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还是笑, “我认脸能力强。”
“是了是了, ”郭睿把他后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揽过来,给饶束介绍,“束哥,这我妈。”
“阿姨好!”她摸了摸额头,有点不自在,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她总觉得张修的目光在审视着她。这种感觉太令人难过了。
难过到让人想失去知觉。
手突然被人用力握住,饶束惊得猛地一缩。
抽出来了,她才反应过来,握她手的是郭睿的妈妈。
三人都愣了一下,饶束赶紧圆场,主动伸手去握郭睿妈妈的手,笑着说:“没事阿姨,我就是条件反射。”
“我也没事,只想说,很感谢你啊小姑娘。”郭睿的妈妈不愧是郭睿的亲妈,笑起来连脸上的酒窝都一模一样。
“妈,什么‘小姑娘’呢?是束哥,她有名字的!”郭睿显然是个合格的拥护者,在对饶束的称呼上,连自己亲妈都要给她纠正过来。末了还要补充一句:“我们都这么叫。”
“没关系,”饶束默默抹汗,“怎么叫都可以。”
“就是嘛,明明是个小小的姑娘,小小一只……”郭睿妈妈放开了她的手,埋怨儿子的语气很可爱。
“刚在下面我就瞅着你看了好久,我跟我妈说,那人真像我束哥,没想到还真是你!”郭睿的语速很快,说话颇有点手足舞蹈的意味。
饶束继续笑,抬脚往上走,随口问郭睿:“你最近的状态好点没?”
“很好!”郭睿和他妈妈也跟着饶束往上攀爬,“上个月我重新去应聘了一个游戏公司的前端开发工作,挺顺利的,公司待遇也不错。”
“做回本行了啊。”
“嗯,病情也没反复了,”郭睿积极跟她分享近期情况,“医生给我用了一种新药,效果挺好的。”
“那很好啊。”饶束的脚步已经抵达了张修所在的那一级阶梯。
但她没停留。
她必须不停留。
她必须像一个很正常的人一样,与一个看起来同样正常的朋友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经过。
她不能再蠢到像以往一样主动暴露自己。
她想起另外一些人荒唐的反问;她害怕他也会提问。
她终于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因为张修没转身。
他还背对着行人,站在那里看山间风景。
“束哥,我们什么时候还会有线下活动啊?”郭睿跟饶束同步。
“嗯……”她把头上的男款遮阳帽再压了压,“等我考完期末考,策划一下,暑假应该会有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郭睿给她递了一瓶水。
饶束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有带水。”
郭睿直接把瓶盖拧开,再递给她,“束哥,你昨儿不是吃了酸菜鱼吗?等会儿午饭我跟我妈打算去试一下,你说的麻辣味。”
饶束只好把他手里那瓶水接过来,说:“挺好吃的。主要是那个辣味,真他妈能把人辣成鼻涕虫。”
他们三人爬得越来越远。
饶束又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张修,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眺望的角度都没有变化。
也不知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总之,他这样的反应,让饶束松了一口气。
假若,我的生命中,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般体谅我,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委屈了?
可是,再假若,张修,当你知道了我是怎样糟糕的一个人,你真的还会跟我做朋友吗?
你会,像所有人一样,留我一人在深渊么……
会吗?
2
“当然会了,束哥!”
与饶束道别之前,郭睿说了这么一句。
“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们都会的。”郭睿搂着他妈妈的肩膀,另一只手把饶束也拉了过来,“束哥,我们来拍一张合照吧!”
“……”饶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任由郭睿拉着,对着他的手机摄像头,扯出一个相当璀璨的笑容。
其实饶束很讨厌拍照,除了因为自身不上相的缘故,还因为她不喜欢镜头带来的时间流逝的感觉。
“束哥,你笑起来真是让人希望倍增啊!”郭睿忙着给那张合照p图,p完了就可以发朋友圈了。
而饶束只是敷衍性地笑了笑,“那你们先往上爬?我发现我跟我的朋友走散了,我得去把他找回来先。”
“好哎束哥!”郭睿捧着手机对她笑。
郭睿临走前又说一句:“对了束哥,你的博客好久没更新了,有空记得更一下,鼓励一下我们啊,大家都很需要你的。”
“好。”饶束继续笑。
目送着他们母子两人攀爬远去的身影,她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短牛仔裤两侧的裤兜里,试图快速调整回一种平常的神情,那样才有勇气转身往回走。
可是长城石阶上人来人往,所有声音都突然间离她远去。
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幻灭感。
……
【这就是你的理由?】
【你可以懂事一点吗?】
【小束,一个人的才华,不能这样挥霍的。】
【我不太理解你说的疾病,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饶束,你好矫情啊。】
【束束,做人这么自私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很辛苦,不是每个人都围着你转的,饶束,你懂吗?】
【你这个怪胎!我就不应该生下你……】
【像你这种bitch,求得原谅也没用吧。】
……
而她只想蹲下来。
或者直接从长城跳下去。
这个世界就别再容忍她这种怪胎了。
好吗。
大家彼此之间放过了,好不好啊。
她痛得伏在石阶上,双膝跪地,脑袋埋在臂弯,再也不想抬起头来。
她忘记了现在自己在哪里,她只觉得痛。
好痛好痛啊,就快痛死了。
站都站不起来了。
3
“能不能站起来?”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竹笋,看我,抬头看我。”
张修蹲在她旁边,低声耳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竹笋,竹笋。”他用修长十指捧起她的脸颊。
他看见她闭着眼睛在流泪,神情空洞如死灰,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张修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摇着,没再说话。
就这样静静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
他面色平静,半蹲在石阶上,怀里抱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孩。
尽管能做到对周围来来去去的游客视而不见,但这一刻张修真他妈承认了:体力还是挺重要的。
如果他也是很强壮的人,现在就可以打横抱起她,把她抱到一个人少的地方。
可惜他不是一个强壮的人。至少在身体方面,这一年,他弱得不像话。弱到抱不起一个女生。
他只能这样陪着她,成为众人围观的焦点。
他只能等待她自己缓过神来,然后再让她自己站起来。
正是上午阳光猛烈的时段,长城如此高,他们已经爬到北六楼了,这一段的游客也比之前的更为密集。
一分钟,两分钟,两分半。越过她的肩线,张修盯着左手的腕表,默数时间。
五分钟过去了,而她还一动不动,身体很柔软,却也很僵硬。
他不敢硬扶她起来,因为他感觉这竹笋可能站不稳。
他低下头,其实不用看也感觉到了,她的眼泪把他的上衣沾湿了。
张修又摇了摇她,低声说:“我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这句话聊胜于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出这么一句话。
双手搂在她背着背包的背部,他避开背包,顺势拍了拍她的背,“现在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怀里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桃花眼眨了一下。她点头的时候,张修只感觉到她的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毛茸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