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竟然是打着不死不休的主意有备而来的!
“下水!” 严峫爆发出嘶吼,紧接着勒住江停扎进了水里!
马翔同时入水,偏偏张冠耀扶着李雨欣,动作慢了半拍,只感觉少女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向后猛然一推,紧接着血色就顺着河水弥漫开来。
她中弹了。
马翔从水底俯冲过来,把惊呆了的张冠耀狠命拉下水——但还是太迟了。电光石火间子弹旋转而至,张冠耀身上一凉又一热,栽进河里的同时带出了大股滚烫的鲜血。
浑浊的河面下,马翔眼睁睁望着队友全身裹在血雾里,霎时瞳孔紧缩如针。
同一时刻。
暗流湍急汹涌,严峫一手竭力泅游,一手勒在江停胸前,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的情况,突然感觉怀里江停剧烈挣扎起来。
怎么回事?
严峫勉强看去,登时血都凉了——只见江停憋气到了极致,张口就吐出了一长串气泡。
那是肺里的空气被挤压至底,水反灌进去了!
严峫扳起江停的脸,抓着后脑勺头发迫使他仰头,嘴对嘴渡了口气过去。如果这是接吻的话应该会非常旖旎,但在水下江停的嘴唇冰凉柔软,无力地半张着,几乎没有任何活着的温度,在唇舌接触的刹那间严峫整个脊背寒毛都立了起来。
不行了,他只有这一个念头,江停熬不过去了。
必须快,必须尽快!
仿佛冥冥之中上天保佑,暗流骤然加急,裹挟着两人轰然撞上岩石又转了个急角。严峫整个身体护着江停,承受了巨大部分冲力,霎时喉咙里喷出满口腥甜,随即耳膜被重锤闷然一砸。
哗——
河道陡然变窄,水流托着他们冲上了岸!
混乱中严峫算不出自己已经游出去了多远,再无法观察周围的景象,恍惚只感觉离坠河处已经有相当长的距离了。江停整张苍白的脸浸透了水,双眼紧闭一声不吭,严峫一摸他脉搏,虽然稳定但极其微弱,当即把他翻过来倒置在自己膝盖上,猛地一按脊背。
“呕——”
江停全身抽搐,进入肺部的水被硬控了出来,旋即被严峫放倒在地,双手叠起在胸骨下部发狠按压,辅以人工呼吸,再次起身按压。
血水不知从他身上哪个部位涌出来,一滴滴洒在江停脸上、衣服上,洇出大片血痕,但严峫毫无觉察。
他甚至没有任何痛感,也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自己在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之间转换了多少次,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越来越惨白无力,甚至急剧发抖。
“咳咳咳!”
终于,江停喉咙骤然痉挛,狂喷出混合着血沫的水,在狼狈不堪的抽搐中醒了。
严峫心头一松,支撑意志的那口气就泄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坐。霎时他感觉自己要倒,于是条件反射地用手肘去撑,谁料两条胳膊都冰凉绵软得像面条一般,刚触地就颓然摔了下去。
我怎么了?他躺在地上心想。
哪来这么多血?
紧接着他看见江停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跄跪坐在自己身边,脸色煞白到发青的地步,十根手指都发着抖地解开衣扣,反手脱下湿透的衬衣一股脑地紧紧堵在了他腹部上。
江停溺水刚醒,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严峫被他按得简直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问:“怎么……怎么了?”
“别说话,没事的,别说话……”
“怎么了?别哭,”严峫喃喃道,“别哭。”
江停眼眶发红但神情冷静,用力把严峫上半身挪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让他心脏保持在比出血口高的水平线上,说:“你中弹了。”
“……”严峫的瞳孔微微张大。
尽管十多年来在各种行动中遭遇过很多危险,有些也确实堪称鬼门关上走一遭,甚至有几次他都做好了可能要光荣的心理准备,但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近距离接触死亡,那还真是第一次。
就这么中弹了?要死了吗?
可是人质还没救出来,我还有很多话没跟江停说,我还没见我爹妈最后一面呢?
这是不是也太快了?
大地似乎在震动,砰砰砰砰的。他不知道那是远处公路上的车接二连三停了下来,鸣笛声此起彼伏,很多行人在往这边跑。
“别怕,会没事的,别睡过去。你看,救援已经来了,别睡过去……”
严峫听不清江停说什么,甚至实际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他的意识一阵阵模糊,感觉灵魂似乎变得非常轻,几次险些从这具沉重的身体中飘出来,但都被江停的手臂死死锢住了。
“昨天,”严峫朦胧着喃喃问,尽管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昨天在……在车上,你是不是……”
“我知道。”江停沙哑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潮湿的脸颊贴着严峫的额头,强行让自己发颤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力:“你听我说严峫,醒着听我说。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兄弟吗?我有的。”
“我曾经有很多兄弟,但他们都在三年前离我而去了。”
“但你是不一样的,严峫。哪怕有一天我死了,我都会在天上看着你,我会一直看着你好好地活下去。”
第58章
铁轱辘在光滑的地面上飞速转动, 咣当咣当冲过走廊, 少顷后急救中的红灯亮了起来。
“需要紧急输血, 联系家属,准备签字动手术……”
远处人声喧杂,江停坐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 直勾勾望着脚下那片泛着亮光的地面,突然护士急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
江停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抬头。
护士满面焦急:“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
“……不。”江停恍惚道, “我是……我是他朋友。”
护士手足无措, 正当这时走廊上有人狂奔而来,一把抓住后肩让她转过身, 随即只见马翔摸出湿透了的警察证往护士眼前一亮:
“伤者是我们公安局刑侦副支队长,这事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了, 请立刻实施手术,快!”
护士飞快跑走了。
马翔也是刚随着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而至的, 此时就像只气喘吁吁的落汤鸡,刷地耙了下还滴着水的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长椅上:“小张在隔壁抢救。”
“……严重吗?”
马翔一摇头:“不知道。那伙人拿的应该是自制黑枪, 小张手臂中弹, 出血不多但难说有没有伤到筋骨。我刚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已经通知了省厅、市局和当地公安机关,正派人封锁现场以及追查歹徒,建宁市也正紧急调派技侦黄主任他们过来。”
江停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李雨欣呢?”
马翔双手抱住头,十指用力地插进头发, 片刻后终于抬起脸沙哑道:“我带着她跟小张游了几百米,上岸后才发现是前胸中弹。”
“……”
“人是在救护车上不行的。”
远处明明十分喧杂,急救室外却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们的目标就是李雨欣,”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江停一字字道。
砰一声马翔捶在了长椅上:“但还有谁能同步探查案情,有谁能知道我们从看守所里把李雨欣提了出来,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妈的敢在刑侦支队头上动土?!啊?!”
马翔控制不住怒吼出声,走廊尽头的急救站那边几名护士同时回头,但向前走了两步,又讪讪站住了。
“在没抓住那帮人之前,谁都无法洗脱嫌疑……”江停轻轻吸了口气,说:“你,我,严峫,小张,市局所有被通知案情进展的内部人员,甚至连死了的李雨欣自己……我们都或多或少有着可以被怀疑的点。这些疑点在五零二冯宇光案中,在胡伟胜吸毒而死的那天夜里就浮出了若隐若现的影子,这次只是更加嚣张和明显了。”
他声音和缓而语意沉重,马翔满腔暴怒被不知不觉地强行压了下去:“您的意思是……”
江停没有直接回答他,短促地扯了扯唇角:
“当然,我的嫌疑是最大的。”
确实,所有人都是公安系统内部人员,只有他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除了“严支队的朋友”之外没有任何来历,甚至在冯宇光案之前全市局没人见过他。
如果案情中真的出现了内线,那么只有这个内线是江停,才算最好的局面。
“但你是严哥救上来的人。”马翔叹了口气,说:“警车往河底沉的时候,我拉着严哥、小张拉着李雨欣,抢着最后一点氧气耗尽前拼命往上挣,当时生死真的就只在零点几秒间。是严哥强行挣脱了出去,硬是赶在汽车彻底陷进淤泥前把你从后座上救了出来。如果当时你的安全带把严哥也缠住,你俩此刻都已经完了。”
“……”
马翔还想说什么,院长匆匆奔出急救站:“警官同志,是你们公安局的电话!”
马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站起身来看着江停:
“那么,你到底是严哥的朋友,还是通敌的内线呢,陆顾问?”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抢救室外的半空中交汇,半晌江停缓缓道:“……你们严哥认为我是他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马翔点点头,似乎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快步走向急救站。
在他身后,江停浸水后毫无血色的脸格外森寒,望向了墙壁挂钟。
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距离那个人预告的行刑时间只剩下最后不到两个小时。
他刚才没有提醒马翔的是:李雨欣已经把她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没交代的部分确实也无能为力了,带她去天纵山现场不过是希望能在搜索方面提供微末帮助而已。如果真是内线通风报信,以至于“那个人”要杀人灭口,那灭她的口还有什么用?
除非,还有人害怕她说出更多东西来。
时间流逝,秒针一格格移动,映在江停黑沉的眼底——
以鸡血为意象的李雨欣在被胁迫后杀了贺良,那么以鹰血为意象的步薇会怎么做?
或者说,策划了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希望看到她怎么做呢?
·
七点,天纵山下。
“是,我知道。市局老魏带着技侦已经在路上了,到江阳县现场后再跟我联系,另外严副支队跟小张两人的手术一结束立刻通知我。”指挥车内吕局挂了卫星电话,转向身侧各路纷纷十万火急的人马:“怎么,现场情况如何了?”
“报告吕局,搜救已经完全覆盖了行动地图的红区范围,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正在向橙色区域扩散!”
“吕局吕局,卫星地图跟航拍结果出来了,整座山上有记载的成片凤凰树共有四处,观测到的疑似凤凰树共有八处,警犬正在分头行动!”
“吕局!当地医院的救护车来不过来,问我们有没有替换方案!”
“吕局……”
电话铃和喊叫声此起彼伏,指挥车内简直就像个大型集市现场。吕局吁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一道极其沉稳又强硬的女声从众人身后响起,霎时压下了所有喧嚣:
“安排人手去接应救护车,分散十二支探组带治安联防及当地派出所前往任何疑似有生长凤凰树的地点,技侦把附近路段的实时监控同步到指挥车里,剩下的人有什么话一个一个来!”
众人同时回头——是余珠。
余支队在众多注视中上了指挥车,吕局向边上挪了挪,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用只有彼此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悠悠道:“严峫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