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色和她本人一样美。公爵尽力不让自己一直盯着她看,“奥比斯从不让乘客之外的女性上船,这是对她们性命的不负责任。”
“我信任我的大副,就像信任我自己。”船长说,“若非另有责任,她完全可以胜任我的职位,女性并非天生柔弱,阁下。”
“因为她的种族吗?”公爵问。
随后他懊恼起这种失言,不过船长依旧平静,“不仅如此,虽然我们远离家园,确实需要更强的自保之力,这些力量我们不常向外展示,也许正是因此造成了某些误会。阁下,你们已经试探过一次我们的力量,所以这次是另一种试探,还是开战的预告?”
公爵闭上了嘴,他看着这名年轻得过分的船长——剃净鬓须的他看起来比公爵本人还小好几岁,片刻之后,他说:“收起你的无礼,异乡人。你所指何事?”
“阁下,我所指的,是我们在这次航程中遭遇的意外袭击。”船长说,“我们的船只被数以千计的海盗围攻,击退他们之后,我们从海上捞起了一些还活着的人,他们全部指认是受奥比斯王国的雇佣行事。”
“一派胡言!”公爵说,“海盗本就是毫无信义的亡命之徒,为苟活性命,他们借王国之名脱罪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原来如此。”船长说,“虽然他们同时提供了交易的信物——”
“——恰好,”公爵打断了他,“王国宝库前段时间发生了窃案。”
“请问,”船长彬彬有礼地问,“窃贼伏法了吗?”
公爵摇了摇头,“令人愤慨,他们已经潜逃出海,我们只抓住了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内奸,准备即日就在广场上绞死,你们可以一睹他们的下场。”
船长点点头,“真是令人赞叹的迅速与果决。”
“至于你们受到的袭击,我代表王国感到震惊,并未你们能够安然到港感到欢欣。海盗本是大海痼疾,王国最多只能维护一日水程内的船只安全,不过若是你们需要,我可以为你们颁发保护令,表明你们是奥比斯诚信的朋友。”公爵说,“或者,我们也可以派遣一些士兵为你们保驾护航。”
“真是令人受宠若惊的重视。”船长说。
“接下来,”公爵说,“你们可知我为何召见你们?”
船长做了个手势,“请说。”
一股怒气从公爵心底升起,他盯着船长,连那名美丽的精灵大副都不能再影响他,“奥比斯都是一个开放的城市,抚松港欢迎所有寻找财富和机遇的人,我们为所有正当的生意人提供贸易的种种便利,五域十国中,再无一地比奥比斯王国更开明,也没有一个港口如抚松港这般繁荣。我们耗费无数心血,数代国王励精图治才营造出这番局面,所以,我们极难容忍,任何人因私利破坏这份基业——”
船长默然,其余船员神色各异,公爵伸手指前,冷声道:“异乡人,你们可知你们犯了罪?”
“何罪?”希雅问。
“何罪?”公爵说,“操纵物价,垄断市场,哄抬粮食与土地价格,挤垮一个又一个的本地行业,致使无数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以自由贸易之名,行侵略之实,历经警告却不知反省,如今更是与异类一同招摇过市,挑衅国教,你们以为这是何罪?”
“这些罪名听来确实严重,简直百死莫赎。”希雅说,她轻抚发辫,指间夹起一片晶莹绿叶,“不过,阁下,若是我们拒不接受这些指控,这个自由的,开明的城市的统治者将如何惩罚我们?是驱逐出境,是扣押船与人,直到认罪,是聚众合围,决意歼敌,是暗中埋伏,潜藏杀手,或者说——以上皆有?”
公爵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深深吸气,猛然起身,一声大喝:“来人!刺客!”
第361章 恐怖一日
一张闪光的大网从天而降,公爵推倒椅子向厅后退去,侍卫从两边冲来挡在他身前,几个侍女惊叫外逃,从铠甲与矛锋的间隙中,公爵窥见大网兜头罩下,而那名美丽女子已从椅上起身,她手腕一振,一柄弯刀利刃便无中生有,被她握住向上一挥而过,在那月光般的刀光中,指头粗的网索齐齐而断,随后她一脚踏上椅面,纵身一跃,轻盈如一片落叶,一步就跳过了众人头顶。公爵不能自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落到他们身后时,他也转头看去,厅后门扉洞开,大法师的身影在门后隐于昏暗,几只石像怪从门中扑出,几缕暗光倏忽而至,先于石像鬼直刺精灵颜面,炸开一片针刺与毒雾。
他是不是连我也想杀死!
公爵脑中闪过这句话时,护身符已经为他挡下攻击余波,精灵已再度旋身跃起,流光环绕身侧,眨眼间她甩出刀锋,如银白雪线切过两头石像鬼脖颈,那粗陋头颅还未落地就炸开的红黑血雨中,不知何时双刀在手的精灵蹬过石像鬼肩颈,像一道光的旋风扑入门洞。更多的石像怪越过公爵等人继续前冲,白船众人早已散开,仿佛仓皇逃窜,他们奔向柱后墙边,地上碌碌滚过几个果实大小的黑球,下一刻,火光与雷鸣一同震爆炸裂!
气浪将血肉和家具掀到空中,公爵身不由己地翻滚着,在连片的惨叫声中天旋地转:
——发生了什么?
他重重撞到地上,护符闪烁几下,然后失去了意识。
幸或不幸,他不必经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爆炸震动了整个王宫,披甲卫士如受惊的蚁群,自林间与广场两侧奔忙而出,又一道闪光爆发,一时仿佛连大地都在震动,碎石飞溅,迷烟之中,所有人都看见了城堡上破开的大洞,如此力量面前铁甲似乎也单薄如纸,在他们的迟疑逡巡中,一些法师沿着外墙缓缓降落,手中法杖辉光熠熠,与此同时,码头上,街道中,所有临街房屋全部敞开大门,数不清的士兵从中蜂拥而出,第一和第二道城墙上冒出一排排的弓兵,他们张弓搭箭,箭矢如林抛射,铺天盖地落向碧波上的白色巨船。
白船的舷梯此时仍未收起,成群结队的士兵涌上码头,向它扑去。
这个时候,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分出一点精神给大海,看一眼从迷雾中缓缓现身的两个纯白暗影。
虽然距离如此遥远而显得模糊,只要一眼,任何一个瞭望手都能确认,它们是港口巨船的孪生。
风声呼啸,成百上千的箭矢重击甲板及其上设施,骤雨般的击打中,玻璃的碎裂声清晰清脆,传得很远,船下梯上空无一人,船边只有弹射乱飞的箭支,在臂绑圆盾手持利刃冲锋的大批士兵面前,白船如同一头迟钝臃肿的巨兽,面对来自上下左右的奇袭作不出一点有用反应,船员俱都缩入甲板下的船舱之中,但一排来自岸边屋顶的攒射又后发先至,敲打在舷窗一线。虽然它们要么折断要么跳飞了,说明装在窗上的透明材料坚固得超出预计,但这似乎也说明里面的人无法对外面作出有效的攻击。也许有人发现了舷窗上下出现的小洞,以及从洞中伸出的黑色铁管,但冲得最迅猛的士兵距舷梯不过数步之遥,数以十计的鹰爪钩在人群头顶用力挥舞,高高飞起,漆黑钩爪扣住船边栏杆,绳索绷紧的同时,几双手先后抓住了舷梯那冰凉的扶手。
顺利,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邪神的刀镰却在这一刻扑面而至!
轰成一线的重击瞬息连爆,前排的士兵不过眨眼,就被打成连片血雾!肉眼捕捉不到的冲击撕裂躯壳就像撕裂薄纸,残肢骨块还在高抛,灼热血滴还在飞溅,士兵前奔的姿态还没有改变,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去看舷窗洞穴内发的火光,旋转的高热弹头就洞穿血肉,打断肢体,犁出道道血线,坚固的麻石地面如遇急雨,被打出一个个白色凹坑,石块崩裂的粉尘混着血腥,被死亡的热风裹挟着来回横扫,跳弹翻滚,只是呼吸间,宽阔的码头就清空大半!
血肉骨渣的雨点陆续落地,打在各种护甲上啪啪作响,不置信和直面绝死的恐惧混调成凝滞的胶体,被其包裹的后方士兵停下了进攻的脚步,他们僵立在地,神色惊骇欲绝,只有极少数求生欲极强的人颤抖转身,迈步逃逸,然而那来自噩夜深梦的令人窒息的轰鸣并未停息,可怖的死亡贴着他们的脚跟,在凄厉的、断续的惨叫中,交叉的火线将成片成片的人体如麦秆刈倒,切碎——
敌人在哪里?是什么、是谁在屠杀?他们眼前正在发生的是什么、这会不会只是个噩梦?
屋顶上的弓箭兵在这幅场景前心神俱丧,勇气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他们接二连三哀叫着从屋顶滚落。仿佛没有形体的敌人带来的极大恐怖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垮了士兵的意志,只有寥寥数人从码头逃回路口,仍在街道上的完好士兵神情空白地看着这几个吓破胆的幸存者,看着他们身后的尸山血海,海风挟着硝烟血味吹来,而那沉重急促的死亡还在震撼空气与大地,他们不由自主脚步后移,人群如潮水退却,下一刻,本能的缓慢退缩急转直下,溃败像闪电一样蔓延,无论士兵、军官还是重甲兵,所有人齐齐转身,拼命向后逃。他们抛盔弃甲,丢掉武器和身上一切沉重的东西,狂乱地呼喊着逃亡,而在他们背后,石块和木料正被掀上半空。
十二挺重型机枪已经将码头上的所有活物收割殆尽,接下来,它们组成的火力网开始清理后方建筑,逃慢了一步的弓箭兵紧贴着能让他们感到一点安全的墙壁奔跑,然而这种距离下,哪怕是古老石墙面对大口径子弹也同样脆弱,倾泻的金属激流轰击墙体,在漫天如云烟尘中,一栋又一栋长屋轰隆垮塌,跑不及的人有些当即惨死,有些被废墟掩埋,逃过这一段的人无论背后如何天翻地覆都不回头,崩溃的军队几无秩序可言,拥挤道路上,人群互相踩踏的惨叫突破天际,理智与情感被恐惧挤压到极点这个时刻,一个问题在所有人脑中回荡:
神明啊!
他们究竟冒犯了什么?
建筑粉碎的烟尘在依托缓丘而建的大半个奥比斯王都都能看见,更何况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连环巨响?码头附近的贫民纷纷逃回自己低矮的住所,除此之外他们无处可去,乞丐们紧紧蜷缩在阴沟底,紧捂双耳,埋头双膝,不敢看不敢听,甚至不敢去想。人的视野在平地受到种种阻碍,两道城墙上的卫队和弓箭队却是在最好的位置目睹了最坏的一切,也有人在这过程中疯狂向那恐怖的源头投掷长矛和箭支,然而这些经过术法加持的武器落到白船上,依旧毫无作用。恐慌的气氛在蔓延,火炽的毁灭还在前行,溃兵向着城门狂奔,那些胆怯的商人掮客也在向着内城奔逃,终于有军官反应过来,带着人手下去匆匆关闭城门,顺便逃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遥远海面上静止的白色巨兽了。
而无论有无人注意,都不影响,更不能改变海航船的战略反应。
舰炮对准了海港。
标尺输入,射击诸元已定,海面风力小于五级,布拉兰将手放在发射器上,看了一眼前方。
“愿你们死得其所……”他低语。
炮口吐出了火舌,风声厉鸣中,一百五十毫米主炮的炮弹接连沿弧线弹道飞速前进。
抚松港上,第一、第二甚至第三道城墙背后,几乎一无所知的王都居民惊惶地走出屋外,不知所措地朝两个方向张望,山丘顶端的宫殿正在冒烟,码头那边传来难以想象的交战声响,即便是全面战争也不可能有这样令人战栗的声音——突然之间,那种重击心脏与灵魂的声音停止了。
在打出一片白地后,在某条看不见的界限上,徐徐推进的弹幕止于此处,白船身侧,射击孔中发红的枪管终于安静了下来,船舱内只有紧张的喘息和汗水的气息,连站在窗前的观察手脸上都流淌着汗珠。
一时间,似乎连远处的混乱声响都细微近无,在这喧闹的死寂中,一种声音由远及近,将人的心脏高高吊起。
人们不由自主地看向天空。
然后它——或者说它们落地的那一刻,无形重锤猛击大地,地动山摇中,无数人毫无准备地被跳动的地面掀翻,被气浪推倒,铺在屋顶上的片石扬沙般成群抛飞,更不必说那巨响——这震人心肺,让许多人瞬间昏迷,或者已经吐出来的巨响!
在这只有神明才能挥动的雷火之锤下,城墙破了。
像面对潮水的沙堡,或者马蹄下的蚁巢,或者星陨之下的凡世——第一第二城墙被接连击破,然后垮塌了。土石夹着人体滚滚而落,如同山崩,虽然所有修建好的防御工事都在等待着它的破坏者,但对已经习惯这些保护圈的人来说,任何破坏都是不应发生的灾难,何况是发生得这样突如其来,又这样可怖,如同天灾?
全城震动,然而那不露身形的进攻者仍未罢手,远方海面又传来炸响,片刻之后,第三道城墙同受重击!虽然那比第一和第二道城墙更高更厚的墙体勉强扛住了这一波攻击,但剩下的部分已是单薄零落,不给喘息之地的下一波攻击随即又至,将之化为齑粉——至此,三道城墙皆破。
凌空而视,这座以白色为主的海滨城市被打出了一道笔直的贯穿伤,海上舰炮炮口微抬,指向城市巅顶。
重炮摧毁王宫两侧高塔时,精灵一行也已突入日光室,短促又激烈的交战过后,白衣染血的精灵揪着国王的皱领,将他拖过一地尸体,来到露台,两人一起站在破损的栏杆前。风把火与血的味道,还有惨叫哀哭的声音带到他们面前,以海航船本身火力来说,参照过去记录的射击效果,舰炮的这几轮打击造成的伤亡不算很大,制式武器在码头和王宫的表现也只是有些超出预期,但这是另一地方的标准,不是这里,这个凭借财富与手腕承平数十年,对外来攻击的预估和准备还停留在两百年前的国家的——照两百年前的方式应对,已经表明奥比斯对自己制造出来的仇敌异乎寻常重视了。
纵然十分重视,倾力而为,结果却如此悲惨——这不是战斗,是一面倒的碾压。这一日的清晨初现时,无人能预见这居然是王国建立至今最大的灾难日,对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来说,这是亟待醒来的噩梦,若非早有预演,这幅场面对精灵来说亦如恶梦。肥壮的中年男人拼命挣扎,然而那纤细的手臂坚逾钢铁,精灵将他的头扳向前方。
“看!”她厉声道,“看看你的王都,看看你的国家!”
国王紧闭双目,涕泣横流,“你们!你们——你们这些恶魔!魔族!从地下上来的怪物!该死的异教徒!都是你们干的!都是你们干的!!”
精灵将他掼倒在地,国王撑起身体,颤抖着对外看了几眼,抽噎几声,然后变成嚎啕大哭。精灵转头朝内走去,还活着的人已经被赶到墙角,有人哀叫恳求,有人颤抖哭泣,有人默然无语,人人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国王的哭声传进来,一些人不忍地转过脸去,更衬托那些拖动尸体的白衣人铁石心肠。门外走廊的零星枪声已经沉寂,被破坏一半的大门下,船长把一个人扶坐起来,掏出瓶子,给他灌了点东西。
公爵醒了过来,他咳嗽两声,扶着脑袋嘶嘶吸气,然后打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他看到了尸体,看到了如遇飓风的日光室,还看到了棱门外伏地哭嚎的国王,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事已至此,他究竟昏迷多久,这期间发生过什么?
“你们输了。”船长说。
“这里是王宫……”公爵嘶哑地说,“你们要如何离开?”。
“双塔已倒,所有看得见的法师都死了,还死了更多的其他人。”船长说,他看了一眼室外,“还有,三道城墙都破了。我们的人正在路上。”
公爵震惊地看着他,船长将他从地上搀起,公爵踉跄地,极力不去看墙边尸堆地向外走去,也不去看尸体旁的那个美丽身影,他被曾欲置之死地的敌人支撑着走出露台,在不久前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角度俯瞰,公爵看到了城墙上巨大的缺口,和缺口附近严重损坏的街道,他沿着白银大道一直看下去,看到向城内扩展了整整一圈的码头,一艘白船停泊港中,海港之外,还有两艘一模一样的。
三艘白船。
晕眩中,公爵想起谋划此事前他人的进言:“他们能运输如此之巨的物资,若是换成人呢?”
三艘巨轮组成了一个三角,角端直指中轴大道,与王宫遥遥相对。丘顶两肩,倾覆的高塔废墟如断齿骨缺般怵目,砂石碎块洒满宫前广场,尸体以各种姿态遍布其中,目之所及,只有长阶下的平台和松林中还有些在履行职责的活人,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作出一些无用的防备姿态,白船的船长和他无遮无掩地站在突出的露台上,这些人影徒劳地举起武器,然而这距离连法术的箭簇都飞不上来。
国王还在哭,公爵惶惑地站着茫然四顾,几乎不能接受脚下眼前就是现实,“发生了什么?”他低喃悲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怎会如此——”
“这个问题你们应该问问自己。”船长说。
公爵霍然转头,整个人扑过去,他抓住了船长的衣襟,额角青筋跳动,神情悲恸,“你们,你们这些魔鬼——”
船长握住他的手腕,缓慢但有力地推开,“有因必有果,难道你们计划消灭我们的时候没有想过?还是你们只想了胜利的后果,没有想过失败?”
公爵后退一步,张口结舌:“我们——”
怎会有一场战争开始前不去想失败的后果?但若先想着失败,又如何能赢?尤其背后站着五域十国的法师联合,又有他国君主不计代价的支持的时候?公爵看着船长冷硬的面孔,又看向山下的灾难之景,半晌之后,他垮下肩膀,苦涩道:“无论如何,你们赢了——”
他看向并未因此表露喜色的船长。
“然后呢?”公爵嘶哑地问,“你们想要什么?想要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是——”
“我们想要知道为什么。”船长说,“想要知道为何这种毫无意义的冲突会发生,你们的仇恨从何而来,除了你说过的那些理由,还有谁因为什么利益推动了这些袭击。”
公爵问:“只有这些?”
“当然还有别的问题。”船长说,“关于那些问题,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解决。”
露台上的声音传入希雅耳中,精灵的耳力如同明镜,交谈声,呼吸声,脚步声,衣物摩擦,血液滴落地毯,泪水被擦去又涌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倒映成这间小厅的立体图画,她站在堆作一处的尸体前,看着它们凝固的种种死态,战斗的激昂感渐渐从四肢消退,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同事们默契地给她留出空间,只有那些死里逃生的贵族在偷窥她,他们也许以为这个疑似精灵的女人是在忏悔,或者进行某种哀悼的仪式,因为她的表情流露出一种打动人心的哀伤。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她果决、迅猛,力量与速度皆非人类,带来暴风般的死亡。
希雅确实伤感,但不是为了这些死人。她是女王麾下最好的战士之一,是岁月证明了她的能力,某些杀戮可能令她不适,却不会让她真的难过,只是今日之景,让她想起了曾经和术师的交谈。
“我的所作所为并不会带来和平。”只要不去凝视那双眼睛,仅仅坐在那儿就让人感到舒适的青年说,“在前期,斗争也许才是主旋律。”
她提出了疑问。
“一方面,很难避免经济和意识形态方面的争端,这种事关政权基础的矛盾如果不能用合适的手段缓解,上升到流血冲突也是一种自然的发展。只要走出去,贸易的过程由于明显的效率差距,无论我们的本意如何,都会造成事实上的经济侵略,对一般的国家和地区来说,即使见不到真实进入的军队,同样是很难忍受的。”术师说,“我们可以把货币留在当地,虽然除了土地和人口,他们很难拿得出其他等价物来和我们的商品交换,以完成货币的内部循环。同时我们也可以通过贿赂等手段来拉拢,或者购买爵位,或者挑选不如意的贵族培养成我们的代理人,或者因地制宜地尝试其他方式来减少统治阶层对我们的怀疑和抵抗……但矛盾的客观性在于,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大量带走货币会导致底层人民的生存状况迅速恶化,因为缺乏自制的统治阶层很少有其他稳定财源;留在当地能对这种状况进行一些调节,不过,这又会加速另一个过程——在本土商业失去竞争力,丧失抵抗力后,填补空缺的的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扩张经营,组建更有效率的信息和运输网络。如果那是一个社会结构传统,交流方式比较单一的国家,那么,就相当于植入一套外部的循环系统,挤压或者替代原生的血液动脉,进一步隔绝不同阶层间的联系……”
术师微微转过脸来,倾听了她的话。
“世事确实难料,猜想只能十中一二,预演也很难概括人心百变,没有实践,任何设计都不过空想。”术师说,“所以决定事实走向的还有另一方面,也是影响未来走向最重要的一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年轻人走出去,执行种种开拓任务时候,他们发挥能力,积极参与外部事务的动力,是出于好奇和冒险心态,还是想要彰显自己,从落差中寻找优越感,或者为了提升阅历,积攒资历,或者是——为了自己和他人的解放?”
他语调平静,“最后一种,如无意外,矛盾会以最激烈的方式发展。”
战争贯穿人类的历史,杀戮不会休止。
这一常态并不因目的的崇高与否和手段的激进与否改变。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术师是特殊的,不仅在精灵见过的所有人中特殊,对世界本身而言同样特殊。
裂隙另一边的种族不知何时破界,他们来到之前,世界也许已经掀起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