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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素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叶倾心道:“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你好好休息。”
  “妈……”叶倾心极力的,想缓和这对母子的关系。
  贺素娥没再说什么,拎着包转身走出病房。
  叶倾心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景博渊。
  片刻,景博渊起身,对几位长辈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然后走出病房,反手带上门。
  叶倾心看着关上的门板,笑。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哪里就真能做到不闻不问。
  景老夫人和景老爷子不经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类似满意的情绪。
  那是对叶倾心的满意。
  景博渊自小,缺乏母爱,贺素娥的冷漠,促使他养成了冷静淡漠的性子,两位老人家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里。
  如果景博渊能和贺素娥冰释前嫌,变成一对正常的母子,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贺素娥进了电梯,转身的刹那,看见从远处走过来的景博渊,愣了一下,下意识按了开门键。
  景博渊走得不紧不慢,但身高腿长,很快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行,逼仄的空间只有母女二人。
  贺素娥目光落在光可鉴人的金属制电梯壁上,那上面清楚地映出旁边人的长影。
  她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她的儿子,都长这么高了。
  她以前……这个以前,是她负气出国之前,她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这个从她肚子里孕育出来的儿子。
  那时候,她满心满腔都是对景综的怨恨、对命运的怨恨、对无情的父母的怨恨。
  有时候,她会把这份怨恨强加到这个儿子身上,刻意忽略他的一切,横眉冷对。
  他一开始也是个粘妈妈的小孩,在学校里得了奖状,第一个拿给她看,参加竞赛得了奖杯,他第一个向她报喜,他从很小,就表现出过人的聪慧,所有人都夸赞他是个天才,他却只想要妈妈的赞美。
  那时候他还小,根本不懂隐藏自己的情绪,贺素娥哪里会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心里那口恶气,让她对着这个非自己所愿生下的孩子,怎么也夸不出口,甚至常常出言讥讽奚落。
  贺素娥清楚地记得景博渊八岁那年,曾问过她,她是不是不喜欢他,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点头,她至今记得当时那个小男孩的眼睛,光亮暗了暗,她以为他会哭走,他却倔强地抬头望着她,用软软的童音问她:“那阿渊要怎么做,妈妈才能喜欢?”
  贺素娥烦躁地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丢到他脚下,随口说道:“等你把这本书背熟,我就喜欢你了。”
  然后有半年时间,景博渊都没有烦她。
  半年后突然有一天,他捧着一本很厚的英文书籍,对她说:“这本书我全都背下来了,妈妈你可以抽查。”
  贺素娥那时才猛然察觉,自己随手抽给他的书,是英文版莎士比亚作品集。
  她不信一个八岁小男孩,能用半年时间将整本英文版莎士比亚作品集背诵出来,她随意地起了个头,没想到他竟真的流利地背出后面的句子。
  她惊叹之余,想起眼前的小男孩是她被强迫的产物,不但没有说喜欢他,反而将书狠狠扔在他脚下,用一种很不屑的语气嘲讽,“你真以为你背熟这本书我就会喜欢你?愚蠢!”
  小男孩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睛里的光亮,像午夜时分吹灭房中唯一的蜡烛那般,倏地变得漆黑。
  从那之后,景博渊再也没有缠过贺素娥,每次碰面,他都是低着头,安静礼貌地喊一声:“妈妈。”语气淡得像例行公事。
  第325章 :景家三公子(9)(1更)
  人每到一个年龄段,心境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很多时候回忆起往事,总会发现以前做了很多让人后悔的事。
  贺素娥每每想到那次将书丢在才八岁的孩子脚边,用冷漠犀利的语言伤害了他,她心口便泛起一阵阵抽痛,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发酵,日复一日。
  还有十五年前,她挥刀刺向景博渊的那一幕,也是她心头永远的痛。
  电梯led点阵屏上的数字不断下降。
  当数字跳成‘1’——
  “我很抱歉。”贺素娥开口,“真的很抱歉。”
  这是她第一次,向这个儿子表达自己的歉意。
  景博渊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腿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车钥匙。
  闻言,他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等电梯门开,径直走出电梯,朝停车场走过去,步子从容稳重。
  贺素娥盯着他宽厚成熟的背影看了片刻,抬脚跟上。
  三十多分钟后。
  白色路虎停在贺家别墅大门外。
  贺素娥解开安全带,转头对景博渊作出邀请,“天热,进去喝杯茶再回去吧。”
  景博渊余光看过来,语气很淡,“帮我给外公外婆带个好。”
  这是没打算进贺家的意思。
  贺素娥笑着嘱咐,“开车注意安全。”
  站在大门旁边,看着白色路虎毫不留念地开走,贺素娥微微失神。
  现如今这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成功男人,已经无法和当初那个拿一双单纯渴望的眼睛看着她的小男孩联系到一起。
  他也不再是那个为了得她青眼,不眠不休背诵整本莎士比亚作品集的小男孩。
  贺素娥后来才听说,景博渊为了背诵那本英语版书籍,半年来几乎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这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多么不容易,她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坚持了半年。
  仅仅是为了,让她喜欢他吗?
  可结果,她无情地伤害了他一颗赤诚之心。
  “姑姑?您杵在这做什么?”一辆宝石蓝兰博基尼徐徐在贺素娥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贺际帆俊美的脸庞。
  “刚碰见博渊的车,是他送您回来的?”
  贺素娥回神,动了动酸涩的眼珠子,朝贺际帆笑了下,反问:“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有东西落下,过来取。”贺际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在掌心轻磕了磕,抽出一根塞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点燃。
  两人一道进了别墅。
  客厅里,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小孩在婴儿爬爬垫上玩耍,旁边散落各种各样的玩偶。
  “快把烟掐了,别在小孩子面前抽烟。”贺老夫人在一旁照看着小孩,见贺际帆手里夹着烟进来,有些不悦地呵斥了一句。
  贺际帆随手在烟灰缸里捻灭了余烟,蹲下身子挠了挠小孩的下巴,逗弄了两下,起身上楼。
  “去见过阿渊家新添的孩子了?”贺老夫人问贺素娥。
  贺素娥将包放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坐下,“嗯,三个小家伙挺可爱。”
  “小娥啊……”贺老夫人忽然语重心长起来,贺素娥清冷的弯眉微微蹙了蹙,已经明白老太太想说什么。
  果然,贺老夫人说:“按理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妈不该再插手你的事,可是你总是这么一个人过也不是个事,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事能忘就忘了吧,你看老景家的阿综,一直等着你,你要不就试着重新接受他看看?”
  贺素娥没有接话。
  贺老夫人张嘴还想再劝,楼上一阵脚步声下来。
  贺际帆手里拿着份文件夹,走过来摸了摸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对两位长辈说了句:“奶奶,姑姑,我有事先走了。”
  贺老夫人:“去吧去吧。”
  贺素娥:“小心开车。”
  等贺际带上门出去,贺老夫人继续之前的话题:“再说,你就不想多跟你那三个小孙儿亲近亲近?人老了,总会特别羡慕别人家儿女绕膝,你还没到时候,等再过几年,你就明白我说的了。”
  贺素娥弯腰将在垫子上爬来爬去的小孩抱起来,软软的小身子,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奶香和汗香味儿。
  “阿综纵然有错,但他对你那是没话说的,当年如果真让你跟了那个苏慕辰,现在你们未必就会幸福,没准比现在还要差,那个小青年,十分要强,内心又敏感脆弱,有件事妈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贺素娥抬眼看过来。
  贺老夫人继续道:“当年你爸心疼你,动过要成全你和苏慕辰的念头,可又舍不得你嫁去那样一贫如洗的家庭受苦,就偷偷约了苏慕辰出来,对他提出两个要求,一个是你爸爸给你们买别墅当婚房,你们结婚后就住别墅里,你爸爸帮你们把佣人、厨子、司机、园丁全都配备齐全。”
  “第二,你爸爸让苏慕辰进公司,要求他三年之内凭个人本事爬到领导层。”
  贺素娥微愣,她从来不知道父亲背后为她做过这些。
  “谁知道,苏慕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甚至勃然大怒,说你爸爸是在故意羞辱他,他还说,你若是真心嫁给他,就应该接受他的一切,跟着他吃苦,如果连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爱他。”
  贺素娥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就好像寂静很久的一汪死水,被投入一块小石子,荡起一圈圈浅浅的波纹。
  贺老夫人说到这,语气变得有点冲,“就因为这一番话,你爸彻底打消了成全你们的念头,抛开联姻所能带来的家族利益,结婚的目的,是让结合的双方过得更幸福,而不是一方将另一方拽下地狱,你是我跟你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人生的路阳光坦荡,凭什么你在平坦大道上走得好好的,却要被另一个人以‘爱情’为名,拖下泞泥的臭水沟里?”
  “他爱你吗?他如果真爱你,就应该心疼你,努力为你创造适合你生活的环境,而不是一味的要求你去迁就他的世界,与其说爱你,不如说更爱他自己,他是怕被别人说成靠女人上位,怕被别人说成是小白脸罢了,归根究底,还是面子问题。”
  如果让贺素娥年轻三十岁,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向父母宣战:“我就要嫁给他,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吃多少苦我都不怕!”
  可,此时的贺素娥,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回头想想,她和苏慕辰之间,确实存在很多的问题,即便当年结合了,爱情带来的幸福和甜蜜,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当年看不明白的,现在都看明白了。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看明白,阿综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迁就你、迎合你的生活,从来不曾要求你去迁就他的世界,你不吃鱼,他跟着你不吃鱼,你爱吃香菇,他不爱吃香菇,却陪着你吃,这些都是小事,可一些情感,往往体现在一些小事上。”
  等贺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完,贺素娥将怀里的小家伙放回爬爬垫上。
  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向自己母亲,勾了下唇角,她问:“妈,您收下他多少好处了?尽替他说好话。”
  贺老夫人脸上闪过被戳穿的窘迫,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这孩子,我这是为了你好,我也希望你晚年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难不成你想孤独终老?”
  “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有些乏,先回房休息了。”
  进了房间,贺素娥反手带上门,将自己摔在大床上。
  闭上眼睛,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双深邃复杂的黑瞳上。
  景综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双眼睛渐渐变得狰狞猩红。
  贺素娥豁然睁开双眼。
  昨晚在车里的一幕浮上脑海,一开始疼痛之后,渐渐有了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