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走后,林世荣便下令闭门谢客,并严令下人们禁言,一经发现议论此事便当场杖毙。一时间整个林府人心惶惶,到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自从黄氏犯病后,府中大小事项便交给了周姨娘处理,玉冰清从旁协助。林淑妍的伤势不太严重,一回府便能下地行走,她一得了空便径直往青梧院来。
林淑妍低眉顺眼地对青桐笑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我真的是事先毫不知情。”
青桐神色淡淡:“你不用怕,冤有头债有主,谁是谁非我分得清。”她知道也不好,不知也好,只要没参于此事,她一概懒得追究。
林淑妍想了想又劝道:“姐姐,父亲的左眼又瞎了,太太已经这样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把白夫人扶正了。你别再怨父亲了好吗?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有他在,林家才会根深叶茂,我们也有依仗。他事务繁忙,偶有疏忽也再所难免。”
青桐看了林淑妍一眼,呵呵冷笑两声:“我娘本来就是他的发妻,不,应该说他是白家的上门女婿。我娘还需要他扶正?还根深叶茂,一个歪脖子树能茂到哪里去?还偶有疏忽?推得真是一干二净。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林淑妍一脸不安,低着头呐呐地说道:“是我自己想的。我见姐姐对父亲有怨恨之意,所以……”
“还是别说这些了。”
林淑妍听话地转移了话题:“大姐,不如我们去瞧瞧太太吧,听说她很不好。”
青桐对这个倒有些兴趣,敌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青桐点点头,跟她一起朝黄氏的新居——西枫院走去。
西枫院僻静无人,冷冷清清,院内只有金嬷嬷和茉莉蔷薇等人在默默打扫。这里已有多年不曾住人,房屋阴暗潮湿,时不时有一股发霉的味道飘进鼻中。
金嬷嬷无精打采地招待了两人,勉强一笑道:“周姨娘和玉姨娘也在呢?”
青桐“嗯”一声,背着手,缓缓走进了黄氏所在的屋子。
她站在门口,倾听屋内这番精彩的对话。
周姨娘用她独有的温婉语调劝慰黄氏:“太太,三小姐和四小姐还小,您千万别想不开,俗话说,好死不如来赖活着……”
黄氏双眼空洞地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一言不发。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时玉姨娘故作哀伤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女人的名节是重要,但也不是一定要以死殉节。记得我有一个好姐妹初进楼里时因不肯接客,那狠心的老鸨就让人把她绑起来让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轮流糟蹋。到最后,她还不是乖乖地听老鸨的话?也没见寻死觅活。这人哪,只要想得开,脸皮厚些,也没什么。”
黄氏的脸由白变青,嘴唇哆哆嗦嗦,她突然一坐而起,眼睛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玉冰清,指着她破口大骂:“臭婊子,你也配笑话我,你这种千人踏万人骑的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玉冰清并不恼,掩口笑道:“哟,太太你是高高在上的九天仙女,我们是那地上的污泥,我们哪敢与您相提并论。我们没那么好的福气,什么老的少的,侄儿外甥的都往跟前凑。”
黄氏气得浑身乱颤,想骂却骂不出口来。只用枯枝一样的手指指着玉冰清,“你你”个没完。
周姨娘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她在一旁劝道:“玉妹妹你少说两句吧,姐姐如今已够可怜了,谁个不替她惋惜?”
黄氏却并不感激为她说话的周姨娘,她来来回回地盯着两人,突然纵然大笑起来:“哈哈,好好,真个是墙倒众人推。你们好狠的心,我只愿你们有一天也遭受到我的遭遇!”
周姨娘脸色一沉,“姐姐我们好心来看你,你何苦这样诅咒我们?”
黄氏笑得凄凉:“好心?好得很。我知道你们都盼我早死,好腾出位来。”
玉冰清笑道:“瞧这话说的,要人挪位也不定非死人不可,太太不照样让活着的白姐姐让位了吗?世事难料,有时那千金小姐还比不上沿街要饭的呢?”
黄氏一口气喘不上来,咕咚一声倒在床上。
周姨娘和玉冰清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说声告辞,刚要抬步出来。玉冰清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青桐和林淑妍,大声招呼道:“大小姐,你也是来看太太吗?”
黄氏本来气得发昏,一听到青桐来了,全身复又重新聚集了点气力。恨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
黄氏死死盯着青桐,嘴唇不停翕动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她满腔的恨意。
青桐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俩交流一下,我认为你是自作自受。青子曰,善不一定有善报,恶却一定有恶报。若是没报,那是我青子还没到。你好好记住这话,投胎时别忘了。下辈子做头好猪或是好牛。祝一路顺风。”
周姨娘和玉冰清面面相觑:“……”
黄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咒骂声:“林青桐,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桐摊摊手:“我做人比你厉害,做鬼也应该强过你。你没希望了。”
黄氏突然发起狂来,赤着脚跳下床大喊大叫,金嬷嬷和蔷薇等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进来制住她。
黄氏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青桐和众人一起离开,到天黑时又过来一躺趴在房顶上偷听。上次杜氏因为白天来的,窃听不方便,她错失一次机会,便想着这回补上。
到了晚上,青桐轻熟门熟路地摸上房顶,找了个位置趴着聆听。
刚吃过晚饭没多久,那林世荣便来了。只是他连黄氏的屋都没进,站在院中问金嬷嬷:“太太今日怎样了?”
金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还是那样,时清醒时糊涂。”
林世荣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低声说道:“今晚给我好好伺候太太,若有一点疏忽,我拿你们是问。”
金嬷嬷怔了一下,颤声问道:“老爷?”
林世荣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听到没有,好好服侍太太。”
金嬷嬷不敢再多言,低头答道:“是。”
林世荣朝黄氏的屋子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嬷嬷在院中像失了魂魄似的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屋里踱去。
屋里点着四根红烛,照得亮堂堂的。
斑驳的铜镜前,黄氏正襟危坐,对镜梳妆。她的嘴角含着笑意,而是那笑让人不寒而栗。再配上那青白消瘦的面孔,凌乱的长发,宛如一个女鬼。
金嬷嬷推门看到这副情景,吓了一大跳。她失声叫道:“我的小姐——”
黄氏笑吟吟地转过脸问道:“嬷嬷我这样梳好看吗?”
金嬷嬷默默地看着黄氏,想起多年的主仆之情,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她哽咽着扑上去抱着黄氏:“我的小姐,你这是何苦呢?若是……不跟她结这个仇,也许……”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下死力去劝阻自家小姐。
黄氏却没有一丝悔意,她的脸上只有恨和愤怒:“不结这个仇?那个要饭花子生的女儿也配和我女儿平起平做?若不是她,白氏那个贱人哪会这么滋润?若不是她,我的女儿怎么会受尽别人的嘲笑?我只恨我自己太心软,恨我下手太晚,眼睁睁地看着她长了手段,硬了翅膀。我早该在她一进府就下手才对!”
金嬷嬷低头不语,突然心头有一丝释然,“自己后悔又有什么用?如果小姐真要这么做,她一个做下人的拦得住吗?这也许就是她的命。”
她一咬牙,下了几次决心,终于把腰中的一条白绫慢慢掏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黄氏的眼睛:“小姐,老爷他……”
黄氏自嘲地扯起嘴角,定定地看着这条白绫,自从出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会心寒心冷。
金嬷嬷咬着唇,抖着手拖过椅子将布条扔过横梁,打了个活结。她的动作十分缓。黄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切都准备好了。金嬷嬷含着泪说道:“太太……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黄氏像一人癫狂的女鬼,拍着手放声大笑:“哈哈,林世荣,你不愧是本朝第一薄情郎。当年祖母在世时劝我不要上你的当,说你对发妻亲女如此绝情,将来就会对我心狠。我偏偏不听,我觉得我跟那个要饭花子不一样。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黄氏一直笑,笑完又哭,然后又叫林淑媛和林淑婉的名字。
金嬷嬷忙说,她们俩被暂时禁足了。不过一切都挺好。
黄氏踩上凳子,将白绫勒进脖子,金嬷嬷咬着牙闭着眼,一脚将凳子踢开,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屋顶的青桐也不想看了。她慢慢沿着瓦片,走到另一边坐下来,看着黑沉沉的夜色遥想。如果那天真让黄氏得逞了,她会怎么办?她当然不会自杀,那又不是她的错。她的母星并没有贞操这一说法。
她不会死,但她在这里会承受一生的压力,她的骄傲和精神会被严重摧残。黄氏明明知道这里的规则,明明知道下场会有多惨,她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做了这种事。而且她死前连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她后悔的是自己手段不够狠,下手不够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这种人永远都不认为自己错了。
青桐在房顶徘徊一会儿,便沿着围墙慢慢往青桐院走去。走了一半,她忽见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
那人影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老奴等候大小姐多时了。”这人正是金嬷嬷。
青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改站为坐,晃着两腿,静静地等对方开口。
金嬷嬷说道:“大小姐在上,老奴身为下人,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青桐冷冷地打断道:“再不由人,你也有无数的机会。事已至此,再扯这些理由还有何用?我觉得我同情心泛滥吗?再者决定你命运的并不是我。”
金嬷嬷道:“老奴罪该万死,不敢妄想小姐冒险搭救。只是老奴死不足惜,还有一大家子,请大小姐发发慈悲宽宥他们。”
青桐直接了当地回道:“我有自己的原则,一人做事一人当。既不放过恶人,也不牵连无辜。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他们不因你的死迁怒于我,我不会为难他们。”
金嬷嬷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小姐,老奴得的教训还不够大吗?怎能让他们再重蹈覆辙?”
“嗯,好,你起来吧。”
青桐慢慢站起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金嬷嬷似乎还有话说,青桐只好停住。
“大小姐可知道黄老夫人而何事而来?”
青桐摇头,表示不知。
金嬷嬷道:“其他的事老奴就不说了,只说一件与小姐有关的:那杜氏已透风话风来说表少爷和何少爷已定下妙计,绝不会放过小姐。请大小姐一定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