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秦风睡得很早。凌晨时分他被密集的鞭炮声吵醒一次,但醒后又马上再接再厉继续睡,眼睛一闭一睁,东方已然露出了鱼肚白。正月初一到了。
东瓯市没什么民俗节目,即便有,市区里也看不到,年味淡若白水。
今天不用出摊,没有压力的秦风,却是依然早起,只不过没有马上离开床。
他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春卷,坐在床沿上,微微发着呆,也懒得去卫生间洗漱。这么悠闲的状态,貌似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干坐了整整十分钟,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一个月以来的辛苦岁月,秦风终于被尿逼得破茧而出。
在卫生间里收拾完毕出来,秦风煮了一大锅年糕,安安静静地独自吃过早饭后,也不去叫熟睡中的秦建国,先下楼散了散步,等回到家,秦建国已经起来了,正在吃秦风留下的年糕。
“中午去奶奶家吃饭。”秦建国大口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秦风点点头,嗯了一声。
秦风爷爷去世得早,家里辈分最高的老人就是祖母。
每年初一去祖母家拜年,属于老秦家的传统项目。今天不光秦风和秦建国会去,秦风的小叔秦建业,以及姑妈秦建华,祖母的儿女一大家子全都会过去。
等秦建国吃完早饭,父子俩就各自从衣柜里找出一身勉强能出门见人的衣服换上。
大年初一没公交车,秦风和秦建国出门后奢侈了一把,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一路四平八稳地开了20来分钟,多付了一块五的超程车费,秦风和秦建国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小叔秦建业那辆刚买不久的别克君威,也正好停在了奶奶家小区的大门外。
“哥!”堂弟秦淼从小叔车上下来,大声喊了一句。
这一年的秦淼刚上初一,即将进入中二阶段的他,还保留着人性中的单纯,而十几年后,当秦淼硕士毕业进入税务局工作,那时候的他,看秦风的眼神已经变得相当陌生。
“新年好。”秦风微微笑着,淡淡地问候道。
秦淼完全没觉察出秦风态度中的冷淡,笑容很真诚地回应道:“你也新年好!”
小叔秦建业将车子停好,和秦风的婶婶叶晓琴一同走上前来。
叶晓琴朝秦建国点点头,说了句废话:“来了啊?”
秦建国略显木讷地笑了笑。
秦建业却连寒暄一下的心情都欠奉,淡淡道:“上楼去吧。”
秦建业在市区的区政府办公室当了十几年的科员,虽然一直没有提干,但在市里头的能量却着实不小。十年前,同样身为公务员的婶婶,毅然辞去工作,办了一个砖厂,这些年东瓯市搞旧城改造,靠着小叔拉来的茫茫多的单子,婶婶的厂子硬是从一个小作坊升级到了市区内数得着的大厂子,光是手底下的工人,就有差不多五六百人。
不过这两口子对于自己的财产,一直隐瞒得很好,直到现在,依然住在他们结婚时的老房子里,秦淼这小家伙被爹妈瞒了十几年,等到他读高中的时候,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是个富二代。
走到奶奶家门前,秦建业按响门铃。
“哎哟,可算来了!”老人家满脸开心地打开门,伸手摸了摸秦淼的脑袋瓜子。
秦风轻声喊了句奶奶,奶奶笑着点点头,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了秦建业身上,关切地问道:“建业,最近单位忙不忙啊?”
“就那样吧!”秦建业穿着鞋子直接进了屋。
正在脱鞋的秦建国见状一怔,却听老人家道:“算了,算了,不用换了,反正等你们走了我还得收拾,直接进来吧。”
鞋子脱到一半的秦建国,只能蹲下来重新系鞋带。
秦风的奶奶又问秦淼道:“你们早上吃了没,我煮了一大锅汤圆。”
“我吃了。”秦建国蹲着说道。
秦建业却是微微一笑,说:“妈,我就知道你早上会做汤圆,我们三个特地空着肚子来呢。”
“真是聪明,知道来我这儿吃。”老人家很是满意秦建业的回答。
叶晓琴这边又笑着打趣道:“聪明什么啊,建业就是懒,早上起来也不做饭,非说你这里有汤圆。”
“妈初一煮汤圆都煮了几十年了,这种事哪能记不住啊?来妈这里吃早饭,是给你省钱知道吗?”秦建业笑着跟叶晓琴拌嘴道。
“什么省钱不省钱的,一顿早饭能省几个钱,你看建国还不是在家里吃了过来。”老人家言者无心,秦建国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觉得伤了自尊。
秦风有点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一到过年就被压力逼得智商和情商飞速下降的老爸,轻声道:“爸,我们进屋坐吧。”
秦建国点点头,弯腰低头和秦风走进了里屋。
片刻之后,秦淼一手抓着一只小碗走进来,大声说道:“哥,伯伯,奶奶让你们吃汤圆!”
秦建国接过碗,捞起一个汤圆,吹了口热气,满脸愁容地盯着汤圆,实在下不了嘴。他今天早上出门前,把锅里剩下的年糕全都给吃了,这会儿肚子都还有点撑。
秦风看秦建国为难的样子,轻声道:“爸,随便吃一个就放着吧,尝尝味道就好了。”
秦建国嗯了一声,然后就跟吃毒药似的,把汤圆塞进了嘴里。
秦风心里叹了口气,老爸这个人,真是让人不好评价,你说他胆小老实,可他年轻时敢在火车上和三个劫匪拼命,但要说他胆大,在熟人面前却是半点小脾气都没有,越是亲的人,越是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姑妈来了!”就在秦建国受制于汤圆之际,外头忽然响起秦淼的叫声。
紧接着,秦风就听到了姑妈秦建华和表姐李欣然的声音。
“妈!”、“奶奶!”
秦建国听到动静,马上放下碗,走出去喊道:“姐,来了啊,姐夫!”
“建国,你今天倒是来得早啊!”秦风的姑父李兴东笑着和秦建国错身而过,走进里屋,一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秦风,马上就问,“小风,这学期考得怎么样啊?”
李兴东在东瓯市的重点高中——第二高中当数学老师,在秦风的印象中,他上大学之前的每一年,李兴东过年见到他的问候语就是“考得怎么样”。
秦风淡淡一笑,表情很自然地撒了个谎:“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啊?高一不好好学,高三哭都来不及。你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态度怎么能这么敷衍呢?再说了,十八中也不是什么好学校,你们学校去年可就只出了一个二本,这成绩,啧啧啧……你的目标,至少也该是全校前三知道吗?你这学期考第几名?”李兴东坐到秦风身边,习惯使然地说教起来。
这时秦建国和秦建华走回房间,一听李兴东正在大谈特谈高考的重要性,智商明显还没回来的他,奇怪地看了眼虚心受教的秦风,脱口而出道:“姐夫,小风他已经退学了啊。”
激昂的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