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把不同的苦难分配给不同的人,所以从整体看上去,每个人都挣扎在各自的苦难之中。
咖啡厅里的人们只是恰巧碰上了同一种苦难而已。
饶束把麦克风交给别人的之后,随意坐在一个位置。
她笑眯眯地喝咖啡,笑眯眯地吃点心,笑眯眯地倾听其他人的话语。
同时也笑眯眯地在心里唱着bon jovi的 bounce.
「i been knocked down so many times.」
「counted out 6, 7, 8, 9」
「written off like some bad deal.」
「if you are breathing you know how it feels.」
「call it karma/ call it luck.」
「me, i just do not give a dame
「bounce/ bounce nothing is gonna keep me down.」
……
3
用完晚餐,张修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
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搭在胃部,隔着t裇布料,轻轻贴着,凉凉的温度,软软的触感。
也许是这些天跟饶束在一起有意无意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食物,今天晚上他胃疼得厉害。
吞了药片还是疼,只能靠转移注意力来缓解。
散完步,回到二楼书房,盘着腿坐在地板上,背靠书架,抱着迷宫集玩。
笔尖在图纸上游走,那个虚无的主人公不断地寻找方向,最终从迷宫里突围而出。
他笑了,然后有点儿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种‘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刻很少降临到张修身上。
可,一旦降临,后劲就很大。
因为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刻里,他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不应该想起的事情。
车祸,鲜血,画册,雕花木盒,飘摇的大雪,抽不出来的双手,赌场和爱尔兰生啤,遥不可及的海岸线……
张修把脑袋埋在臂弯,蹭着自己额前的碎发,任由心中的回忆漫天倾泻。
4
晚上十点多,咖啡厅。
这一次线下活动的主题是【亲密关系中的防御机制】,所以陪同而来的家属也比往常多很多。
收尾部分,饶束又一次被众人推上讲台。
她不太介意,清了清嗓子,就接过麦克风。
但是,饶束感觉自己好像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话语。
因为,在亲密关系这一方面,她是一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她站在讲台上,碎发遮眉,笑得足以感染众人。
“我念高二那一年,结交了一个很好的异性朋友……”
短暂的迟疑和眩晕之后,她终于打开心扉,无私分享。
“我们从,每天互送礼物的同学,变成懵懵懂懂的恋人……”
她笑了笑,睫毛低垂,尔后又立刻掀起,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面孔,接着说下去。
“在认识了三年多之后,我们才开始从好朋友转变为情侣。但我们之间的情侣关系实在太不像正常情侣关系,就,我体会不到任何爱情的滋味,只体会到不断被人探究的不安感。”
“我忍耐,我撒谎,我躲避,我亲近之后又后悔,我让他伤心难过,我最终借着酒劲诉说一切……结果,他像很多人一样,无法理解,只当我喝醉了。”
“恋爱进入冬眠期,我抵制他所有的亲近行为,我翻脸不认人,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终结了这段亲密关系。”
“我说,其实,我有一个更喜欢的人……”
整个咖啡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在她身上。
饶束吞了吞口水,笑着说:“但其实,最接近于事实的情况应该是,我从未对他有过男女之情。亲密关系中的防御机制可以摧毁我们所有的努力,就是,无论我们如何拼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和别人亲近,本身存在的防御机制都可以在关键时刻把你扔回原点。”
饶束舔舔唇,思绪有点飘,“我的意思是,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自欺欺人才与别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但我们这种人就是不行,我们不但无法自欺欺人,而且还很难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
5
二十二点三十分了,那棵竹笋还没回来。
笔记本电脑上的文档敲到了某个节点,停下,张修盯着文档看。
《忍顾来时惜今朝》,一个求而不得、得而不要的故事。
他没有任何具体的构思,只是随手敲着玩。
乔忍和程惜,这两个名字没什么特殊的依据,全部的涵义都在于“忍”和“惜”。
人若是能忍也能惜,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过错和错过了。他想。
张修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学会忍,但他可能至今还没学会惜。
人要如何才能学会惜取?
像他这种浑蛋,即便失去了挚爱的两样东西,还是无法保证自己能学会惜取。
6
主题分享会结束的时候,正好接近十一点。
饶束与许多人握手道别,笑的时候,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确是在笑。
收了一堆小礼物,有点头疼,还不能直接扔掉。
咖啡店的老板笑着打趣她:“你们这个活动可真是罕见啊,不喝酒不闹事的,倒也难得。”
饶束流冷汗,“很少有什么活动会喝酒闹事的吧,我们又不是流氓混混。”
老板哈哈大笑,“傍晚那会儿我看到你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真害怕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呢。”
饶束扶额,“老板,我们是好人,有什么架好打的?”
老板继续哈哈大笑,笑完了,叹气,“是啊,都是好人,刚我也躲在后面听呢。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生活,躁郁症什么的,会过去的吧。这个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们的。”
“……”
一整晚都在笑的饶束,这会儿突然因为咖啡店老板的这句话感到鼻酸。
很多人关心我们吗?
真的吗?
你,确定吗?
连亲人都不关心我们。你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人关心我们呢?
你看看那些,只身前来的小孩们。他们,真的有人关心吗?
有吗?
第38章 张
1
“怎么又推迟到15号那天去了?”家庭医生在视频通话里问他。
张修没答话, 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条纯白色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湿淋淋的黑色碎发。
“本来月初你就要去复检的, ”医生继续问他,“胃呢?情况怎样?”
“你想要它有什么情况?”
“好吧,”家庭医生显然对他很无奈,最后嘱咐了一句,“不要再推迟了, 不然我亲自去广州把你押送到纽约。”
张修蹙眉, “你好啰嗦。”
他说着, 顺手合上电脑盖。
墙上的时钟很快就要转到二十三点了, 那个出去了的人还没任何动静。
2
送走了很多人, 饶束低头看腕表,有点晚了。
咖啡厅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位家长在彼此交流,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离开了。
与剩下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话, 饶束抱着一堆小礼物站起身。
“束哥, 你要回去了?”叶茂追上来问。
“啊, 是啊, 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要做的了。”饶束边走边说。
叶茂还是跟着她走, “我们送你一趟吧, 你住哪儿呢?”
“不用了不用了, ”饶束赶紧摇头拒绝, “我住员村山顶那一带, 很近的。”
“哦……”叶茂又问, “你也是在广州读大学吧,比我还小的感觉。”
“对,我读大一,明年大二。”
饶束腾不出手去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叶茂及时帮她推开了。
“谢谢啊。”饶束转头对叶茂笑了一下。
叶茂垂下眼睫毛,瓜子脸上浮现笑意,“不客气,束哥。”
“……”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氛围让饶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但她说不清,也无法确定。只想尽快避免继续与叶茂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