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经理简直快给大爷的战斗力扫跪下了。他冲谷妙语打眼色,希望她能站出来救救场。
谷妙语有点犹豫。她是有点想救场的,但绝不是为了秦经理或者涂晓蓉。她只是担心大爷再这么爆青筋吼下去,真把他自己心肌给吼出炎来可怎么办。
她犹豫着,刚要有所动作,却被邵远在一旁探出的长腿给拦住了。
她扭头看邵远,邵远也看向她。
他把头靠进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别去。谁摆的烂摊子,让谁自己收拾。”
谷妙语也把头凑近他,小声说:“我是担心这大爷会爆血管。”
邵远摇摇头:“不会的,我了解心脏病人的状态,这大爷再把嗓门吼大十个分贝都没事。”
谷妙语忽然听到手机响。
她的头和邵远的头拉开距离。
她看到手机上有条信息,居然是秦经理发的:长没长心?我被这老头为难成这样了,你们俩还能交头接耳唠嗑玩?赶紧给我救救场!
邵远探探头,瞄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留下烂摊子的不是涂晓蓉吗,经理他怎么老挑你为难?
留下这么句话,邵远起了身。
他向大爷走过去,对大爷说:“大爷,我们不是不理您,您的装修工程是涂设计师接的,有什么事得她来处理才行。我给您倒杯水,您先歇一歇。”
他说到这眼神向秦经理看了下,“我们经理虽然不在,”他转回来对着大爷继续说,“但我们已经通知涂设计师赶紧过来给您处理问题了,您留着点精神,等涂设计师来了,有什么问题您再跟她沟通。”
谷妙语在心里把邵远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往去繁就简的方向上翻译了一下。
——您先别嚷嚷了,留点劲儿。冤有头债有主,等涂晓蓉来了,您好冲她可劲吼。
随后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心里有点暖暖的。她觉得这小子刚刚冲出去其实是在替自己出头。
不过大爷并不买邵远的账。他转头冲邵远嚷嚷,嚷嚷的时候眼神一扫看到了谷妙语。他的嚷嚷声停顿了一下,“咦”了一声,又“唉”了一声,然后继续嚷嚷。
邵远被嚷嚷得皱着眉退回到谷妙语身边。
他低声问谷妙语,知道那声“咦”和“唉”是什么意思吗。
谷妙语:“咦?这姑娘长得很漂亮啊。唉,但我现在在吵架,不能分心看她。”
邵远慢慢转头眼神斜斜地瞄着谷妙语,整张脸都是大写的一个呵字。
他也提供了一版演绎。
“应该是这样的吧——咦?这不是当初最开始给我算报价的设计师么。唉,可惜当初没有听她的话。”
谷妙有点看呆了。原来平时冷面的小子居然也是个戏精。
大爷悲情难当,凄凄厉厉展开痛诉。
“你们今天一定要出来个人给我个说法,涂晓蓉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开始说好的几万块钱就能把我的房子装下来,可现在都十几万了,她还没给我装好?她把我的钱都给我花哪了去了?是不是都揣她自己腰包了!见天的不是这里加钱就是那里加钱,不交干脆给我停工了!凭什么给我停工?看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干的这他妈都叫人事吗?当我老头子傻是不是、把我当棒槌敲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些骗子,我老头子现在回过味儿过来了!你们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要是到消协告你们去,我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还给我停工,我真是惯出你们毛病来了!妈了巴子的,今天你们把我逼急了,老子就直接死在你们这,我看你们这些骗子怎么跟社会舆论交代!”
他吼一句,秦经理就跟着抽抽一下。
大爷说到这喘口气,忽然头一转手一抬向着谷妙语一指:“难怪之前这个设计师说,只花那几万块钱就把房子装完是不可能的!我现在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爷说到这,脸一酸,突然开始迁怒谷妙语。
“你这人也是,明明知道花那几万块钱装不完,也不拦住我,我老头子攒了一辈子攒那么点钱,你就明眼看着我被坑,你良心不会痛的吗?你们都是没安好心!”
谷妙语被骂得目瞪口呆。
原来那声“咦”和“唉”应该这么理解:咦,这不是之前给我算过报价那个设计师?唉,她当初怎么就不拦着我点呢!
她正被喷得莫名其妙,邵远突然站起来,横着挪了一步,正好挡在她前面。他修长的身姿立在那,像座能遮风挡雨的山,把她挡在他的背影里。
他说:“大爷,那天是您自己强烈要求选择涂设计师的,谷设计师该跟您说的都和您说了,也极力挽留过您了,但最后是您自己坚持选择别人的,现在您觉得不满意,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事真怨不着谷设计师。”
谷妙语看着邵远的背影,觉得莫名安全,莫名温暖。在这行做了这么久,一直是她一个人冲锋陷阵,没有友军、没有伙伴,只有独自忍受委屈、责难和诟病。
想不到今天有个小朋友愿意冲到她面前,为她挡住责难,替她化解委屈。
谷妙语有点感动地想,中午订饭一定要给邵远多加个鸡腿。
涂晓蓉终于赶到公司了。大爷看到她像打了鸡血似的又高高举起速效救心丸展开战斗。
涂晓蓉满面陪笑,劝着大爷:“大爷,我们去会议室说吧,我给您倒杯热水,您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您别急,您哪里觉得不满意您就告诉我,我肯定都为您解决!”
涂晓蓉忍着狗血淋头的怒骂,使尽浑身解数把大爷弄进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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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安静下来。大家像刚刚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秦经理也悄么声地回了办公室。
邵远拉着椅子过来,坐在谷妙语身边。
他小声说:“我终于真正理解你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谷妙语回以一脸问号。
邵远两手做着敲键盘打字状:“就是你之前跟我说,顾客对你做的设计和你监督的装修项目比较满意。”
谷妙语想了一下,想起来了。
那是邵远刚来那会,看着涂晓蓉接电话接待顾客忙忙碌碌,看她没电话接没客户找冷冷清清,于是对她的工作产生质疑。
她便在qq上回复他:那是因为顾客对我做的设计和我监督的装修项目比较满意。
她那天没直说出来的潜台词是——你也不看看涂晓蓉为什么那么忙,那是因为顾客对她不满意,他们在扯皮。那时邵远没读出她的潜台词,但现在他读出来了。
“我现在确认事实是像你说的这样,我收回当初的质疑,并为当初对你的不屑,郑重向你道歉。”
谷妙语一笑:“原谅你了。”
邵远牵牵嘴角,问:“不知道涂晓蓉这次得怎么解决这件事。”
谷妙语端起水杯喝口水,说:“如果这大爷是好对付的,涂晓蓉采用的方法无外乎是花言巧语。她会说出花来让人相信,任何一个设计师都会有这些那些的增项,而其他设计师的基础价格会比她给的还高,所以其实大爷是不吃亏的。”
她顿了下,开始转折:“不过很不幸,这位大爷特别难对付。这种情况下,就得看这位大爷和涂晓蓉谁更难缠、谁手段更狠。如果是涂晓蓉更狠,她会告诉来人,再闹她就要报警了,她是严格按照合同上的约定项目进行装修的,合同里没写的项目,她就得另行收费,这么做合理合法,总不能让她自己垫钱吧。
可如果是大爷够狠,且能够找到证据证明涂晓蓉那些增项的收费远远高于市面价格——当然这有赖于平时谈话多录音多照相什么的——那就得恭喜涂晓蓉的钱包,可以减减肥了。她得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不说别的,那大爷和她吵的时候直接往地上一躺,哼唧两声心脏疼,就够她喝一壶的,她就得立马陪人看病去。”
她话音刚落,就从会议室那边传来一片乱套的声音。
那位大爷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哼:哎哟!哎哟!我的心脏!快给我打120!
邵远看看会议室的方向:“……”
他扭回头对谷妙语说:“没想到你还有未卜先知的天赋。”
谷妙语一呲牙:“我又不是手里捏着周易出生的,我上哪未卜先知去。”顿了顿,她告诉邵远,“你看看这屋里有谁跑过去看新鲜热闹了吗?没有吧。因为它一点都不新鲜,大家已经懒得去瞧热闹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当然熟悉套路。”谷妙语说到这,语气里有点莫名的无奈和伤感。
她抬起下巴向会议室那边扬了扬:“掀不起太大风浪,最后一定是赔钱了事。”
“大爷不会告吗?”邵远问。
“大爷不会告的。”谷妙语笃定地说,“告多麻烦,审起来一年两年的,还是钱实惠。”
邵远皱皱眉。
他明白为什么涂晓蓉做了那么多红线以下的事,却能一直安然无事了。
因为告麻烦,因为大不了赔钱了事。
这真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行业业态。
“接下来就是扯皮了。”谷妙语说,“大爷会要求全额退装修款,而涂晓蓉只会同意退差价,且有的扯呢。”谷妙语说到这,转头告诉邵远,“这也是你涂姐姐为什么经常有那么多电话要接的原因之一。她要扯的皮太多。”
邵远又皱皱眉,说:“我都和你说过了,我从来也没有什么涂姐姐。”顿了顿,他瞄住了谷妙语的眼睛,把声音调到了一个极其好听的频率上,说,“我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妙语小姐姐。”
谷妙语身心皆愉地“噢哟”一声笑了。
“原来你嘴巴子也是可以这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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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大爷来公司大闹一场的事,很快就传得整个公司人尽皆知。
但让邵远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没人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件可耻的事,甚至有很多人对涂晓蓉是秉持着同情态度的。
他们安慰涂晓蓉:“晓蓉啊,别往心里去,那人就是一疯子。”
他们也同情她:“晓蓉你可真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难缠的客户。”
只有谷妙语一语道破了邵远的心情。
“看,这就是我们普遍的行业现状。设计师坑客户是正常的,被坑的客户讨公道却变成了疯子和难缠。是不是很病态?”
邵远想,是啊,这样的状态确实是病,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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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涂晓蓉从医院赶回公司的时候,一副很心力交瘁的样子。
她一回公司就去找谷妙语。
“我们聊聊吧。”
第22章 能做点什么
第二十二章能做点什么
谷妙语跟着涂晓蓉到了公司隔壁的咖啡厅。咖啡厅里没什么人, 幽暗灯光与涂晓蓉阴沉的脸色一脉相承。
她们居然又坐到了上次的那一桌。而她们上次来这里也是和那个大爷有关。
在这里她曾经真诚告诫过涂晓蓉, 那位大爷不是善茬,要是发现有猫腻,一定会来闹的。
可是涂晓蓉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
现在她们又来到了当初的座位坐下,像是专门来见证一下之前的话似的——大爷他真的来闹了。
谷妙语忽然觉得在冥冥之中“生活”本身是有一种叫做“对照”的定数的。
从前努力,生活会在此刻对照给你收获。从前投机取巧, 生活会在此刻对照给你啪啪打脸声。
涂晓蓉还是像以往一样的笑容满面。但她的笑容背后是一种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