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几个皇子呢!”韦逸霜自嘲道:“哪怕一个女儿也行啊!可老天就是非要和我过不去!”
声音陡然冷厉许多,却十分微弱,她满面杀气:“我没有也就罢了,那些贱人谁也别想抢在我前头生出皇子来。即便能生,也管饱活不过一天。这些年,这才是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纯好不敢搭话,扶着她走下了玉阶。
这时候的望宫,还沉静在死亡威胁的死寂里。十余名御医正埋头配制解药。
那些被迫或是自愿为凌夫人试药的人,在解药调制好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吃下腾玥做的松糕。再服用解药。
然而折腾到这个时候,仍然不见起色。
皇帝心里放不下凌夫人的安慰,居然骑着马赶到了望宫。
对于皇帝突然的到来,御医们除了紧张和畏惧,便再没有别的感受。谁也不敢亲自上前迎驾,生怕皇帝问起解药的事。
所幸皇帝一来就去了凌夫人的厢房,根本顾不上理会院子里的那些人。
而这个时候,凌夫人居然醒转了。
凌烨辰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房中,看见凌夫人苏醒,他高兴的不行。“娘,你醒了!”
“小英。”皇帝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可觉得好些了吗?来,靠着这个软垫坐着能舒服些。”
这些伺候人的事,没想到皇帝做起来很顺手呢。
凌烨辰眉心微动,道:“娘,孩儿该去服药了,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
小皮子会意,急忙召唤人将凌皇子抬出了厢房。
“小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皇帝柔柔的关怀,让人暖心。
“无碍的。”凌夫人虚弱的说:“那松糕美味,是大公主一番心意。料想下毒的必不是她。”
“是的。朕知道。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宽慰道:“你不必为这些事烦心,只消好好养身体。外头的御医已经在为你调制解药了。且朕也已经查到些眉目,很快就能找到下毒的人。你不会有事的。”
“又让皇上费心。”凌夫人虚弱无力的被他揽在怀里。那感觉既温暖又陌生。
“若你当初嫁给了朕,该多好!”皇帝每每想到这些,就痛心不已。“小英,你就不能回到朕身边吗?朕会让你做朕的皇后!”
“不。”凌夫人连连摇头:“那世上的人会耻笑陛下的!陛下您一世英名,岂能毁在一个孀妇手里?”
“小英,你这么说,就是低估了朕对你的情意。”皇帝心疼的将下颌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心里竟有些害怕。如果她就这么去了,那往后的日子,他还有什么值得呵护?“朕在意的就是你而已,其余的都不要紧。”
凌夫人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慢慢的闭上眼睛。如果事情真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如何不想守在这个男人身边,可惜……
“我父皇又来了?”腾芽来井边打水的时候,发现凌烨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天。
这是她侥幸逃脱活埋之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嗯。”凌烨辰略点了下头,不预备再说什么。他转过脸,也不再看她。
其实她不知道,面对她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那只簪子是你放在那的?”腾芽走到他面前,轻声的问。
凌烨辰没有做声,一点也不像他之前的样子。
“你害的我差点没命。你娘却救了我一回。算是扯平了。”腾芽也没打算和他纠缠这件事。“我只是好奇,你娘为什么要救我?替你还我人情?”
“我说过,会带你离开望宫。”凌烨辰目光深邃,唇边的笑容有些诡异。
腾芽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便又恢复了怯懦的样子。
“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夹缝求生。”凌烨辰不咸不淡道:“只要在宫里,就都得学。”
“也对。”腾芽忽然来了兴致:“倘若我父皇要纳你娘为妾,你怎么办?”
“胡言乱语。”凌烨辰登时就怒了,一双眸子透着火光,恨不得把腾芽烤焦。“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
腾芽耸了耸肩:“好。反正我说不说,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你这个贱丫头,原来是躲在这里。”腾玥到处都没能找到她,没想到她竟然和邻国的皇子躲在后院。“你以为你今天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我就要谢你?”
看她说话这么有底气,腾芽就知道她还没有试毒。否则毒气攻心,不死就不错了,还能在这里叫唤。”长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父皇面前所言,不过是出自我的本心。无论你领情还是不领情,都是你的决定,我并没有要你谢我的意思。”
“这里没有旁人,你何必做戏。”腾玥盛怒之下,根本没把凌烨辰放在眼里。“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当我也看不透么?你不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卖乖,好让父皇能恩典你离开望宫!何必拿我当幌子。”
“长姐,我好心说了这些话,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腾芽缩了缩身子,皱眉道:“眼下望宫里那么乱,人那么多。最是需要清净的时候。长姐还是莫要与我生气了。万一搅扰了凌夫人的安静,父皇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少在这里装好人。”腾玥走过来,一把攥住了腾芽的衣领。“怪不得你找我要食篮里的糕点呢!你一早就只得有人往里面下毒了对不对!这个人,想必是和你串通一气,你就是故意来气我,事后再来说便宜话的对不对!”
腾芽就这么被她揪着领口,也不动弹。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闪烁着委屈的泪光。“我有什么本事能和人串通一气啊?我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出来。就算是想要下毒,连毒药都弄不来,长姐这样冤枉我,真的好么?”
凌烨辰清咳两声,皱眉喊了小皮子。
他是想替腾芽解围。有人来了,这大公主想必也不好继续刁蛮下去。
可是喊了两声又两声,都没听见小皮子应声。
他正奇怪是怎么回事,就看见秦顺容急匆匆的奔过来。
“凌皇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去看看凌夫人吧,她似是不大好了。”秦顺容的话刚说完,小皮子就领着个内侍进来,将凌烨辰抬往厢房。
这个时候,心悬在半空,凌烨辰心里的恐惧无法形容。
倘若娘有事,那他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秦顺容见皇子走了,才上前去劝说:“大公主,毕竟皇上这时候还在望宫呢,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你别以为我会饶了你。”腾玥只是不想再得罪父皇,气鼓鼓的松开了手。
腾芽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温和的对秦顺容点了下头:“人多了过去怕添乱,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秦顺容心想也好,免得皇上见了腾芽又要责怪。“那好吧,我先去看看。”
腾芽笑看着秦顺容离开,才对腾玥道:“其实姐姐孤在宫中,孤立无援,又何必给自己树敌呢?何况崇明殿的事情,姐姐已经得罪了宓夫人和二公主,甚至冯太师和冯子珏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关照,你为何还非要跟我撕破脸。就像之前那样,你来送送东西,看看我,使使小手腕不也挺好的么!如此一来,你我又要彼此提防,实在是没趣。”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腾玥被她说中了痛处,鼻子发酸。“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腾芽觉得她也挺可怜的,长长叹了口气:“我如何有资格幸灾乐祸。你们的几句话,就能要我的命。我得加倍小心的活着。”
前头急嘈嘈的脚步声,让后院听着都不安宁。
腾玥腿都软了。“我没功夫和你在这里磨嘴皮子,我得去看看姨母。”
腾芽跟在她身后,一起往后院去。
秦顺容把她俩都拦在了庑廊下:“别过去了。徐丽仪在里头。”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腾芽一下就觉出了有深意。怎么不是皇上在里头,不是御医在里头,却偏偏说是徐丽仪在里头!
难道这个时候,对徐丽仪至关重要,所以才把她单独拿出来说么?
“我要去看姨母。”腾玥心慌的不行。
“我说大公主,你稍安勿躁。你这样闯进去也没用的。”秦顺容低声哄道:“御医都在里头呢,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腾玥真的没再坚持要去。
腾芽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凭徐丽仪的睿智,肯定能为她自己翻转局势。
房中,御医们面如死灰,束手无策。
皇帝急的双眼充血,恨不得要杀人了。
可凌夫人仍然不见好转,眼看着身上的毒就要控制不住了。
徐丽仪站在门内,紧紧攥着拳头,是时候搏一搏了。
她咬紧牙关,从鬓边摘下一支素银的簪子,拧着眉头走上前去。
皇帝根本就顾不得看她一眼,所有的心思都搁在怀中的人身上。“小英,朕在这里呢,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言罢,他抬起头,朝御医们吼道:“还不赶紧配制解药,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草包吗?”
“皇上,不如让罪妾一试。”徐丽仪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床尾的位置。她的动作十分麻利,不等皇帝反应过来,手里的素银簪子已经朝着凌夫人狠狠刺下去。
一下两下,她刺到第三下的时候,皇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住手,你是疯了吗!”
“皇上,罪妾不能住手,否则凌夫人必死无疑。”徐丽仪说话间拔出簪子,又在不同的位置连续刺了五六下。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揽着凌夫人的手都在颤抖。
徐丽仪根本顾不上那么多,转身对身后跪着的御医道:“快过来帮我放血,这几处伤口,每一处都不能放过。直到乌血变成鲜红色的血为止,快!”
银簪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徐丽仪顾不得捡。
御医们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帮手。
皇帝的震怒稍微平复,看着御医和徐丽仪拼命的挤出乌血,将怀里的人稍微用力抱紧了一些。“我记得宫里有六清散和热毒丸,御医可有带来?”徐丽仪皱眉问。
“有的,已经拿来了。”其中一位御医往桌子上的药箱看了一眼。
“赶紧的,把两种药调和在一起。往伤口上敷。”徐丽仪心里明白,若不是用宫里的药,若不是当着皇帝的面给凌夫人解毒,只怕皇帝会第一个怀疑她下毒。只是这样一来,凌夫人就要多受些苦。只怕解毒之后,身子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
御医照办,将药迅速的敷在已经挤出鲜艳血色的伤口处。
徐丽仪这时候才问皇帝:“之前的药方皇上可否交给内侍监去配药?”
皇帝往那桌边瞥了一眼。
原来药方早就被他扔在地上。徐丽仪知道他多疑,也不往心里去。只对一旁的小皮子道:“你速去速回,多拿几服药来。就在这房里煎,关上门窗,让药气能随着呼吸进入凌夫人的体内。稍后煎好再服用事半功倍。”
“诺。”小皮子捡起了药方,一溜烟窜了出去。
这时候皇帝才发觉,凌夫人的唇色没有那么深的颜色,反而是透出了些许的红。“小英,你可觉得好一些了吗?”
所有的伤口都敷上了要散,徐丽仪才松了口气。慢慢的退开,捡起了地上的簪子。
簪子的尾端已经发黑了,银色不见。徐丽仪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布,细细的在指尖摩挲。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皇帝瞟了她一眼,觉出了她的不舍。“朕回头赏你些好的就是。”
徐丽仪不由得勾唇,笑容却特别酸涩。“皇上怕已经不记得这支簪子了。那是臣妾入宫的第一年,您带着罪妾乔庄逛庙会,您送给罪妾的。再好的东西,也找不回当年的情分。”
说到这里,徐丽仪朝皇帝行了个礼:“罪妾没有别的本事,唯独自幼跟着祖父学习医道。罪妾敢担保凌夫人一定平安。倘若有什么差池,罪妾也愿城受责罚。”
说完这话,她兀自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皇帝看着她瘦弱而又铮铮的身影,心口微热。
他已经不记得,当年到底是为什么事情,把徐丽仪发落到望宫里来。可是陪她去庙会,送她那支毫不起眼素银簪子的往事却历历在目。
徐丽仪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如旧。可她的心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一回,她能不能逃出这望宫?能不能恢复从前的身份?一切就只看这一举!
她的心太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