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了,真是死路,拼一把,也好过在这儿饿死吧,你堂堂水鬼,畏畏缩缩饿死在这儿,不觉得很难听吗?”
丁玉蝶干咽着少得可怜的唾沫:“就算我们把自己‘烧’进去了,你怎么知道息壤会把你推出去,而不是拉进来呢?”
易飒说:“这一点,我也只是推测。但息壤每次把船或者人拽进来,都是在它极度舒展之后,就像打拳,胳膊想收回来,先得伸出去。你就想象着,自己是息壤里夹带的一粒沙,当你混在它们中间的时候,它们不会清障,反而会带着你走,推着你动。我之前从蛤洞出来的时候,也没见息壤拽着我不让走。”
丁玉蝶觉得自己都快被她说服了:“如果运气没那么好,我们‘烧’进去了,它正在休息,不把我们往外推呢?”
易飒指了指窗外:“我倾向于认为,它不亮的时候,才是在休息。现在天亮了,应该趋向活跃。不过保险起见,我们是要做好准备,万一它不把我们往外推怎么办。”
她停了会,拿手把小腹往里摁,一口气讲这么多话,真特么耗体力啊。
“有没有注意到,息壤跟变色龙似的。它修补破洞,呈现出来的材质,跟原本洞的材质是一样的?”
宗杭点头,何止一样,简直衔接得土生土长、天衣无缝,岩石破口,修补之后也是岩石,不可能给你砌一堵水泥墙充数。
易飒看丁玉蝶:“咱们是水鬼,学过挂水湖的水下构造,湖底下是淤泥,淤泥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淤泥下头是隔水岩层,红页岩,属于软性岩层,这种岩层不抗击打;再下头才是这个穹洞,石灰岩。也就是说,我们依次要突破石灰岩、红页岩、淤泥,越往上越容易。它不推我们,我们就想办法,持续‘燃烧’这个动作,把火一直烧上去。”
没错,淤泥就当做面膜了,真正要突破的,就是石灰岩和红页岩,丁玉蝶恨恨:“就是不知道这岩层有多厚,要是几米厚,还能咬牙搞一搞,太厚的话,息壤很快封上,火烧是需要氧气的,到时候火灭了,我们困在石头里头……”
易飒昏睡的时候,他听宗杭讲了蛤窝的经历,没亲历都觉得后怕:亏得那石壁不算特别厚,一脑袋撞出来了。
但这洞顶到湖底之间,谁知道有多少米的距离呢?
易飒说:“多少米都不是问题,只要保证息壤不封口。”
她划下最后一个图,是个高耸的烟囱柱。
然后拿刺刀在烟囱顶部划了道刻痕:“这是第一个人,负责向上开路。”
丁玉蝶不觉挺直了背,明明还在商量,但一路听下来,已经像在分工布置了。
易飒在挨近第一个人的地方,划下第二道横的刻痕,然后一溜竖线下去,一直竖到烟囱底部,像个拉得奇长的细瘦“t”字。
“这是第二个人。”
宗杭有点奇怪,指了指那道很长的竖线:“那这是什么呢?”
“绳子。”
丁玉蝶怔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激动得一拳捣在地上:“卧槽!”
他懂了。
怎么样保证火一直烧,息壤不封口?
结一条很长的绳子,十米,二十米,百米,想要多长都可以,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结一根横木——反正船冢里多的是缆绳、木头,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找到油料——木头两头点上,人往上一段,就往下放绳子,或者转动、上下提放绳身,道理跟火圈是一样的,这样,洞壁的息壤有忌惮,就不会封过来。
底下的息壤只要不封口,有空气供应,火就可以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
易飒在烟囱底部划下第三道刻痕:“这是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居然在这么靠下的位置,危险性好像挺高的,不知道轮到谁……
丁玉蝶有点紧张。
“防备姜骏出现,断了我们的后路。也负责维护这条火绳架,抽换横木,防止下头的火熄灭、或者烧到绳子。”
计划说完了。
丁玉蝶前后再合计了一遍过程,背上不觉冒汗,喃喃了句:“好险啊。”
都是险棋、险步,还得防备姜骏会不会突然出现,但是又觉得刺激,一生里,有这么一次经历,老来都会念念不忘吧?
易飒看看他,又看宗杭,咣啷一声把刺刀丢下:“怎么说,干不干?”
丁玉蝶吼:“干!干!干死这群狗日的!”
他仰躺到地上,哈哈大笑。
易飒也是头一次发现,丁玉蝶文气的外表和发揪上颤巍巍的穿花蝶背后,还真有北方男人粗犷的一面。
情绪是会感染人的,宗杭血脉贲张,也学丁玉蝶喊号子:“对,干死这群……”
易飒白了他一眼。
宗杭后半句话生生咽回去了。
易飒说:“你说这种话干嘛?别跟着他乱学。”
也是,这是脏话,说起来不是很文雅。
易飒不让,那他不说了。
第69章
原以为想出计划是最难的事,准备起来才知道难上加难。
要找很多东西:缆绳、木料、油料、布头、各种钩爪以制作脚攀手耙、固定身体的襻带,甚至踏脚的脚蹬——如有必要,攀爬时选择内壁上一个点,火烧进去些,插进脚蹬,利用息壤往回生长的力量把脚蹬的大部分封住,只留踏脚的部分在外头,应该跟水泥浇筑的差不多牢靠。
三人分头行动,各自找物料,好在神户丸号作为鬼子的军队运输船,真是有不少实用的物件,虽然沉船时被水泡过,但穹洞干燥,无形中帮忙做了保存。
宗杭还找到了两箱军粮罐头,有几罐已经胀气了,更多的依然密封,他吞着口水看了半天:距离神户丸号出事有七十多年了,七十多年的罐头……但军方供粮,会不会各方面都更有保障一点呢?
他抱了两罐,连同自己找到的物料一起往回走。
刚转过一个拐角,听到絮絮语声,好像是丁玉蝶和易飒在说话。
宗杭兴冲冲的,正想过去……
“就这样可以吧,让阿帕牵绳子,他力气应该够,剩下的活,开路或者断后,我们俩选。”
是易飒的声音。
这是在……分任务?宗杭下意识放缓脚步。
丁玉蝶悻悻的声音传来:“行呗,那就是我断后呗,我能让你一个女的冲在最危险的位置上吗?真是……”
他调子拖得老长:“……谁弱谁有理啊,没什么技艺的,反而得优待。”
易飒不高兴:“说什么呢。”
丁玉蝶说:“不对吗?短板不就是要人照应吗?得,我也认了,别连累人就好……”
语声渐渐远去。
宗杭愣愣站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丁玉蝶是在说他。
也没说错,长这么大高个儿,却是块短板。
他没来由地心虚,脚抬不起来,有点怕回去。
磨蹭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回到舱房。
丁玉蝶不在,估计又去别的方向搜找物料了,易飒坐在地上削木头——木料要三人分背,为了避免太重,每根横木都要控制长宽厚。
听到声响,她头也不抬:“找到什么了?”
宗杭没吭声,哗啦啦把一捧物料放下。
易飒吹散刚削下的木屑:“对了,我和丁玉蝶商量了,到时候我打头,你牵绳,你跟着我就行。”
宗杭嗯了一声过来,觑了个空子,嗫嚅了句:“易飒,要么我断后吧。”
易飒有点意外,抬头看他:“为什么?”
宗杭胡乱给理由:“因为,开路或者牵绳都挺重要的,我怕做不好,断后……挺方便的,就算姜骏追上来,我居高临下,一脚就踹下去了。”
易飒说:“你是听到什么了吧?”
心事一下子被叫破了,宗杭脸上火辣辣的。
易飒掸掸手,把削好的木料推到一边,又扯过绳子来,在绳子上每隔一段距离打一个可伸缩的、用于插横木的活结:“电工不跟厨子比做饭,断后这盘菜,谁会炒谁上,不会炒硬要炒,只会坏了菜,不会让人觉得你有能耐。丁玉蝶只是嘴贱牢骚两句,没恶意的,不用当真……找到什么了?”
也是,现在不是纠结个人小情绪的时候,宗杭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那堆物料,特意把两罐军粮捧过来:“易飒,你觉得这个……还能吃吗?”
易飒接过来看。
宗杭解释:“有些胀气了,这两罐没胀,就是……肯定过了保质期了……”
话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问得很蠢:当然不能吃了,家里的米面粮油,别说过期了,近效期的都会被童虹扔掉,更何况过期七十多年的……
他想拿回来,当没这回事。
谁知易飒沉吟着说了句:“没准能吃。”
哈?
没等宗杭发问,丁玉蝶已经一头从敞着的门下冒上来,两眼放光:“什么吃的?我刚听到吃的?吃什么?”
***
看清楚易飒手里拿的罐头之后,丁玉蝶大失所望。
前两天,他在船里转悠的时候,也看到过那两箱罐头,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过期七十年了,打死他,他也不会吃的,可别忽悠他说密封性好。
易飒还真是说这个。
柬埔寨战争结束得晚,她又常去柬越边境,听不少人讲起过战时、包括越战时的事,其中就有老美的军粮罐头。
她用罐头上自带的工具开罐:“保质期和食品防腐剂之类的概念,其实是现代社会才出现的,二战那时候,生产军用罐头,听说是高温灭菌,然后密封装罐,理论上,如果密封得好,没有胀罐,周边环境又干燥,那里头就不会产生细菌,而且你看到了,这种罐头都不是现在那种拉环的,要用专用工具打开……”
说到这儿,咔哒一声,拽下了揭盖。
丁玉蝶和宗杭一起凑上来看。
好像是红小豆糯米饭,虽然比较干,但卖相居然没破,就是闻上去有点隐约的酸气。
易飒拈了粒米放进嘴里嚼,没有霉味,也没臭,再拈红小豆,豆子好像不行,有点怪,她马上吐掉了。
在她的带动下,丁玉蝶和宗杭也各拈了两三粒米,放进嘴里细嚼。
丁玉蝶那颗抵死不吃的心动摇了,他吸了吸鼻子,盯着罐头看:“这样,我们把豆子择掉,光吃米,米也先用火烤一下,消毒,保险一点。”
***
终于能饱着肚子出发了,虽然因着火烤的缘故,每个人都吃进了不少焦灰,但肚子里总算是有实在的东西了。
身上的桌布行动不便,宗杭把它裁剪成了长方形,套头之后,身前一片,后背一片,拿细绳一扎,就成了利落的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