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吾这样故弄玄虚,令素来心坚若磐石的太子度时如年。
总算等到魏紫吾都捣鼓完毕,太子才看她从一旁的衣柜里,捧着个紫檀雕花的木箱子出来。箱子还上着机括锁。
“殿下,你看这个。”顾见邃便见魏紫吾自行开了锁,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小肥雀,雕得圆滚滚的,极为可爱,她问:“你可还记得这个?”
房间里顿时变得沉寂,太子盯着那玉雀,一时没有说话。
“原来殿下不记得了。”魏紫吾蹙眉。
顾见邃转眸看向魏紫吾,少女穿着橘粉色的中衣,披散着乌鸦鸦的长发,一张小脸带着沐浴后的红晕,略带失望。
他想起自己那时说过的话——“哥哥亲手给你雕的,你可要收捡好。我还没有给别人雕过东西。”
其实从这个小姑娘入宫以来,他每一年都给她准备了生辰礼,且强迫她收下。只除了敬懿皇后过世后这几年。
但太子以为,从以前魏紫吾讨厌他的程度,应该是早扔掉了这些东西才对。
他慢慢勾起嘴角,道:“原来婼婼还留着。”他轻抚她的头发,问:“你为什么要留着?”
“我也不知道。”魏紫吾是真的不知道,其实她后来一次也没打开过这个箱子,她也想过将箱子一起扔掉。但就是鬼使神差地保留了下来。
顾见邃笑了笑:“难道婼婼那时就喜欢我?和别的小姑娘一样,及笄后想嫁给我?”
“……不是。”她那时还小呢,根本就不懂嫁人。
太子知道不是,也就是逗逗她,但看到魏紫吾至今留着这些东西,他的确是很欣悦。这种心灵上的满足,非是身体的快慰可比的。两人又将每一样小玩意儿拿出来看了个遍,顾见邃便将她搂在怀里,道:“早些睡吧。”
“嗯。”魏紫吾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第二日,太子倒是起得早,魏紫吾自然往母亲那边去了。
接着一连五、六日,太子都是白日里处理政事,晚上隔一天到一次侯府。
皇帝的生辰亦到了。皇帝在整十的生辰外历来从简,便只是家宴,魏紫吾就算还在省亲,但身为太子妃,自然不能缺席。
延光殿中,妃嫔和皇子妃们都在,女人一多,难免就口杂。
萧令拂见了魏紫吾,笑道:“婼婼,好多天没在皇祖母宫里看到你了。”这是指魏紫吾没有孝心,谁都知道太后如今最喜欢她。
魏紫吾正要说话,倒是章蕴长公主说了一句:“太子妃的爹长年在外,比不得英王妃的父亲长年在京。”
魏紫吾心下了然地看了看长公主,萧令拂微微一怔,便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周漓慧这个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自然亦坐在萧令拂身边。正在吃甜点的周漓慧这时却突然作呕,捧着心口,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众女都看向了她。魏贵妃一愣,表情略变,立即召了太医过来。
就见太医当着众人的面扶了周漓慧的脉,随即恭喜太后和魏贵妃,道:“周妃娘娘有身孕了。”
魏贵妃顿时笑出了声来。皇后和萧令拂的脸完全地沉下去。太后则是给予赏赐。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皇帝和皇子们所在的宸安殿。
顾见绪仿佛早就预知了这个结果,虽然露出笑容,眼里却很平静。太子和顾见毓的表情也很平淡。倒是皇帝看了看三个儿子,立即叫赏。
这天夜极深了,顾见绪依旧在书房里,打量桌上的金盘,盘中堆放着坚冰,他看着那坚冰中银色的一点许久。
顾见绪问一旁的苗师:“这个东西真的有用?”养蛊他知道。是让毒虫相互撕杀,彼此吞噬,留下最毒的一只,不过是用来毒杀。但能起到控摄心神的作用?顾见绪实则不大相信。
“殿下若不放心,可配合诅祝术一同使用。”另一名巫祝道。
第80章
顾见绪没有就此决定, 只叫那苗师和巫祝先退下。
“殿下可是想将冰心蛊用在魏二姑娘身上……?”顾见绪的心腹从不敢在他面前称呼魏紫吾为太子妃。
“不,不是给我表妹用。”
顾见绪在得到冰心蛊的时候, 也有一瞬想过用在魏紫吾身上,让她任自己为所欲为。但随即又想到,万一这虫子实则是毒物怎么办,虽然魏贵妃将这玩意儿当个宝, 顾见绪却始终抱有怀疑。他不敢拿魏紫吾的性命来赌。
而且, 他也并不想得到一个傀儡般的女人。他只希望自己能得到那个位置,让魏紫吾为她选择了太子而悔恨, 乖乖回到自己身边。然后清清楚楚地知道,占有她的人是他顾见绪。
所以,对于疑心病重的顾见绪来说, 这冰心蛊是个可称鸡肋的东西。而且, 下蛊的风险太大, 一旦事发, 查到主使者是他,哪怕他是皇帝的儿子, 也难逃龙颜震怒。
顾见绪不会寄托过多希望在巫蛊之术,相比这些虚无的东西, 他看重的还是如何获得实权。
可他也不能就这样毁掉这个玩意儿, 万一真有用呢?岂非可惜了?
且据那苗师说,此蛊最妙的就是下蛊之人也只是媒引, 中蛊者实际受控的是母蛊的所有者……他得设法, 让下蛊这件事成则有利;败, 也不会损着他、追究到他。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殿下,周妃娘娘称肚子有些疼,请殿下过去看她。”
无非又是在借肚子争宠。顾见绪眼底掠过一缕厌色,揉了揉眉心,决定了用到谁身上,才慢慢站起身。
***
大燕的第一皇家寺院是宁国寺,供奉着佛骨舍利,植着大片的金桂与红枫,每年这个时候,枫叶连绵如天边红霞,灼灼曜曜,风一吹,桂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正是这秋日的好去处。
太后便欲去宁国寺住两日,一来祈祝国祚昌盛,二来为儿孙纳福,顺带在这清爽时节,赏赏枫叶,吃些桂花糕,以畅秋志。
太后要去,宫中的高位妃嫔与皇子妃们为表孝心,自当跟去,尤其是宁国寺的送子观音殿,也算是灵验。
魏紫吾才被萧令拂当众说自己数日没有向太后请安,当然更不可能不去,太后单独拉了她的手,走在枫叶道上,笑说:“紫吾不必太介怀他人的话,哀家一直都知道你有孝心。”
太后又道:“那些个天天来给哀家请安的人,遇到上回武举殿试行刺的情况,未必会如紫吾一般冲到哀家前面。”
“皇祖母……”魏紫吾不料太后竟会如此宽慰她,心下默默涌过暖流。
太后道:“哀家只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太子身上,牢记他是你夫君,务要做到与他同心合力。”
“是,皇祖母。”魏紫吾答。
众位皇族女眷先到了大雄宝殿上香,太后、皇后等人留下礼佛,皇子妃们则去了别处。
周漓慧自从有了身孕,就极其爱参加皇族聚会。从前她总觉得低了萧令拂一头,颜面无光,现在可算又挺着胸脯走路了。连看魏紫吾,她也终于觉得有压过对方风头的时候。
快到送子观音殿的时候,周漓慧捂着嘴笑:“各位姐姐生不出来也不要着急,多积些德,观音娘娘那里心诚一些,自然就有了。”
周漓慧这一句话,可算是把她以外的几个皇子妃全都得罪了。什么叫生不出来?这才成亲多久,至于么?尤其是萧令拂,阴沉沉看了周漓慧一眼。
魏紫吾脸上没什么变化,知道哪怕是走走形式,也得去一趟送子观音殿的。她是太子妃,要拜也是她头一个拜。
魏紫吾从送子殿出来,正要往药师佛殿去,却发现薛从悠也来了。薛从悠的品级倒是擢升得不慢,如今已是婕妤。但今日来的都是妃位以上,看来薛从悠是特地求了皇帝,应该也是盼子心切了。
薛从悠是等所有皇子妃走了才进殿的,她上完香,却见一旁敲磬的闭目僧人突然睁开了眼,道:“这位娘娘……将有金龙入怀……”
那僧人立即止了口,做出惊骇之色,薛从悠却因那半截话心中异常地鼓跳,她慢慢看向那僧人……如今她父亲对她的态度不明,不就是因为她没有孩子么,可这僧人却说……
薛从悠慢慢道:“大师何出此言……”
……
***
几位皇子下朝之后亦来到宁国寺,都先拜见了太后。
太后便悄声叫顾见邃近身,道:“紫吾去拜送子娘娘了。”
太子其实也知道,便笑道:“皇祖母,太子妃年纪还小,子嗣倒也不用过于急迫。”
“但是你可不小了……”太后说着顿住,突然用疑惑的眼神看顾见邃,问:“该不会是你自己不想要紫吾这样快有孕吧?”她孙儿的这个体魄这个年纪,怎么看也得是匹狼,结果跟羊似的一直啃着草,一朝尝鲜,怕是食髓知味,不愿这样快让太子妃有孕吧?何况太子妃一看便知是引人沉沦的姿色。
饶是太子脸皮再厚,被祖母如此质疑,面上也有点挂不住。默了默道:“皇祖母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即可。”
太后看看他,似是在琢磨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难道他有别的打算瞒着她?
转眼到了中午用素斋的时候,众人都往斋堂里去。
魏紫吾经过周漓慧时,周漓慧有意扶着腰,道:“哎哟,太子妃你可小心点儿。”意思是怕对方撞到自己的肚子。
遇潋觉得无语至极,她家姑娘最少隔了周漓慧有三个人远。
魏紫吾停下脚步,看看周漓慧,语气颇凉道:“这才刚诊出有孕,周侧妃就要扶着腰走路了?后边孩子大了可怎么办?”
其他人早就看不惯她那一副扶着腰走路的样子,见魏紫吾讽刺周漓慧的作态,都发出了笑声。周漓慧脸上青白一阵,实在生气,但碍于太后对魏紫吾的宠爱,也不好明着跟她对上。便沉默下来。
大家笑完了,便发现太子、英王、岐王到了,立即都上前请安。
这些皇子都知道太后其实就是带着几个孙媳妇来求子嗣的。顾见毓和顾见绪的心情都颇为复杂,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魏紫吾的小腹处。都不想要看到那里会诞育太子的孩子。
不过,顾见毓发现,魏紫吾的心情着实很好,应该是魏峣在京里的缘故,眉眼透着笑。
用完素斋回到厢房,周漓慧仗着自己有身孕了,便向顾见绪哭诉:“殿下,魏紫吾自己跟太子生不出孩子,她便嫉妒我!我真是害怕,她会不会害我们的孩子。”
顾见绪瞥她一眼:“管好你的嘴,就没人会害你的孩子。”
周漓慧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被对方的目光吓得一抖,不再敢开口。
另一边的蒋衡也来到顾见毓的厢房里,向他请安,岐王每日都冷冰冰的,也不亲近自己,知道他的个性如此,蒋衡便主动找话与顾见毓说笑,道:“殿下,周漓慧惟恐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了似的,这才多久,便扶着腰走路。”
她又道:“我猜,下一个应当就是太子妃有孕了。她的身子骨,在我们女孩中间历来都是算挺好的。”蒋衡和魏紫吾以前自然也认识,只不过不算太熟悉而已。
蒋衡见顾见毓面色沉沉,似乎比平时还要冷漠,也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岐王当然是不希望太子先于他有子嗣的吧。可是,既然岐王这样介意子嗣,为何还不与她……圆房。
新婚夜里,顾见毓酒喝得太多。第二日清早两个人试了试,她怕痛,因她太过紧张,他尝试了未成功之后,便干脆下床,弄个假元帕向皇后交差了。说起来,虽然有自己的责任,但蒋衡也觉得有些委屈。
太后只在寺里住了一晚,魏紫吾随侍之后,便回了侯府。
她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找魏峣。走到书房外,却见魏昊正好拿着一封信,想来是要交给魏峣。她便道:“给我吧,我给爹爹带进去。”
魏昊自然不好拒绝,魏紫吾拿起信看了看,却认出外封上的字是章蕴长公主的笔迹。
她赶紧捏着信进了屋,魏峣看到她,道:“婼婼回来了。”
魏紫吾嗯了声,想了想问:“爹爹……你,你不会真跟长公主有什么吧?”
魏峣先是为魏紫吾的问题微怔,似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到长公主,还问这般奇怪的问题,随即看到对方手上的信,才大致了然。
魏峣没有打开看内容,直接将信递到了铜灯上,火舌一舔,化为灰烬。
“不要瞎猜。能有什么?”魏峣表情平淡,道:“婼婼,我有话与你说。”
魏紫吾看了看那被烧毁的信,微怔道:“爹爹你说。”
这时已是傍晚,残霞漫天,魏峣来到窗边,看了会儿残霞,似是在做很艰难的考虑和决定。
在魏紫吾的印象中,她爹是极为决断的,几乎没有过这般犹疑的时候,心下好奇,便追问道:“爹,你要说什么,快说啊。”
魏峣回过身,眼里的犹豫已消失,他终究只是道:“我再过两日便要离京了。”
“就要离京了?”魏紫吾不敢相信问。父亲回来还不到半个月,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他不会留太久,但魏紫吾仍没想到,分别竟来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