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三人,一位是身穿碧衣,眉清目秀的书生,正捧着算盘盯着账本噼里啪啦对账,他身侧是一个七八岁的漂亮娃娃,正埋头搓——搓泥巴丸子?
再旁边,是一个姑娘,正低头专心致志给一件紫色外套绣上金色纹边,即使仅有一个侧脸,也不难看出这姑娘长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可小二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姑娘身侧突然冒出一个黑衣青年,冷森森瞪着自己。
小二一个激灵,忙移开目光,这才发现,在院落深处还有一张躺椅,一位红衣卷发的美人斜倚其上,一边摇着脚,一边哼着小曲,很是惬意,可他对面的人就没那么悠闲了,笔直坐在桌后,桌上堆了三大摞卷轴,整个脑袋都埋入其中,只露出一个额头和一抹藕白的衣袖。
“额——诸位客官,可以吃了。”首次遭受此等无视的小二不得不再次提醒。
“多谢,辛苦了。”
突然,身侧流风一闪,多出了一人,一袭青衫,黑纱斗笠,捧着一盘香喷喷的糕点,向自己微微颔首。
“哎呦,吓死我了!”小二吓得一个趔趄。
“小心。”青衫人忙探手扶住小二,斗笠黑纱随风轻轻飘起,又缓缓落下。
惊鸿一瞥,绝美谪仙。
小二彻底傻了,还附带呼吸凝滞、心跳骤停等一系列后遗症。
青衫人忙后退两步,压了压斗笠,扫望四周众人一圈,暗暗叹气,将点心放在桌上,提声道:“阿瑟,开饭了。”
“来了……”
一个鸡窝头紫衣青年摇摇晃晃走出厢房,一边捏着脖子,一边将胳膊肘里夹着的卷轴递给了青衫人。
青衫人微微摇头,腾身上树,将卷轴展开打横悬挂。
那卷轴长过六尺,宽过三尺,乃是一副不知所云的图作,一条长长的黑线将整幅画分成两半,黑线上又分出无数分支叉道,旁边缀满怪异图形,混乱字迹,还有许多不知所云的图腾纹路,猛一看去,就如同一只横爬在画卷上的巨大蜈蚣。
我的娘诶,这该不会就是江湖传说的符咒吧!
店小二一个激灵,迅速退了出去,却是没看卷轴被树叶遮住顶端写了三个字:时间轴。
紫衣青年,自然也就是郝瑟,盘膝坐在卷轴对面石凳上,双臂环胸,直勾勾盯着那副时间轴,陷入沉思。
尸天清无奈摇头,摘下斗笠,再次提醒:“诸位,开饭了。”
“又是大闸蟹,我都快吃吐了!”炽陌摇过来一看,十分不爽,“我要吃鱼!”
“尸兄,就算郝兄喜吃大闸蟹,也不必日日都吃吧?”文京墨敲算盘,“太贵了!”
“何况,我看郝瑟这德行,怕是连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南烛举着一个灰不溜秋药丸子凑到郝瑟嘴边。
结果郝瑟竟然真的张嘴就要吃。
“南烛!”宛莲心忙将药丸夺了过来。
南烛挑眉,继续低头搓丸子。
尸天清叹了口气:“流曦,将小厨房里的菜都端过来吧。”
“是,公子。”流曦身形在院内闪过几个来回,桌上立即多了十几道菜,有鱼有肉,有菜有汤,喷香扑鼻,十分丰盛。
“鱼!”炽陌双眼一亮,探手就去抓,却被尸天清拦住。
“琭言,开饭了。”尸天清再呼。
埋头工作的敛风楼楼主这才慢吞吞起身,掐着额头走到桌边,顿时双眼一亮:“终于不吃螃蟹了?”
文京墨迅速抛弃账本,南烛撇开药丸,宛莲心叠起衣服,瞬间都抓起筷子,冲向各自最爱菜肴,准备大快朵颐。
“咳!”厨神尸天清干咳。
所有筷子同时停住,众人表情狰狞,慢慢转头,死死瞪着还在观画的某人。
那目光中的凝重射线,顿令郝瑟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众人表情,忙打着哈哈颠了过来:“哈哈哈,这么早就开饭了啊。”
“不早了。”尸天清给郝瑟夹了一块肉。
这一夹,就如同一个信号,所有人迅速开始对满桌菜肴狂轰乱炸。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大家始几天没吃饭了吗?”郝瑟震惊。
“还不都是因为你,非要说吃什么大闸蟹,天清美人好几日都没下厨,天天吃那个八脚壳子,肉也没几两,剥壳又费劲,也不知道图个啥。”炽陌从嘴里拉出一根光秃秃的鱼刺,抱怨道。
“诶,不是只吃了一天大闸蟹吗?”郝瑟惊呼。
众人:“……”
“已经吃了七天了。”流曦面无表情道。
“七天?!”郝瑟震惊。
宛莲心一脸哭笑不得:“七天,每天三顿,每日尸公子问你吃什么,小郝你都说要吃大闸蟹——”
“诶?”
“我就说他傻了吧,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南烛筷子很剁米饭,瞪了尸天清和舒珞一眼。
舒珞闷头吃饭,尸天清闷头夹菜。
“七天全蟹宴,花费五十两六钱二分白银,郝兄,这些钱全从你的零花钱里扣!”文京墨得出结论。
“诶诶诶?!”
“千竹——”
“千竹兄……”
某二人还想讲情,却被掌握财政大权的账房一记威风凛凛的冷眼给逼退了。
“别啊!我为了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文书生你不能落井下石啊!”郝瑟捧颊哀嚎。
“就你这死蜈蚣的怪画,能破案?”炽陌鄙视。
“什么蜈蚣,这是时间轴、时间轴!”郝瑟噌一下跳起身,抓起筷子冲到树旁,指着画卷上张牙舞爪的线条道,“是非常重要的破案线索!”
众人对视一眼。
“原来郝兄还没放弃,也好,不如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详参详。”文京墨饶有兴致,端起了肉汤喝了一口。
“看好了,听仔细了!”郝瑟清了清嗓子,指着蜈蚣头上的圆点道,“第一个时间点,去年腊月,洞微先生发现老宅的珍宝图册,其中有盟主令和掌门令的秘密。”
筷子依次向后再点:
“第二个时间点,一月,洞微先生偷了峨眉派掌门令。”
“五月二十八,洞微先生向长天盟发出偷盗预告信笺,暗指盟主令和掌门令。”
“七月三十,我们接受长天盟委托,尸兄随身保护高仿盟主令。”
“八月十五,武林大会召开,当晚,梅山掌门令失窃——”郝瑟在蜈蚣腿旁的标注字迹上一点,“贼人是洞微先生偷。”
“八月十六晚,万仙掌门朝金仙被杀——凶手是宋艾。”
“八月十七日晚,五大掌门齐聚长天盟总舵,当夜,盟主令藏匿地点被宋艾发现,盟主令被盗;同一夜,岳阳镇,福源镖局总镖头郭瑜被害——凶手是往生盟。”
“八月十八日晚,迎仙客栈往生盟杀手袭击黄二壮,以及——”郝瑟吸了口气,顿了顿,继续指向下一个时间点。
“八月二十二,洞微先生光临瑶光岛欲偷蓬莱掌门令,暴露身份。”
“八月二十三,洞微先生被抓,寻到峨眉、梅山两派张门铃,伍予知发现真盟主令被盗。”
“八月二十四至八月三十,我与舒公子制作假盟主令二号。”
“九月初一,以假盟主令设下圈套,宋艾暴露。”
“九月十五,武林大会最后一日,怀梦仙子夺取盟主失败,被宣木峰所杀,宣木峰成为武林盟主。”
说到这,郝瑟不禁长吁一口气:“这便是武林大会各个案件的时间轴梳理。”
“然后呢?”宛莲心问道。
“然后,便是疑点了。”郝瑟竖起筷子,开始点时间轴四周的分叉标注。
“第一,从杀害朝金仙的手法上我们推测出,朝金仙常年走火入魔,功力不济,方能被武功不高的宋艾杀之,可是,是谁告诉了宋艾这个秘密?”
“第二、雇佣长天盟杀害福源镖局总镖头的人是谁?为何要杀?和此案可有关系?”郝瑟顿了顿,“同理,为何要杀黄二壮,是为了福源镖局总镖头的案子,还是为了两年前越啬寨的案子。”
“第三、怀梦仙子为何假扮往生盟的人杀了宋艾?”说到这,郝瑟顿了顿,又摇头,“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
“自然是杀人灭口。”流曦道。
舒珞点头:“因为怀梦仙子怕宋艾暴露后供出自己,所以动手杀之。”
“这便是问题所在!” 郝瑟道,“怀梦仙子那日功力大增,武功惊人,我本以为是盟主令中的秘籍功法所致,所以推断怀梦仙子是的指使宋艾的被幕后之人,但后来却发现,怀梦仙子一身惊人功力,并非是因为什么武功秘籍,而是因为用了一种药,催发了自己全部内力。”
“用药?”炽陌蹙眉,“小家伙后来验尸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
“的确是没查到,但那日,怀梦仙子身上的一枝桑斑纹的确变成了红色,这就说明她体内有剧毒。”南烛摇头,“只是这种毒,在她死后就消失了,查无可查。”
“所以小瑟便推测,怀梦仙子是以药催发内力,而非掌门令?”舒珞问道。
郝瑟点头,顿了顿:“而且那日,突然功力大涨的,可不仅是怀梦仙子一人——”
四周蓦然一静,众人唰一下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双眉紧蹙:“宣木掌门……”
“一个被武林鄙视多年的废物老剑客,为了保护自己的徒弟,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使出了一辈子都使不出的三玄奉天,一招就将力挫众多高手的怀梦仙子斩于剑下,最后还成了武林盟主,这情节发展,简直比郝兄的话本还扯。”文京墨冷声道。
尸天清抿紧薄唇,沉默。
“可是小郝,我们没有证据。”宛莲心道。
“是啊,没证据。”郝瑟抓头发,“虽然无论怎么看,宣木峰都十分可疑,但仅凭一个怀疑,我们根本无法断言。”
“要什么证据,宁愿错杀,不可放过。”炽陌冷声道,“反正我一直看那老东西不顺眼。”
“若我们怀疑的是错的呢?若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呢?若宣木峰真的是无辜的呢?若真有其它凶手呢?”郝瑟猝然提声,眉目凌厉,“若仅凭一个怀疑,一个不顺眼,就将人打成凶手,将人杀了,待真相大白之日,却发现自己错了,你要如何挽回?!”
院内鸦雀无声,炽陌面色发白,良久未出声。
“阿瑟所言甚是。”尸天清平声道。
舒珞颔首,流曦点头,宛莲心双目放光,南烛歪头将郝瑟好一番打量。
“所以,郝兄想了这许多天,就想出这么一个结论?”文京墨眯眼。
“自然不是。”郝瑟从怀里掏出毛笔,始将几处疑点连接起来,“盟主令、掌门令,朝金仙——这条线索,都随宋艾和怀梦仙子断了,再查怕是很难,若真有幕后之人,那他的善后工作还真是干净漂亮,幸好——”
郝瑟笔尖一点福源镖局:“福源镖局这里,还留了一点线索。”
“郝兄是说——往生盟?”文京墨眸光一闪。
“没错,就是往生盟!”郝瑟毛笔迅速圈下三个圆环,“杀死福源镖局郭瑜的人、追杀黄二壮的人、掩护宋艾逃跑的人,怀梦仙子假扮的人,皆是往生盟,这里,就是突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