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继续说:“我租住的公寓到期了,一下飞说就成了无家可归的状态,刚才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顾老师才勉强同意我在这里借住两天。”
这话说得特别瞎,这世上恐怕找不到任何一个活人见识过燕大教授的“软磨硬泡”。
“是吧,顾老师?”燕绥之挑起一边眉毛,笑着捅了捅顾晏。
却发现顾大律师扭开了脸,大概是不忍心听他这番瞎话。
又过了两秒,顾大律师才绷着脸转回来,“嗯”了一声。
看起来真是一身正气。
菲兹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就说嘛!”
她顿了顿,又重复感叹道:“我就说顾怎么可能……阮你看着也不像……虽然单看长相……呸!我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她兀自叨叨了一通,说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反正燕绥之和顾晏都没听得清。
只听见她最后又正色用正常的音调提醒:“只住几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最好还是别被霍布斯看见。今年所里够格提交一级律师申请的只有你和他。按照案子质量和表现来看,你优势比他大。但是他年纪几乎是你的两倍,资历上总要占点儿先。唔……你明白的。”
一级律师勋章代表全联盟律师最高荣誉,所以能成为一级律师的人十分有限。每年全联盟各大律所都会替自己所里的杰出律师提交申请,但真正能获封的少之又少。
全联盟大大小小的律所数以万计,其中很多律所开了数十年,也没有一个律师能够申请成功。像南十字这样盛名远播的律所,也得三五七年才能出一个。
同年两名申请者同时获封的情况简直想都不要想。
这就意味着顾晏和霍布斯之间,只有一个人有成功的可能。
一个案子略胜一筹,一个资历略高一点儿,总体实际上是打平的。如果这时候其中一个被曝出一些风评方面的问题,不管真假,肯定是会有所影响的。
燕绥之朝顾晏瞥了一眼,他正在跟菲兹道谢,但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特别在意这种事。
“行了,我就是提醒一句,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菲兹冲他们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燕绥之道:“对了,我早上8点30出门,欢迎来搭顺风车。”
“谢谢。”
菲兹走了之后,燕绥之跟着顾晏往他的房子走,临进门前,他顿了一下脚步问道:“霍布斯的房子是哪一栋?指给我看看。”
顾晏:“你又不去跟他借宿舍,有必要认门?”
燕绥之:“认识一下这两天好避开,免得给你招惹麻烦。毕竟那种误会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晏凉丝丝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误会什么?我看上去像是喜欢给自己找罪受的人?”
燕绥之:“……?”
最终燕绥之也没能知道霍布斯住在哪里,因为顾晏根本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他径直进了屋,然后靠在墙边,手指搭在玄关的锁门按键上,一副“你究竟进不进,再磨蹭我就锁门了”的模样。
燕绥之叹了口气,心说这位同学真是没有半点耐性。就这毫不在意的态度,如果让竞争对手知道,恐怕得气个半死。
顾晏的房子布置风格非常简洁,黑白灰为主,极致整洁,好看是很好看,就是没有什么烟火气,毕竟他能好好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算多。
但是鉴于燕绥之自己的房子也没什么烟火气,所以对这种风格适应良好。
一楼主要是客厅和看上去就没用过几回的厨房,有一处玻璃房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比其他地方矮下去半截,放着健身器械。
顾晏自己的卧室书房等都在二层。借给燕绥之住的阁楼在三层。
说是阁楼,其实区域还挺大,还带一个单独的卫生间。
之前听菲兹说,顾大律师从不带人进入自己的私人住宅,他以为只是夸张而已。
结果看见阁楼他才发现,那真不是说说而已。
顾大律师家里的客房和阁楼就是个摆设,他能记得在里面放张床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是打算让我睡床垫盖大衣么?”燕绥之站在阁楼楼梯口问道。
那床买回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副从没被人染指过的模样,罩上一层布能拖出去再卖一回。
顾大律师上楼的步子一顿,向来八风不动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尴尬。
从那一点儿尴尬判断,放燕绥之进门大概真的是他临时起意。
顾晏上来扫了一眼阁楼的状况,燕绥之怀疑他来三楼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能自己都忘了阁楼是什么样了。
“跟我来。”顾晏偏了偏头。
燕绥之一脸纳闷跟着他下楼,走进其中一间客房。
顾晏打开衣柜,手朝里头一比划:“这里有被子,挑一床顺眼的拿去盖。”
燕绥之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绿的,橘的,纯黑的……
“……”
真……没有一床顺眼的。
顾晏靠着柜门,抱着手臂等他挑。
燕绥之嘴角一抽:“看不出,你喜欢买这样的……”
顾晏脸比他还瘫:“当初买客房和阁楼用品时,我抽不出时间,托某个朋友帮我操办,这就是教训。”
怪不得这些房间里连床被子都不摆,原来是因为主人嫌丑,统统束之高阁眼不见为净了。
燕绥之撑着柜门,再次欣赏了一番,又瞄了眼顾大律师的脸色,没忍住笑了起来。
“交友需谨慎。”燕绥之眼里含着笑意。
顾晏看了他两秒,站直身体敲了一下柜门:“随便拿一床吧。”
说完,他便移开目光头也不回出了门:“我去给你拿套洗漱用品。”
燕绥之捏着鼻子,在那三床一言难尽的被子里挑了一床纯黑的。
虽然有点……但总比花花绿绿的素一点。
顾晏拆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拿上来的时候,燕绥之刚铺好纯黑的床单,正在把纯黑的被子罩上去。
“别拿这套。”顾晏的声音突兀地响在房间里。
燕绥之回头:“什么?”
顾晏皱了皱眉,把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的琉璃台上,然后出来直接抱起了那床被子。
“别拿这套。”他声音绷得很紧,听上去似乎不太高兴,“拿回来之后就没洗过,换一床。”
他把那套扔回客房的床上,随手抽了一套墨绿色的出来拿上了阁楼。
燕绥之:“……没有别的选择了?”
顾晏放下被子,撩起眼皮看他,鬼使神差扔出一句:“你可以试着软磨硬泡一下。”
燕绥之:“???”
下个楼的功夫,你吃耗子药了?
第34章 扫墓(三)
事实证明,顾晏耗子药可能只磕了一口,药效持续时间很短,又或者舟车劳顿,他只是有点困了,说话没过脑。
他扔下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沉默两秒,可能也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儿怪异,于是捏了捏眉心道: “先这样盖着吧,我下去了。”
燕绥之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转下了楼。
挺拔的背影转过拐角,接着楼梯处的灯忽地熄灭,很轻的沙沙声往二层那头的卧室去了。
没过片刻,咔哒一声轻响,顾晏卧室的门关上了。
说是住在一幢房子里,但是各自房间都有洗漱的地方,房门一关互不干扰,还真跟住酒店差不多。
燕绥之把阁楼的房门关上,站在刚才顾晏站定的地方看着一眼整张床。如果把纯黑色的床单被子铺好,人再躺进去,丑倒不丑,但确实有点儿不入眼……太像丧葬现场了。
他想了想顾晏刚才的反应,哑然失笑。
很多人对这种事情很敏感,他在这方面却迟钝得简直令人发指。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想不到,而是确实不太在意。毕竟他从业多年,碰到的直接威胁数不胜数。最初还有点反应,再后来就百炼成钢了,更别说这种口头或是习惯上的忌讳。
如果在意太多,那真的寸步难行。
不过这种有人帮他介意的感觉倒是不赖。尤其对方还是顾晏,那位对什么都冷冷淡淡不入眼的学生……
这让他觉得有点新奇。
自打重逢以来,顾同学似乎总让他觉得新奇……
跨星球出差完,需要倒一下时差。不止是晨昏不同步的差别,还包括日月长短快慢的差别。
普通人彻底缓过来可能得十多天,但燕绥之和顾晏却调整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7点。
燕绥之换好衣服,赤脚站在洗手台边洗漱。
顾晏的房子很多地方都铺着地毯,和他的办公室一样,这使得屋里的脚步声很小,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反倒更显安静。很适合他们这种清早听见大动静就头疼的人。
燕绥之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然后抬头看了会儿镜子。
自从做过基因调整后,他照镜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基因上的微调,反应到实际长相上其实变化很大。也许洛克那样对五官细节不敏感的人,会觉得他现在的脸某个角度跟以前有点像。但在他自己看来,半点儿相似都没有。
所以他至今看不习惯。
但是昨天晚上菲兹的那句话却让他上了点心。
是长相真的有了细微变化,还是确实受了光线和夜晚的影响?
他身上基因调整的时效能维持多久?
但这种变化偏偏不能去问别人,近在咫尺的顾晏这几天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很难发觉出细微变化,就算旁敲侧击问了也没用。
想知道变化程度,还得等回律所后,看看洛克他们的反应。
十分钟后,燕绥之挽着衬衫袖口下了楼,刚巧碰上了打开卧室门的顾晏。
“早。”已经站在一楼台阶上的燕绥之抬头冲他打了声招呼。
顾晏扣着衬衫纽扣的手指一顿,从栏杆边垂眼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