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洲咬牙切齿的道:“我比较想揍你。”
管平波大笑:“来呀来呀,趁着你的擒拿术还没练到家,且先叫我占几日便宜再说。”
谭元洲站在原地,看着管平波一脸挑衅的表情,顺了好半日气。
这死丫头都当妈了,难道就一点也长不大吗?我真他妈的眼瞎!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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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笨蛋
管平波莫名其妙的看着谭元洲扭头走人,想他大概还是担心自己,便估量着思想工作不大好做。
她不是非要留下张金培,老虎营不至于连个身手好的人都寻不着。
但她也的确不想道貌岸然的抓到个土匪就杀,田威是无辜百姓害的太多,不得不杀,否则法制一开始就没法确立。
但法律,无非是公序良俗的升级版,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为了保持群体的最大利益化,而相互制约博弈的结果。
因此公序良俗的标准一直在变,古代三从四德是公序良俗,现代男女平等是公序良俗。
人类文明程度的不同,会导致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继而影响到公序良俗,最后形成风格迥异的法律。
所以,要建立一个政权,不能够脱离百姓的真实诉求。
在审理土匪中,是否要杀的判定标准便是“伤及无辜”。
这个无辜,非文明社会的无辜,而是此时的。
比如说即便姚青山的儿子年仅十岁来不及作恶,但他不“无辜”,因为在此时,父债子偿是公序良俗。
在现代人看来当然是不对的,然而任何一条规则能如此长远的实行,必然有其道理。
父债子还的道理,便是父为子纲。
父为子纲的源泉,则是父亲有义务养育孩子、替孩子娶妻、给孩子留下遗产。
这便是父慈子孝的真正含义。
劳动人民是朴实的,一条看似无理的习俗,总能在背后揪出其利益链条。
在农业社会,男人制定规则依靠的就是生产力。
儿子可以不遵守规则么?不能。
因为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逃过被掐死的命运,能活下来,的确是要感谢父母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郭巨埋儿,恐怖的不是为了孝心而杀害儿子,即便是古人也纷纷表示过此事不合常理。
真实其实比“孝”更可怕。
一直到近代,朱德谈起被溺杀的五个弟妹,都是平静的。
不是他心如铁石,而是实在太常见,常见到了麻木。
想要改变这一切,靠的只有发展生产力。
在发展生产力的过程中,管平波能做的仅仅是在现有的法律基础上,往前稍稍推一小步,而不是照搬后世的法律,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应该遵守她的规则,那不是法制,是智障,或者说愚蠢之极的傲慢。
因此,田威该死。
因为他不奸淫那些女人不会饿死,但张金培未必。
劫掠富商是为了活,刺杀她是为了义,都符合此时的生存规则与道德。
管平波放出去的悬赏名单里,没有张金培。
就代表着他至少没有祸害太多的人,所以没有多少人举报过。
当然有狡诈的百姓为了私仇提供假消息,管平波从不采纳孤证。
在田威推荐张金培之后,她去查过记录。
唯一举报过张金培的,恰好就是姚青山。
田威绑票过姚青山的儿子,并且在得到钱财后把孩子杀掉。
此事主谋是田威,胁从自然有张金培的一份。
还有没有其他人,就看张金培愿不愿意说了。
管平波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麻子嫂唤了来,开门见山的问:“你认识张金培吧?”
麻子嫂一脸茫然。
语言不通会造成很多问题,麻子嫂的汉话说的本就不好,官话才刚开始学,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尚处在几乎听不懂的状态。
管平波说的是云寨的方言,但提到名字时,分辨尤其困难。
管平波只得加以注解的道:“就是田威的兄弟。”
麻子嫂才恍然大悟:“江今北啊!是我们村的。”
管平波:“……”果然他们村的方言发“江今北”么……
麻子嫂忙问:“他犯了什么事?”
管平波笑道:“他来几天了,你没见过他?”
麻子嫂摇头:“我都在制衣厂,没空哩。”
管平波想想也是,两个孩子关在学校里,麻子嫂则在制衣厂。
老虎营的每一个人都很忙碌,能吃饱饭的代价便是劳动法都剁了喂狗。
日未出而作,日落且暂不能息。
麻子嫂初来乍到,无家可归,带着两个吃闲饭的拖油瓶,她必须比旁人更努力,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用,才足够安全。
管平波笑笑,换成拉家常的语气道:“我看他身手不错,听说也是姚家村的,就问问你,看他人品好不好。”
麻子嫂低声道:“他也做过土匪……”
管平波点头:“我知道。
前日演的戏你看了吗?”
麻子嫂道:“看了。”
管平波笑道:“田威也挺可怜的,对吧。”
麻子嫂眼圈一红,嗯了一声。
管平波叹道:“戏里说明白了,杀他是因为他做了恶,不是见土匪就杀。
即便杀他,也不是砍头。
张金培是不是土匪不要紧,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跟田威一样强抢民女、祸害百姓。
我可是知道有些土匪,没事进到百姓家中,见什么抢什么的,连棉衣都不放过的。”
麻子嫂道:“他老婆才病死,他哪里敢抢别的女人。
他老婆活着的时候泼的很,我们村的女人,就属她最能打。”
管平波:“……”论娶个悍妇的好处……
麻子嫂又弱弱的道:“他和田威都很好的……放给我们交租子的钱都不要利钱的……”麻子嫂其实不大懂什么土匪不土匪,她的世界很小,她只知道去年底没有田威的帮手,无法续租的他们恐怕早已饿死。
姚麻子答应姚青山去抓田威,村里人都朝他家吐口水,骂他们忘恩负义。
可是家里已经断了炊,邻居家也借不到粮,不接受姚青山的粮食,她们依旧要饿死。
麻子嫂眼泪扑扑的落,到了老虎营,能吃饱饭的时候,就会时不时的想,麻子的死,是不是报应?老天的惩罚,还会降临在她们母女身上么?可他们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
管平波递了块帕子给麻子嫂,平静的道:“张金培想替田威报仇,所以混进来刺杀我。”
麻子嫂脸色发白,想起方才说的话,忍不住轻轻颤抖。
管平波安抚道:“没事,他又打不过我,倒是叫营里的兄弟们一顿好打。
我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把他关在牢里。
既然你们认识,就去看看他吧。”
麻子嫂方才记得呼吸,不知所措的道:“我……去看他什么……你要杀他么?”
管平波摇头:“不杀他。
这事你不用管,有李玉娇处理。
你们是同乡,可以去看看他。
你不愿意去也行。”
说毕,就把麻子嫂打发走了。
麻子嫂走出办公室,站在院里天人交战。
原来这两日营里吵吵嚷嚷的说营长被刺杀的事,竟是张金培干的。
麻子嫂心里把张金培恨了个死,倘或管平波死了,她一个带着俩拖油瓶的寡妇,如何活的下去?可是又有些难过,张金培和田威最好,田威,对他们家着实是有恩的。
想了许久,回头望了望办公室,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见管平波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身影。
心里盘算了一回,觉得管平波素来对女眷和气,去看张金培,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良久,才下定决心。
先回到自己房中,从箱子里捡出两块最小的麦芽糖,又想了想,换成了大些的,再摸出两颗红枣,揣到袖里,往牢房里去。
张金培已经被关进普通的单间,见了麻子嫂,愣了好半天:“你怎么在这?”
麻子嫂道:“麻子临死前,把我们娘三个卖给营长了。”
说着露出手腕上的银镯子道,“营长说营里暂时没有铜钱,这个就算卖身钱。”
又低声抱怨道,“你怎么朝营长下手,她若死了,一营里的人都要饿死,你作孽呢!”
张金培呸了一声道:“有奶便是娘的狗娘们!我可是听说了,田威就是你男人抓的!没有他抓住了田威,我犯得着混进来杀人?”
麻子嫂无话可说,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