鸢定了定神,重重地点头。
陆离勾唇冷笑:“既然已经压不住,那就让它传出去好了,传得越离谱越好!谣言若不能被证实,它就永远只能是个谣言!”
“那你……”苏轻鸢欲言又止。
陆离忽然将她搂过来,在她身上重重地揉了两把:“接下来,恐怕有一阵子要避嫌了。我不能常来看你,你自己要保重。”
“陆离……”苏轻鸢的心里有些慌。
陆离没有回应她。他立刻放开了手,起身走了出去。
苏轻鸢下意识地追出两步,又失落地停了下来。
淡月忙过来扶住她,气鼓鼓地道:“让他走好了,咱们还落个清静呢!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连一句安慰也没有,凶巴巴的吓唬谁呢?要不是为了他……”
苏轻鸢重新坐了下来,心烦意乱:“不怪他,这一次是我太莽撞了。现在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谣言一定越传越离谱。父亲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煽风点火,到时候局面只怕会更加难以收拾。”
疏星端着一碟桂花糕走了过来:“娘娘别担心,不管将军怎么煽风点火,只要咱们这里沉住气,事情就不会闹得很大。”
苏轻鸢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这会儿,青鸾精神好些了吗?”
疏星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刚才延禧宫的人来传过话,说是好多了,请娘娘放心。”
苏轻鸢盯着那碟桂花糕看了很久,叹道:“放到旁边去吧——我如今不爱吃这些东西了。”
疏星面色微变。
淡月忙道:“娘娘想必是累了,不如……”
苏轻鸢站了起来:“不歇了,再歇下去快要变成猪了!走,陪我瞧瞧钧儿去!”
疏星忙去取了一件披风来,苏轻鸢便扶着淡月的手,缓缓地走了出去。
芳华宫门口,小太监们看见她出来,神色都有些怪异。
苏轻鸢只装作看不见,叫了步辇慢慢地走着,从映月池边绕过去,专拣人多的地方走。
今日各处聚在一起咬耳朵的宫人内侍实在不少,看到苏轻鸢的驾辇,那些人便慌忙退到路边跪下了,连头也不敢抬。
一直到了御书房附近,闲人少了下来,眼前才终于清净了些。
苏轻鸢下了辇,淡月便冷笑道:“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我迟早有一日要割了他们的舌头!”
“宫里几万条舌头,你割得完吗?”苏轻鸢反问。
淡月闷闷不语。
疏星忙笑道:“那都是些闲着没事磕牙的,只要太后把心放宽一些,权当听不见也就是了。”
苏轻鸢没有接话,面上神情倒确实是云淡风轻。
进了学堂,不出所料又看见陆钧诺和两个伴读小太监笑闹成一团。段然手里拿着戒尺,靠在窗户边上看一本闲书。
见苏轻鸢过来,段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哟,小鸢儿,亲亲的太后娘娘——哪阵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苏轻鸢淡淡道:“你这个师傅当得倒是悠闲。”
段然“嘿嘿”地笑了两声:“那是您没碰见忙的时候呢!不信您问问小王爷,他这两日进益颇多,那个……日进千里!”
“哦?”苏轻鸢诧异,“进益颇多?现在能折断几根笔杆了?”
陆钧诺跳到桌上坐着,笑嘻嘻地道:“母后,钧儿现在不折笔杆了!今儿一早,钧儿和小狗子两个人拆掉了一只凳子呢!”
“嗯,好本事!定然是你们师傅教得好!”苏轻鸢笑着赞道。
段然搔了搔头皮,脸上有些尴尬:“太后过奖——那个,您今日过来,有何吩咐?”
苏轻鸢反问:“没有吩咐就不能来看看么?”
段然悄悄地凑上前来,伏在苏轻鸢的耳边低声道:“太后娘娘您且放心,太医院那边已经有人帮您打点好了,现在就算您宣称有孕的是陆离本人,太医院也会众口一词说您是对的!”
苏轻鸢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
段然摊了摊手,又笑道:“其实您也不用急着躲出来。芳华宫中半数以上的奴才都身怀绝技,某些人想让您无声无息地死在芳华宫,这种想法实在有点儿异想天开——当然,若是您自己把绳子挂到梁上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苏轻鸢冷笑。
段然咧了一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当然!昨晚我和长离联床夜话、大被同眠,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可都详详细细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了!”
“娘娘,程世子过来了!”疏星忽然在外面叫道。
苏轻鸢未及答话,程昱已经一头撞了进来:“鸢儿!”
苏轻鸢站着没动。
程昱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缓缓地跪了下去:“微臣……参见太后。”
苏轻鸢扶着淡月的手,缓缓地走出门去。
程昱只得起身跟了出来:“太后,我听说昨日淑妃娘娘在芳华宫出了一些事情?”
“消息传得那么快吗?”苏轻鸢皱眉。
程昱急道:“宫廷秘闻,是天下人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何况……”
“是啊,当朝太后的宫里,居然会有落胎药这种东西——这样的话题想想就刺激,我若不是当事人,没准这会儿也正蹲在某家茶馆里等着听最新的消息呢。”苏轻鸢淡淡地道。
程昱定定地看着她:“那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你如今可有法子应对?现在已经开始有人猜测说你早已珠胎暗结,那药本来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程世子,难道令尊大人没有告诉您应该怎么做吗?”苏轻鸢冷冷地问。
程昱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咬牙道:“父亲不知道我会见到你。今早我出门之前,看见他在生气。”
“他当然生气。”苏轻鸢冷笑。
程昱向前逼近一步,沉声问:“淑妃娘很误服的,是不是我上次传递给你的药?”
淡月忍不住在旁冷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然在这深宫之中,娘娘到哪里找那种药去?”
程昱脸色大变:“那次父亲说你罹患心疾,那药是他特地向名医求来给你治病用的,难道那其实是落胎药?父亲通过我的手……把那种阴毒的东西送到了你的芳华宫?这么说,昨日的事,岂不是我的罪过!”
“不知者无罪。”苏轻鸢淡淡道。
程昱面色苍白,许久无言。
苏轻鸢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了笑容:“不过,你猜得其实并不准确。那天你塞给淡月的不是落胎药——是剧毒。”
程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靠着柱子站定了。
苏轻鸢依旧浅浅地笑着:“程世子不必太放在心上。国公爷想杀我非只一日,他会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只有我死了,陆离才能真正安全。但是如今情势不一样了,烦请程世子转告令尊:如今我若死了,稍稍有点经验的仵作都能看出是一尸两命。若是有人要拿这件事做文章,陆离就只剩死路一条。国公爷若是还想维护陆离,至少请不要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毕竟‘逼奸母后致死’的罪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未必能承担得起。”
“一尸两命?这么说,你确实已经……”程昱神色复杂。
苏轻鸢点了点头,神色平淡。
程昱呆站了半晌,终于长声叹道:“我会回去说服父亲……你要多保重。”
苏轻鸢微微点头:“程世子若无别事,请自便吧。”
程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退了下去。
“娘娘,程世子会伤心的。”疏星走到苏轻鸢的身旁,涩声道。
苏轻鸢转过头来,看着她:“你猜一下,从流言四起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最多需要几天?”
梦中说梦 说:
……
第61章 不忠不孝,苏门家风
转眼已是四天过去了。
苏轻鸢凭栏靠在廊下,掰着指头数着日子。
这四天里,陆离一次都没有来过,只派小路子过来传过几次话,说是外面的局势并不坏,让她放心。
苏轻鸢知道“并不坏”的含义。
如今,宫城内外几乎都已被“芳华宫”的传言塞满,各种版本的故事流传在市井小民的口耳之间、也流传在各家书肆茶楼的小报和书册之中。
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一共有两种版本:第一种是当今皇帝好色如命、见色起意,逼奸了自己的嫡母苏太后,致使后者怀上了他的孽种;第二种是当朝太后年轻放诞、不甘寂寞,勾搭上了某个色胆包天的狂徒,早已珠胎暗结。
这两种版本之所以流传甚广,大约是由于传言太过细致真实,连当事人在何处成事、何人帮闲、如何动作、如何言语、身穿什么衣裳都传得细致入微,故事讲出来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这样的局面,确实“并不坏”。两边各执一词,短时间内极难说服对方,陆离在朝堂上的处境也就不至于十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