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连宁小楼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自己是一个多信命的人。
当初邱麻衣那句话就好像用刀子刻在他心里了一样,也不知道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为了这一句话而夜不能寐,撕碎了多少书卷,砸碎了多少花瓶。
但宁小楼发现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最起码邱麻衣说的贵人来了,而且他正一步步把这个贵人牢牢的死死的抓在自己手心里。
不过是个长幸候而已。
宁小楼站在窗口,抬高双臂,小九为他细心的整理着衣服。这是一套看起来极为隆重华美的君服,上面的五爪金龙图案让宁小楼看起来无比的高贵。
“我是白胜君。”
宁小楼站在那,抬着头看着远空。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他问。
小九笑起来,笑不露齿,她这样美好的女子,总是会让自己时时刻刻都处于美好的状态。她知道自己最美的一面是什么样子,每天对着镜子看那么久的自己,就是让自己在宁小楼面前不会有一点点瑕疵。
“邱麻衣。”
她回答了三个字。
“叫进来吧,你去帮我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毕竟,那位贵人还是对我有大用处的。今天这宴席,我得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主角。”
“是。”
小九忽然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想劝几句什么,可是发现那感觉一闪即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担忧的是什么,也就无从劝起。她微微俯身,用最标准也最能展现自己身材的方式施礼,然后转身离开。宁小楼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小九心里一紧......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担忧是什么,宁小楼今天有些失态。
他是高高在上的白胜君,是道德仁义的代名词,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稍显下流的动作来?所以足以说明,宁小楼很紧张,或者......很兴奋。
邱麻衣进来的时候,宁小楼端坐在椅子上,看起来那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和气势很足。可是邱麻衣并没有在意,因为他是伺候过两代白胜君的人,老君上的气势要比宁小楼强盛十倍。
“君上,您找我什么事?”
邱麻衣垂首问,他虽然对宁小楼从心里依然觉得他是当初那个自己曾经抱过的孩子,但表面上的尊敬还是做的很足。当初他和老君上把酒言欢的时候,宁小楼还是一个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幼-童。
“邱叔叔。”
宁小楼站起来,快步过去伸手拉着邱麻衣的手,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让邱麻衣极不适应。他已经忘记了,宁小楼有多久没有喊过他邱叔叔这三个字。可是正因为这三个字,把邱麻衣藏在内心中的记忆全都勾了起来。他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抱着宁小楼在河边看鹅戏水,在树林里寻找最大的那片落叶,在雪地之中顺着野兔留下的脚印追逐。
邱麻衣心里有些百感交集,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君上......”
他竟是稍稍有些哽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邱叔叔这三个字,刺在他心中不为人知的柔软上。
“别叫我君上,没有外人的时候,您还是直接喊我小楼就好。我记得当初父亲政务繁忙,我大部分时候都是跑到您的监天司里去,跟您捣乱。也不知道打碎了您多少东西,破坏了您多少事情。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喜欢抓着您的衣袖,不管您去什么地方我都吵着要跟着一起去。”
宁小楼笑起来,那笑容仿佛回到了他三四岁的时候,简单而纯净。 “是啊......那个时候你最喜欢粘着我了。时间真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不知不觉,我已经老了,而君上也已经是这数万里江山的主宰。君上做的很好,你父亲如果看到的话也会很满意。”
“还不是这些年邱叔叔一直在帮我。”
宁小楼为邱麻衣倒了一杯茶,坐好了之后笑着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在邱叔叔茶里放过老鼠屎......”
邱麻衣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脸上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都似乎舒展开来不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和宁小楼聊过天了,还记得当初宁小楼就喜欢坐在自己的腿上,听他讲故事,缠着他问天上那些星星都叫什么名字。
“是啊,我当时喝了一口,还以为有人在我茶里下毒想要毒死我呢。”
邱麻衣笑着擦了擦眼睛里笑出来的眼泪,下意识的抬起手想去揉揉宁小楼的脑袋,而宁小楼却下意识的躲开,之前那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融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邱麻衣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之中,而宁小楼的身子也僵硬在后仰的姿势上,两个人都很尴尬。
“臣忘了,君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邱麻衣收回手,抱拳,垂首。
宁小楼忽然有些恨自己,就因为自己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之前费尽心思才拉近的距离瞬间就又到了十万八千里。因为邱麻衣对自己的那句预言,懂事之后的宁小楼就恨极了邱麻衣,如果不是真的需要邱麻衣这个人帮助他维持朝权的话,他早就已经把邱麻衣乱刀砍死,砍成一百块......不,一万块,十万块。
尴尬的笑容在脸上凝固的时候,尴尬就会无限扩大。
“邱叔叔误会了。”
宁小楼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握住邱麻衣的抱拳的双手,想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让对方把介怀打开。奈何,他握住邱麻衣手的时候才发现,冰凉的不是邱麻衣的手而是他的。
他松开手,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还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这样虚伪下去只能越来越尴尬。
“邱叔叔,您还记得,我父亲故去之前对您说的话吗?”
“怎么敢不记得,老君上离开之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楼以后就交给你了。他说小楼这个孩子,心高气傲但能力不足,好高骛远而轻浮无力,所以让我多提醒你,做事要踏踏实实,不要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这些年来,臣也始终都不敢忘记老君上的话,在君上身边时刻提醒。”
宁小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很快就有消失不见。
心高气傲但能力不足,好高骛远而轻浮无力......这句话,像一根刺一样戳在他的心里,也戳穿了他的自尊。
“呵呵呵......父亲看的透彻。”
宁小楼低着头说了一句,手却攥紧了,手心里越发的冰凉起来。
邱麻衣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依然像个寻常的教导自己后代的老人一样不厌其烦的说着:“臣这些年在监天司,始终都不敢忘记老君上的交代,幸好,终于找到了那位贵人,今后君上十年之内将会直上青云。”
“十年吗?”
宁小楼低着头看着自己漂亮的干净的双手,他的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尘埃。
“似乎,有些短。”
“不短了不短了,十年呐......十年之内,君上若是不犯错误的话,首先能稳固江山,运气好的话能将九圣宗打压下去。佛宗的人来了,这是一个更好的开始,佛宗,金顶国,若是君上都能把握住的话,哪怕十年之后君上的运道开始有所跌落,依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当然,前提是......”
他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似乎不好说出来了。
宁小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邱叔叔有什么话只管说。”
邱麻衣嗯了一声,他是真的把宁小楼当做自己的子侄辈,所以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顾忌。
“君上啊,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打破脑袋的想要破开君上运道上的那些坎坷,可是......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发现星象早已注定,运道不可破。君上的运道,有贵人辅佐十年可期,若是没有贵人的话,可能很快就会衰落下去。我穷尽心思,想改变星象,奈何人力不可胜天。”
他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宁小楼的脸色已经越发的苍白起来。
“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幡然醒悟过来,我为什么要执迷于君上一人呢?这白胜君的江山不是君上您一个人的江山,而是宁家的江山。想到了这一点之后,我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思路和方法,推演和观察之后确定,只要君上在十年之内有子,并且将白胜君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到时候君上在幕后扶持。新君虽然年幼,但有老臣等一些忠心耿耿之人辅佐,在加上君上您的爱护,运道自然通坦。”
他笑起来,脸上的那些褶子舒展的更开了些。
“邱叔叔,喝茶。”
宁小楼颤抖着手将茶杯端起来递给邱麻衣,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绷了起来。
“好。”
邱麻衣结果茶杯抿了一口,越说越兴奋。
“君上的孩子,最好要在七月出生......”
“邱叔叔,等一下。”
宁小楼忽然打断了邱麻衣的话,他的手停在邱麻衣的脸前边,像是一柄已经出了鞘的长剑。
“邱叔叔,我还年轻。”
“可是......运道不可破啊。为了白胜君千秋万代,君上......”
“邱叔叔!”
宁小楼再次打断邱麻衣,他坐直了身子,翘起腿,脸色冷的好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邱叔叔,我请你来,是想问问......既然贵人可以让我有十年运道,那么......你一定有办法,将这个贵人的运道直接加在我身上,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能延长这运道。比如......有没有办法将这个人的命星,融进我的命星。”
“不可能。”
邱麻衣一摆手:“君上无知了......星怎么可能融于别的星?每一个人的命星都是独立的,所以运道也是。所谓命运天定就是如此,没有人可以占用别人的运道。”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
邱麻衣认真的说道:“纵然有,也是邪门歪道。”
“哦......也就是说,还是有的。”
“没有,最起码我不知道如何做。”
“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宁小楼站起来,脸色白的吓人。而听到这句话的邱麻衣,整个人都僵硬在那,手开始颤抖起来。
“君上,你什么意思?”
“邱叔叔......小时候我最缠着你了,一次次偷偷进你的监天司,打碎了不少东西,破坏了你不少事情......那个时候你从来都没有怪过我,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你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哪怕,我在你的茶里放了一颗老鼠屎你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拍了拍邱麻衣的肩膀:“你刚才喝的茶叶有老鼠屎,只不过......是毒。若是你愿意帮我,这毒我可以解开。若是你真的不愿意......邱叔叔,一路走好。”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打开有惊喜
邱麻衣一脸惊愕的看着面前这个眉目熟悉的男人,脑海里出现了那个被自己抱着不断问自己各种问题的小男孩的脸,他努力的想把这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可是却根本做不到。
那时候的宁小楼如此的单纯稚嫩,而现在的他面目狰狞的像个厉鬼。
“为......为什么?”
他问。
“因为你是我心里那根刺。”
宁小楼站起来走到窗口,用力推开窗子看向外面的远空。
“你一直都是我心里那根刺啊邱叔叔,这么多年来,我一心想要改变你那句话,想让你确定是你错了不是我。可是我没有成功,我怎么都摆脱不了你那句话对我的影响。邱叔叔,你帮帮我,只要你想办法将安争的运道加在我身上,我把解药给你,咱们以后还是叔侄,我对你还会礼敬有加。”
“哈哈哈哈哈......”
邱麻衣笑的吐血。
“礼敬有加,还是叔侄......这话说的真是走心啊。还是罢了吧,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当初你敢在我的茶里放一颗老鼠屎,现在怎么就不敢在我的水里下毒?我一直以为,那个时候你放一颗老鼠屎不过是恶作剧罢了,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你还小,所以觉得一颗老鼠屎是能毒死我的对吧。”
宁小楼站在那,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这么多年,我居然才刚刚看清楚你......这是第二次了,莫说我没办法帮你,就算有办法我也不会帮你。你可以这次把解药给我,下一次呢?你对我杀念早起,是散不掉的。况且,你认为我会信你,你会把解药给我?我帮了你,你还是要杀我的,所以......我就这么死了吧,你心里会堵一辈子。”
邱麻衣扶着椅子站起来,肩膀在剧烈的颤抖着,显然承受着剧毒带来的痛楚。
“我要回监天司了。”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摇摇晃晃。
“看着你那张脸我慢慢的等死我会觉得很恶心,我还是看着我的监天司等死吧,那里有我最爱的东西,有我最爱的星空。”
他往外走,脚步蹒跚。宁小楼就那么看着他往外走,就好像当年邱麻衣看着蹒跚学步的宁小楼走路的时候跌倒却不会去搀扶一样。只不过,当初的邱麻衣不去扶他,是因为想让他尽快的学会自己走路。而宁小楼不去扶,是想看着他痛苦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