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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生压抑在心口的气团终于爆开了,一把站起来,青筋暴跳地吼道:“我说我不念书了!我回家种地!我上京学手艺!干什么都好!我不吃你们的!我不喝你们的!我自己养活我自己!”
  赵大娘气得一噎,指着他鼻子道:“你书都念不会,还会干啥?”
  阿生怒道:“那你就会了?我干啥不用你管!我明天就走!我去找永年哥!我再也不回来了!”
  赵大娘七窍生烟:“好好好,你去找呀!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去!”
  阿生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阿生!”乔薇拉住他。
  赵大娘气得直抽抽:“你让他走!看他敢不敢出这个门!他出了,我就没他这个儿子!”
  阿生咬牙道:“谁稀罕做你儿子?你以为做你儿子很好啊?吃得差!住得差!整天就知道让我念书念书念书!你们根本没把我当儿子!你们就是指望我给你们赚钱!我没赚到,你们就嫌弃我!我受够你们了!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我……我……我当初怎么没把你丢进井里淹死啊?你这杀千刀的,敢这么和你娘说话,我……我打死你!”赵大娘上前就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乔薇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赵大娘!你先冷静,有话好好说!”
  赵大娘挣扎,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连个五岁娃娃都考不过,这种废物到底有什么用啊!花那么多钱都白花了!”
  乔薇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照赵大娘的说法,第三名以下的全是废物了?真不知是在骂阿生,还是在骂景云。
  阿生狠狠地瞪了赵大娘一眼,扭头就走!
  赵大娘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你走哇!好哇!你走!走了别再给我回来!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你死在外头才干净!”
  话音刚落,后院传来噗通一声,赵大叔喊破了喉咙:“生啊——”
  阿生投井了。
  这种只在新闻里看到的桥段,乔薇从未想过它会真正地发生在自己身边,还跨越了千年的王朝。
  那一瞬的震惊,简直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她,以及赵大娘的心口。
  赵家无人会水,乔薇跳下井,将阿生救了起来。
  赵大娘哭得昏天暗地。
  罗大娘问询,与翠云一块儿赶了过来。
  罗大娘在隔壁屋将赵大娘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不是我说你啊小芳,你家阿生怎么不能干了?他才十岁就下了场,给你考了个童生回来,他多卖命你看不见呐?你还不满足!还非得骂他!我永志永年要是有阿生一半聪明,我做梦都笑醒了我告诉你!”
  另一间屋子,翠云也在训斥弟弟:“爹娘养你多不容易,就说了你几句,你还顶嘴?还去寻死?你就不想想你死了爹娘要怎么办呐?你大哥是个游手好闲的,成天不干正经事,咱家就指望你了,你怎么还拿自己的命作践呢?”
  翠云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乔薇叹了口气,拍拍翠云的手:“大嫂,你先帮我倒杯茶吧,我与阿生说几句话。”
  “诶。”翠云红着眼眶站起来,走到门口了又威胁阿生道:“再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阿生垂眸,不吭气。
  翠云出去了。
  乔薇看着他,轻轻地说道:“阿生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我。”
  阿生抬起发红的眼圈:“你不骂我?”
  乔薇微微摇头:“骂人费力气,我没那力气,我想听你说。”
  从来没人听过他说,他的想法在这个家里根本不重要,他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不停地念书,念到考上秀才,为家中减免赋税,念到考上大官儿,让家人飞黄腾达。
  他很羡慕景云和望舒,因为他们娘会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做什么,从不逼着他们念书,他们想念就念,不想念可以玩上一整天,还有十七哥哥、冥叔叔那样的贵人宠着他们。
  他们虽然没有爹,但他们每天都很开心,自己有爹有娘又怎样?他们都想逼死他!
  他时常会想,如果他也是乔姐姐的孩子就好了,或者是冥叔叔的孩子也不错,可他不是。
  阿生想要能干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这个乔薇能够理解,大概全天下没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爹娘是这样,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但世事哪能尽得圆满?
  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别无选择。
  他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让自己足够强大,自己就变成那座山,然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汪泉水。
  乔薇从屋子里出来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赵大娘颤声问她:“阿生怎么样?”
  “睡了。”乔薇轻声道。
  赵大娘神色一松。
  罗大娘与乔薇离开了赵家,一路上,罗大娘感慨不断:“真没想到那孩子会这样,平日里最老实不过的人,一拧巴起来,居然轻生!”
  这或许就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吧?
  从官差告诉她阿生在六扇门作弊时,她就猜到阿生逼急了容易走极端,只是也没料到会如此极端。
  撇开这点不谈,阿生其实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只可惜赵大娘想要的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她想要一个神童。
  人一旦滋生了与能力不匹配的欲望,就会变得痛苦。
  乔薇摇摇头,想起赵家那一摊子事,不由唏嘘:“越是穷,越是问题多,越是问题多,就越是穷下去。”
  “可不是吗?”想起赵家欠她与小薇的钱现在都没还,罗大娘叹了口气。
  二人回到罗家时,景云与望舒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望舒的手里拽着那个金算盘,做梦都不撒手,可见多喜欢了。
  小白趴在望舒的肚子上,小爪子扒拉着自己拔毛挣来的小算盘,一脸荣耀。
  乔薇想想自己平日里对两个孩子还算不错,唯独对这风骚的小家伙刻薄了一点,走过去,摸了摸它小脑袋。
  小白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亲昵,算盘也不要了!撒娇地扑进了乔薇怀里!
  喔,好舒服~
  乔薇抱着它,轻轻柔柔地说道:“你哪天要是想不开可千万别跳井,捞起来都肿了,撞墙吧,皮是完整的,我还能卖张貂皮。”
  小白:“……”
  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
  ……
  却说王妈妈在与刘婶子见了一面之后,没有立刻回京,而是悄悄在刘婶子家住了下来,刘婶子对家里人只说是娘家一个远房亲戚,过来躲债的,以免被债主找到,所以最好别走漏风声,刘家人深以为然,毕竟,他们常年被逼债,已经逼出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因此,整个犀牛村,根本没人知道刘家住了个“客人”。
  “客人”整日都在刘家待着,暗戳戳地观察乔薇,顺便等待时机。
  据她观察来看……她看不出结果,但是临走时夫人告诉过她,大小姐的背上有一个小月牙儿胎记,她只需看看对方的身子,便能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家大小姐了,若不是,那么夫人会放过她;若是,那真是抱歉了大小姐。
  “你确定今晚合适?”王妈妈问刘婶子。
  刘婶子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吧,她种了一天地,回去挨着床就睡了,雷打不醒!”
  小娃娃就更不会醒了,哪个孩子不是夜里睡得像头猪?
  王妈妈觉得可行,换上一套深色衣裳,蒙上面巾,在刘婶子的带领下出了门,村里有不少狗,打正路走一定会被发现,只能绕行。
  刘婶子带着王妈妈从自家后门一路直行,走到一处山脚下,从一条小路缓缓绕行,进了山林:“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记住,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两里地能看见一条岔道,你走东边知道吗?走东边就出林子了,一出林子就能看见她家。”
  “东边……”王妈妈呢喃,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谁分得清东西南北?
  “就是左边儿!”刘婶子道。
  王妈妈记下了。
  刘婶子又正色道:“行,那你快去抓你儿媳。”
  我早看她不顺眼了,你把她抓走,东村那块地就是我的了。
  这条路是平时徐大壮上山打猎的路,并不可怕,也无猛兽出没,一些小虫子小田鼠都不足为惧了。
  王妈妈举着火折子往里走,果真没走多久便看到了刘婶子说的岔道口,确切地说,是两条路相交叉的十字路口,她站在那里,忽然有些晕。
  到底走哪边来着?
  一只小田鼠从她袴腿儿上擦过,她吓得上蹿下跳!火折子都掉在了地上!
  等她捡起火折子时,忽然想起来,刘翠花说的是走左边儿。
  她长松一口气,左拐,没入了夜色深处。
  她却并不知道,刚刚上蹿下跳时,她已经调转了一个方位,此时的左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左边了。
  乔薇美美地睡了一觉,四更天时,准时被体内的生物钟叫醒,她走到院子里,呼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舒畅极了!
  照旧是做了点心与早饭,再去把孩子们叫起来,可等她进屋时,景云与望舒已经醒了。
  景云早起不奇怪,他一贯自觉,可望舒这条小懒虫竟也睁开眼睛了。
  “嘻嘻。”望舒冲着乔薇傻笑。
  乔薇走过去,亲了亲她额头:“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望舒的小手唰的一下从被子里抡出来,拿着一个金灿灿的小算盘,笑得看不见眼睛:“我得的奖!”
  原来是这个,乔薇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是不是很厉害?”望舒笑嘻嘻地问。
  乔薇笑着点了点她小鼻子:“当然,我们家望舒最厉害了!”
  给望舒穿戴整齐,望舒迈着小短腿儿去尿尿,乔薇走到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窗前收拾书袋的儿子身边,俯身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我儿子也很厉害,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男子汉。”
  景云小脸一红,腼腆地笑了。
  兄妹俩手拉手去上学,乔薇带上点心与皮蛋去了镇上。
  阿生还是去上学了,乔薇在半路远远地看到了他,栓子爹也看到了,问要不要追上去让阿生也上车,乔薇摇头。
  这孩子不过是与她相处了几日,与冥修十七相处了一日,便已经开始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他甚至想要冥修那样的父亲,这种想法本身算不上大错,但若因此而嫌弃自己爹娘,那就不该了。
  乔薇去容记交完货,回了村。
  她如今手头有了点积蓄,便想换个好些的住处,山上的是个土房子,朝向不好,有西晒,夏天想必会很热,更别说它还漏风漏雨,乔薇都怕哪天下场大雷暴,它就直接给塌掉了。
  “你要搬家?”罗大娘惊讶地问。
  乔薇微微一笑:“不是,我挺喜欢山上的,我就是想把房子推了,做个新的,结实一点的。”
  土房子确实不够结实,问题也多,一到夏天,蛇鼠虫蚁蜜蜂蟑螂,全都钻墙而过了,一般人做土房子,都会加点竹子茅草芦苇,有条件的,如罗大娘家与徐大壮家,用了点木材,还在屋顶上了瓦,村长家是最豪华的,基本采用青砖与木材,冬暖夏凉,好看又实用。
  乔薇目前住的房子啥都没有,住这么些年还没塌,也是奇迹了。
  罗大娘也是想到这个,所以很赞成乔薇建房:“要是能建成村长家那样的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