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希望能够立刻昏迷”后的五分钟后,他在自愈体质下逐渐恢复了一点精力,重新睁开双眼——并撑起左手,试图证明它并不是属于自己身上的东西。
而事实非常不幸。
他的左手比之前睁眼时的惨状(稍微)好了那么一丢丢,起码失去了猪肘一般的浮肿,洛森猜是自愈体质排掉了魔法堵塞时累积的脓水——可那属于精灵的白皙皮肤已经毁了大半,左臂总体呈现出一种烤红薯外皮的焦褐感,上面还皲裂出了不规则的黑色裂纹,从大臂延伸到指尖——表现效果十分之非主流。
当然,经过高空坠落下四百多米的摩擦、火焰魔法接连两重的烧灼、与一大堆高级魔法的极速叠加,它只变成这个非主流模样没有彻底断掉,是不幸中的大幸。
没关系,自愈体质会让它复原的,只不过和他曾经震聋的耳朵一样,会比较慢。
……大概。能复原。吧。
洛森眨眨眼,扭头看向右边。
他这才发现这是安娜贝尔在学院的卧室,身下的是安娜贝尔的床——这有点奇怪,因为他记得他彻底失去意识时是返回学院,倒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而捷克今晚颠颠去外面参加了联谊,并不在宿舍——
但管他呢。
这里的主人正背对着他,静静坐在右侧的床沿。
窗外下雨了。
窗户噼里啪啦。
窗内很安静。
“你醒了?”
我刚刚就醒了。
“那正好,我们分手吧。”
洛森试着把左臂举起来。
……未果,他只好试着把自己整个上半身支起来,靠坐在枕头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新纹身,它好像是有点过于前卫……”他玩笑道,“但反应不用这么激烈吧,蜜糖宝宝。”
安娜贝尔没回头。
她继续冷漠地背对着他。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那什么原因?”
“我不喜欢你了。我一点都不心疼你现在的样子,这是你活该,你咎由自取。”
“我刚刚看见你捧着我的猪肘……左臂哭了,蠢宝宝,你哭的一脸鼻涕。”
安娜贝尔停顿了一下,镇定且冷漠地说:“我不喜欢卑贱的贼。”
……哇。
洛森扭头往身后多垫了一个枕头,收起了玩笑的口气。
“虽然我知道你在说谎,大小姐,但这句谎话也令我非常生气。你不该把它说出来的。”
“我没有说谎——”
“如果你要和我玩什么‘不得不忍辱负重独自承担假装移情别恋从而对我口出狂言,让我彻底失望并和你分手’的把戏,我告诉你,蠢宝宝,我这里从不存在‘破镜重圆’。”
“分手就是分手,离开就是离开。你要是再刻意侮辱我一个词,一个词——那哪怕八百年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也不会重新和你在一起,我会彻底改变人设当花花公子,每十年换一个小姐姐谈恋爱。”
安娜贝尔:“……”
“好的,我表达清楚了。现在你想好合适的新分手理由了吗?”
安娜贝尔:“……”
她暴怒地扭过头来:“你敢每十年换一个小姐姐,我就诅咒你秃头!”
洛森:“法师界有魔法生发水。你诅咒吧。”
“你——”
洛森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安娜贝尔到嘴边的话只好变成:“……你还好吗?”
“我不好。”
他说,脸色比她的床单还白:“我很冷,很痛,而且胃疼,我觉得我快死了。”
安娜贝尔急忙起身,小跑到靠近病人的左侧,拿着药瓶去检查他的情况。
“你会没事的,我刚刚涂了药包扎过,三四天就能好全……”
“我有事,我事情很大,我需要非常多非常多的照顾,现在不能进行任何严肃谈话。”洛森闭着眼睛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胃疼。”
安娜贝尔叹了口气。
“好吧,你想吃点什么?先吃饭再谈。”
“想吃炸鸡。还有烤红薯。”
“……”
“咳咳……”
“……”
三十分钟后,斯威特小姐把装着新鲜炸鸡和烤红薯的托盘扔在了床上。
布朗宁同学哼哼唧唧:“你砸疼我了。”
“……哪里疼?我明明避开了所有的……”
“幻肢疼。”
“……”
大概是发觉了她眼神中饱含的杀气,布朗宁同学立刻伸手抓起炸鸡,以免她出声对自己咆哮时掀翻整个托盘。
……炸鸡真的很好吃,比学校食堂的还好吃,肉又多汁又饱满,脆皮正正好好……真不愧是斯威特家的特供食材……嗯,还有斯威特小姐经过新娘修行锤炼的特级厨艺。
这不是可以好好做菜的嘛,为什么要专心制造苦苣沙拉这种东西啊。
安娜贝尔坐在床边,沉默地抱着臂看着,脑子里还在思索一个合适的分手理由。
直到洛森说:“你怎么没有配冰可乐,炸鸡要配冰可乐的,热橙汁配炸鸡是邪教好不好,啧,我就点了道炸鸡,结果炸鸡没做好。”
安娜贝尔开始想把冰可乐的拉环拉开浇在他脸上。
浇之前再抓着冰可乐的易拉罐疯狂上下左右摇晃。
“洛森·布朗宁,你在胃疼!见鬼的冰可乐!老实低头喝你的热橙汁!”
“……你好凶。你都不会哄我。”
安娜贝尔:我哄你个毛线球。
她呼哧呼哧着喘着气,硬是忍到这混蛋吃饱喝足,忍到他用家务魔法洗净双手,洗脸擦干,再忍到自己去拿开托盘,将其稳稳放在茶几上——
“现在吃好了?吃好了来谈谈。”
洛森拉了拉被子。
“我困了,现在需要睡眠。”
安娜贝尔一字一顿:“等我们谈完了,你就可以安心养伤了。”
“不要,我不想和你谈。”
“……布朗宁!”
布朗宁选择背对她,把被子拉到头顶。
“布朗宁!我警告你!不要假装你是个闹脾气的七岁小男孩!我·不·是·你·妈!!”
“我不想和你谈,我妈也不会在谈话时和我提分手,而且我没有妈。”
“……”
“不分。”
“……”
“死都不分。”
“……”
“……别扯我被子!”
安娜贝尔拽着被角,发出了嘶嘶的气音:“这是我的被子!”
“既然你要和我分手,它就不是你的被子了!它现在是我偷走的被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安娜贝尔快气死了。
她真希望自己可以一脚把这混蛋踹下来,但令她更生气的是她舍不得。
那些淹没口鼻的焦油就这么退去了,随着这混蛋说的话与这混蛋幼稚的举措。
但愤怒,悲伤,后怕,自责。
这些东西并未退去,它们无法轻而易举地退去,它们几乎要压垮她。
安娜贝尔转身爬到床的右侧,也背对他躺下。
她发誓自己躺下时只是想抱紧双臂表示坚决不让步的态度,但不知怎的,渐渐的,她蜷缩起来,抱紧了她自己。
生活并非一场童话。
你也不可能永远活在某个讨厌鬼亲手创造的童话世界里。
总有些决定,有些选择,不会由固执犯倔的他想起,必须由你来亲手操作。
因为布朗宁从不做选择,那是个宁愿粉身碎骨也要用命拼出第三条路的傻子,没有选择他就创造选择,不管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
他可以。他那么肆意。
但她……不,不行。
她不能看着他付出代价。一丁点代价都不行。
她都不确定,再像今晚这样看到他第二次化成灰,会不会彻底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