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了敛神色,用喝茶水的动作遮掩自己面上的尴尬和懊悔。
“爹爹,以后在宫里,不该说的话万万不要说了,现在宫里谁不捧着那一位,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去,受罪的还是儿子。”
张德卿的面上有些凄怆,看的张李氏心疼不已。
他早年得过几分宠爱,后来后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个个比他鲜嫩水灵,再加上他夫家李家败落,张赢宿在他院子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现在张赢膝下一女三子,唯独张如颐是他膝下的,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才华,且继承了他年轻时的样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为这个优秀的儿子,他才能得到诸多赞誉,张赢也才没将他抛到脑后,偶尔还会留宿他房中,因此对于这个儿子,张李氏是真的爱若至宝。
虽然因为礼法规矩,张家唯一的独苗苗从小养在他膝下,可付出的感情,绝对也没有他对张如颐万分之一的珍爱。
“可怜我的颐儿啊。”
光是想着儿子在宫中备受冷落,还要受那个丑夫的磨搓,张李氏就忍不住心如刀割,潸然泪下。
“爹爹,我要你帮忙找的人你可找了?”
命夫进宫的时间都是有规矩的,在内宫落锁前一个时辰,就得出宫了,因此张如颐没工夫跟着他爹爹抱头痛哭,而是收拾了一下心情,说起了正经事。
“当然找了。”张李氏也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道。
张如颐之前传信回家,让他帮忙找一个在太医署找一个懂医理的太医,要确保对方身家性命都抓在张家手里,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他们张家的事情来。
“这是爹动用自己的人脉帮你找的,除了我和你,即便是你娘也不知道。”
张李氏冲儿子眨了眨眼,虽然作为嫡出长子,张赢对这个儿子也有几分疼爱,可她还有其他三个孩子,对她而言,那三个也是她的至亲骨肉,重要程度未必比张如颐来的浅。
尤其是张如颐的庶弟张如昕,张家唯一一个女郎和他同出一父,在张赢眼里,虽然这也是庶子,却比张如颐更讨她欢心。
现在距离女皇的成年礼过去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凤君,女皇还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君妃,张家上下已经有了不少言论,想着是不是张如颐的手段不够,不能得到女皇的重新。
让张李氏恨毒的是张赢的态度,恐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未必不会在下次选秀的时候,将庶子张如昕送进宫里来,那时候,叫他得了宠,这宫里以及张家,还有他们父子什么活路。
因此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都是瞒着张赢的,怕的就是对方将他给儿子准备的人脉同样交到那小浪蹄子手里,这可是他给颐儿准备的,其他人怎么配。
“爹爹,我能靠的,也只有你了。”
张如颐垂下眼,看着张李氏递到他手上的那张纸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晏褚总是风雨无阻的让他们一起晨练,那样的锻炼程度,不至于让他们变得和晏褚一样的粗壮,却也使得他们身子骨比以前健壮了不少,至少从自己的宫殿走到凤仪宫的那段距离,即便没有辇轿,也不是什么煎熬了。
而且只要仔细保养这一身的肌肤,光是晨起时那一段时间的锻炼,也不至于晒黑多少,或是变得太过粗糙,坚持了一段时间,看到了好处之后,宫里人对晏褚的抗拒就少了许多了。
唯独张如颐,他并不信晏褚做这桩事会有什么好心,看着自己的肌肤,就是黑肉眼看不出来的那一分,小腿的围度长了半寸,都让他在心里将晏褚翻来覆去的咒骂。
可谁让女皇现在就是要重用晏家呢,要不然,也不会接连一个月,只宠幸他一人。
张如颐的眼神微凉,他的心情倒没有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紧张。
尤其是在知晓女皇这段时间勤练武艺后,更是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
晏褚再嚣张,也只是镜花水月,等到赤女诸部平定,女皇未必还会放纵他,他现在越骄纵得意,将来的下场也只会越悲惨。
至于宫里最近流传的所谓的女皇只钟爱凤君那种长相的流言,张如颐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也就刘霖那样的傻子,信以为真,看他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了。
张如颐心中不屑,不过看到刘霖傻乎乎的自掘坟墓,他心里也是高兴,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呵护好自己这一身如玉的肌肤,相信等以后女皇享用过他娇美的肉体,就绝对不会再对晏褚那样粗莽的男人感兴趣了。
他心中笃定,指尖从他依旧光滑细嫩的手背上划过,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公子,公子。”
张如颐正打算和张李氏再说些什么,就看到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要是对方说不出什么要紧事来,必罚他不可。
“刚刚鸣凰宫的宫人传话过来,说今天晚上,女皇陛下会驾临我们辰德殿。”
那个宫人欣喜地都快说不出一句全话了,宫里的宫人荣宠皆系于他们跟着的主子,眼看着当初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凤仪宫现在成了他们高攀不起的存在,而他们这些人却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谁心里能好受。
现在不一样了,这可是女皇继凤仪宫后,第一次宠幸君妃,不妄想把凤君拉下来,可至少在后宫君妃里面,他们主子就是第一人,即便惠卿和主子同级,也落了主子一筹。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天保佑。”
张李氏双手合十,喜极而泣,看着自家儿子,一副他终于熬出头来的喜悦。
张如颐同样如此,饶是他城府那样深,听到了宫人的话,也忍不住激动。
他原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的好日子居然来的那么快。
“吩咐下去,辰德殿伺候的宫人多发三个月的分例,银钱从我的私库出。”
张如颐知道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头,只要赤女诸部的事没有处理好,女皇明面上一定还是会表现得更宠爱那个丑夫的,不过无所谓,在这个时候,女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而不是刘霖,就足以证明他在女皇心里的地位,比刘霖更高。
*****
辰德殿一片欢喜,宫里又能有什么秘密呢,鸣凰宫的人往辰德殿去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今晚女皇要驾临辰德殿的事,就和雪花片似得,散入到了各宫各殿。
晏褚如今的地位,一些消息,即便他不刻意打听,也有人会来告诉他,因此他也很快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渣,实在是渣。”
晏褚以前总是穿成那些渣男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遇到了一个渣女,明明已经得到了他的肉体,却还想去睡别的男人。
心里就跟有把火在烧一样,宫里的人噤若寒蝉,就怕晏褚心情不好,拿他们出气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即便他们来凤仪宫的时间不长,可也感受到了凤君是个好相处的,要不是这样,以前凤仪宫的那些宫人也不会爬到他头上去。
可难保万一啊,谁知道按照凤君的醋性,听到女皇要临幸其他君妃的事,会不会气到失去理智呢。
“凤君,陛下说了今晚照旧来凤仪宫用晚膳,想来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
晏十一和晏十二一样都不怎么会说话,看着主子浑身萦绕着怨夫气,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早在他们公子闹着要进宫前就应该想到的,作为一国之君,女皇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呢。
他们的话晏褚没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他现在在思考之前夫妻俩的房事,原本以为要把控着一个度,现在看来,还是他太心善了,没瞧见他一个不注意,人家就有精力去睡别的男人了。
晏褚心里冒火,想着到底该怎么治那个花心的女人。
*****
“陛下,凤仪宫、凤仪宫落锁了。”
凤曌在御辇上眯着眼休憩,这辇轿刚行到凤仪宫外,就听到了先行之人的回复。
在宫里,每处宫殿晚上都是要落锁的,一旦落锁,就意味着不接待访客,同时宫殿里的人也不能出去了。
通常来说,只有在夜深了,确定不会有人来拜访的时候才落锁的,尤其凤曌白天还让人来凤仪宫传过口信,晚上要过来一块用晚膳的,这时候落锁,岂不是在告诉凤曌,他晏褚不乐意见她了。
凤曌神色一凛:“是我太纵着他了。”
说不出来是心虚还是愤怒,凤曌撩开帘子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宫门,一股郁气盘踞在胸口,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陛下,您看,是不是让人去通报一声?”
江流看着女皇铁青的脸色,也觉得凤君这个做法有些过了,从来还没有人能够这样下女皇的脸面的,即便贵为凤君,也不可以。
“不必了,摆驾辰德殿。”
凤曌重重把帘子甩上,坐回了御辇内,声音冷的掉冰渣子。
江流苦笑,凤君这步棋还真是走臭了,这样做,岂不是生生在把陛下往别的男人身边推。
只是他和凤君也没有什么交情,宫里不论谁得宠,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因此江流除了在心里惋惜了一下,也没有再替晏褚说话的意思,吩咐宫人,抬着御辇朝辰德殿赶去。
凤曌坐在轿子里,越想越生气,甚至还有些委屈。
她自认对晏褚已经足够恩宠了,连续一个月只要进后宫,必定都是宿在他那儿的,每天政务再忙,也总要抽出一顿饭的时间陪他吃饭说话。
这样的恩宠,整个后宫就只有他享用过,就这样他还不知足。
凤曌脑海里盘旋着恃宠生娇这个词,铁了心了想要冷冷晏褚,让他知道分寸。
作为一国之君,她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如果每次她召幸了其他君妃他都跟她置气跟她摆脸色,那还得了。
凤曌这么想着,可置气的时间一长,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阿褚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虽然并不算聪明,但胜在纯,较真起来的时候,九头牛的拉不回来,尤其他这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恍然间听说她要临幸其他君妃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必然的。
想着他现在或许就趴在床上哭,哭诉她的绝情,凤曌又有些心软。
不行,不能心软,想着晏褚居然有那胆量将凤仪宫宫门给锁了,让她这个女皇吃了闭门羹,这么一想凤曌这气又上来了,觉得晏褚现在的性子,不管教是不行了。
在床上,她能纵容他,毕竟扯破天,这也是夫妻情趣,可其他事,凤曌需要考量的更多。
她握住腰间挂着的那块寒玉,一下子,心就静了下来。
*****
“弄书,我这样打扮可好?”张如颐脸上难掩欣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对着一旁伺候的宫侍问道。
女皇的御辇速度慢,刚刚在凤仪宫外的事,早就有人跑来先一步告诉了张如颐。
只要一想到那个蠢货自掘坟墓,居然还真当女皇是真心爱重他,这样落女皇的脸面,恐怕即便有晏家在后面撑腰,他这样的行为,也会在女皇心里重重记上一笔,以后哪里还有他的好日子过。
想着晏褚以后的凄惨生活,张如颐就忍不住有些痛快。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凤君的言行要求自己的,他努力经营自己在国都的名声,为此他吃了多少苦头,私底下受了多少罪,凭什么一个样样都不如他的北地男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摘了他的果子。
到头来,他就只是个从二品德卿,还得和刘霖那个他一直都看不上的男人平起平坐,他不服。
因为不敢怨女皇,张如颐只能把所有怨恨都放在了晏褚身上,为什么他一个刚从北地来的公子丑陋无盐的名声能传那么远,其中也有张如颐的手笔。
原本以为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只是在扮猪吃老虎,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多了,那就是个蠢的,即便有点脑子,也不足为惧。
张如颐笑着给自己画眉,在听到门外的响动后,欣喜地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提着衣摆,脚步欢快地走了出去。
一顿晚膳安安静静地用完,张如颐自持身份,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他在用膳的时候说话,再次之前凤曌同样也是这样的,可自从和晏褚一块用膳后,听惯了他绞尽脑汁哄她多吃点鱼和蔬菜的有趣小段子后,这样沉默的用膳氛围,反倒让她觉得太过安静了。
尤其这晚膳里出现的两道菜,一道是糖醋肉,还有一道是茄鲞,都是晏褚最喜欢的,通常饭桌上出现这两道菜,他一人就能吃掉大半。
也不知道今晚上凤仪宫有没有上这两道菜。
阿褚现在是不是还在偷偷摸摸的哭,连晚膳都没有用。
凤曌发散思维,忍不住想了很多可能,看着用完膳后被宫人收走的那两道菜,出神良久。
“陛下,可是晚膳用的不好?”
张如颐没有亲姐妹,年纪稍长后,和娘亲同桌而食的机会也少,自然也无从知晓一个成年女子的饭量是多少,只是他刚刚瞧着女皇只用了半碗碧粳米,几口汤,这饭量也就比他高一些,不像是吃饱的样子。
他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也怪女皇要来用完膳的消息来的太晚,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很好。”
凤曌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除了在面对晏褚时经常破功,在旁人面前,她一直都是这么清冷自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