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走到近前, 只见白莲画在图纸上的造型已然实现——六边形的柱状,前头开口大, 后头开口小,用绳子扎的结结实实。从开口往里看,里头有固定箭支的隔板,好似蜂巢,密密麻麻的插着箭。图画上木质的壁板有各色装饰,还上了红黑两色的漆。实验阶段的便没那么华丽,连桐油都不曾上。
白莲由着管平波绕了一圈,才有些得意的道:“将军可要看看点起来是什么模样?”
管平波笑道:“自然!”
白莲便请管平波退开几步,自己拿了火把,点燃了引线。引线飞快的燃烧,很快引线带起的火苗就飙进了六边柱内。只听砰的一声,六十根箭羽登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直往前冲!至约三十米外,形成了蛇形轨道。呼啸声伴随着浓烟,推着箭羽,狠狠插进稻草人与山体中。
烟雾散去,稻草人早已歪斜,可见若是射入人马,怕是得当场殒命了!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管平波信步走到箭羽落地处,仔细观察着落点,每一根都不放过。
先前得意的白莲不由有些惴惴,好半晌,见管平波回到发射地,就问:“将军觉得如何。”
管平波摇头道:“密度太低。若想对骑兵形成有效打击,三尺之内至少得有一支箭。我方才看了看,密的地方都有四尺有余,稀疏的六七尺过去了。你们速速扎了草马来,用两桶一窝蜂齐发,叫我看看效果。”
武备司做了个多月的一窝蜂,草马草人皆有,忙不迭的从库里搬了出来,按着骑兵阵法布好,再次实验。两桶一窝蜂齐发,呼啸声更甚,烟雾更浓!
不过转瞬,一百二十支箭就纷纷插入目的。此番草马草人皆被射个稀烂,若果真是骑兵,不定折损成什么模样。比方才单筒的厉害多了。再看密度,果然三尺之内至少有一根箭。
管平波这才满意的道:“有点意思了。只精度不大够。”
白莲道:“此物胜在造价低廉,气势恢宏。论实战,比三排轮射的各色火枪略逊一筹。再有其烟雾甚大,用来掩护是极好的。”
武器种类不嫌多,管平波笑道:“火枪制作不易,一窝蜂可做补充。不错,不错!我知道诸位都是加班加点熬出来的,着实辛苦。很该发一笔奖金才是。”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非武备司的吃瓜群众皆拱手道恭喜。
一窝蜂归在武备司火枪组研发,遂火枪组组长孙康道:“将军,有奖金自是好,可营里什么都有,衣裳铺盖都是现成的,我们有钱也没处花去。能不能不要奖金,给赏个老婆啊?”
此言一出,试验场内立刻炸了!一群老光棍,提起女人就流口水,偏生虎贲军军纪严到令人发指,竟是连逛窑子都不许。
他们这些人没日没夜的加班,全是因着精力无处发泄,只好化悲愤为力量。想要传宗接代,实乃生物本能。自然界里,从人到草履虫,无不是以繁衍为第一目标。也唯有人,在繁衍之外还有些旁的追求。
管平波抬手虚压了压,待众人安静下来,爽快的道:“孙康提的好!你写一份申请交给陆镇抚,马上叫宣传司准备,我们搞个相亲大会。届时把四邻八乡的姑娘媳妇都请来做游戏。看对眼的年前就结婚!”
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夹着怪叫不绝于耳,比方才的一窝蜂还喊的怕人。管平波笑着等众人兴奋完,才道:“先说好,不许用强的。能否讨得姑娘们欢心,看你们自家本事。再有,各自家庭情况不许隐瞒。欲要参加相亲的,先往陆镇抚那处备案。”
顿了顿,管平波认真的道,“不是我苛责。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要处一辈子的人,你先只管说好的,把她骗了来。待进了门,纵是嘴上不说,心里不平,如何能和睦相处?日后我们奔波在外,家中双亲弟妹,皆压在她身上,她心里有气,又如何肯尽心?想无后顾之忧,不能听读书人嘴里瞎扯的甚妇德。人都一个鼻子两个眼,女人们打不过你们,还不会耍心眼了怎地?彼此亲亲热热,谁也休欺负了谁,才是过日子的模样。你们说是也不是?”
来看热闹的火炮组长梅英卓高声笑道:“将军,我们哪里犯得着骗?只消听说是我们虎贲军的汉子,不知多少女人哭着喊着要嫁哩!”
就有人郁闷的道:“我怎么没遇到过这种好姑娘!”
另一人却拍着自己的弘二头肌道:“看看哥的腱子肉,你们信不信,相亲大会上,哥一准能勾八个。”
周围响起一阵嘘声:“谁没有腱子肉了?就你那模样,能止小儿夜啼了,还八个?我看八分之一个都没有!”
“哎呦呦,八分之一都会用了,你数学学的好了不起啊?”
“文武双全姑娘才爱,谁爱个不识字的赳赳武夫?”
管平波听得这句,插嘴道:“这话有理。想参加相亲的,须得亲笔写书面申请。字迹要干净整洁,并附上家庭人口清单与人口描述。写不出来的就轮下回吧。”
一直被迫当跟屁虫的张金培炸毛了,他就是因着不识字才被各种刁难。他光棍颇久,正脑补娶个哪样的呢,就被管平波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险些气出个好歹来!忍不住怒吼道:“讨老婆要识字做什么?能识字的军官更硬呐!?”
管平波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没文化你知道什么时候容易怀孕么?人有文化的孩子都一窝了,你还放空炮呢!硬有个卵用!”
张金培气结:“你说硬有没有用!”
孙康却叫勾起了好奇:“将军,你方才说的容易怀孕,是真的么?”
管平波道:“真的呀。能背完千字文的,都来我这里领秘方。不敢打包票,七八分把握总是有的。拿了秘方的不许泄露,谁传出去军法伺候,可给我记住了!”
白莲嘴角直抽,还有这等鼓励教育的法子!长见识!
昔日莲花教的左护法贾兴荣搓着手道:“仙……啊,不,知事。我们这等也要识字了才能相亲?”
白莲对依旧肯跟随她的人甚为关心,低声道:“虎贲军规矩大,我们都得入乡随俗。不过你们别怕,我认得字,从此你们下半晌得了闲,只管来我这里学。旁人跟先生上一回课,我们上两回,早晚能学会。你们几个又不是笨人,最迟明年,包你们能写相亲申请。”
贾兴荣感动的险些掉泪,哽咽着道:“还是你惦记着我们。”
右护法王承宣笑道:“这老贾,动不动就掉猫尿,你前世养猫的啊?”
白莲拍拍贾兴荣的胳膊,无言的安抚。莲花教众被方墨用血淋淋的现实扇了足有两个月的脸,很有一部分恼羞成怒,背地里把白莲骂成了臭狗肉。可白莲什么人?
在江湖上混了十好几年,亲手拉起一个教派,休看她装的仙风道骨,内里就是个滚刀肉。要脸的也扮不了神仙了。冲到牢房里,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把一众“叛徒”骂了个灰头土脸。而后毫不留情的把跳的最凶的几个直接踹出了北矿营大门。并带着几个忠心耿耿的教众,一人叼着两个肉包子相送。
那几个跳脚骂人的,原是想撇清关系,好加入虎贲军吃香的喝辣的。哪知反叫丢了出门,白莲虽不是仙子,又混成了个什么知事。衣裳换了,头发剪了,派头还更足了。
那肉包子流着油,香味顺着风飘进鼻子,把那几人馋的口水直流。想掉头奉承,白莲叫人把门一拦,扬长而去。气的那几人当场掐死白莲的心都有。
跟着起哄的白莲也不管,只求管平波收留始终维护她的。管平波考较了一回,有特殊才能的分配去了诸如武备司等部门,想回家的给了半吊钱四个菜包子好生送走,剩下无处可去又没甚能耐的,都被打散编入各处,只有昔日的左右护法留在白莲身边打下手,三人便格外亲厚。
管平波见场内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著自家喜欢哪样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揪着没资格申请的张金培往回走。张金培真不蠢,他就是跟管平波怄上了。他就不信,翌日有了战事,管平波当真不派他出门。管平波才不跟他计较,只带在身边磨性子。
张金培对书面申请才能相亲一事耿耿于怀,一路上都不消停,直跟管平波歪缠。管平波左耳进右耳出,权当他在念经。谁料走着走着,张金培的王八经有了杂音,一阵轻不可闻的啜泣窜入了管平波的耳朵。
管平波顺着声音望去,见树底下有两个女人,一个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似有些不舒服。另一个跪坐在她身旁,不停的哭。有些眼熟的模样。
管平波皱着眉走过去,问:“什么情况?”
跪坐着的女人看到管平波,瑟缩了一下,管平波已是认出她来。正是保育院的康大姐。当日她亲妈一把好力气,偏生任由她亲爹打骂,最后受不住自杀,撇下四个孩子死了。
虎贲军没法子,把四个女孩子都接过来养活,康大姐十足十像了亲妈,都不知往哪儿塞。张四妹带了好一阵,硬给塞进保育院做粗使,才算找到了位置。而躺在地上的那位,就是她妹妹康二姐了。
管平波对康二姐印象不深,皱着眉道:“病了么?”
康大姐挂着两包泪,抽噎着道:“不是病了,是李司长打的。”
管平波怔了怔:“犯纪律了?”
康大姐摇头,哭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没有,她没犯纪律。”
管平波脸色微沉,道:“去个人,请李司长过来一趟。”
第165章 岔路
第117章 岔路
康家姐妹四人因年龄差,各自分在了不同的地方。今日乃康四姐生日, 姐妹四人说抽空聚一聚。两个小的还没下学, 两个大的先来等。那康二姐枕着姐姐的肩膀, 一歪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 睁开眼, 竟看到了管平波,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双脚立定, 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将军好!”
管平波挑眉:“听闻你姐姐说,李司长打你了?是你犯纪律了, 还是旁的缘故?”
康二姐目瞪口呆:“没有啊。”说完扭头看康大姐, “什么时候李司长打我了?”
康大姐缩了缩脖子,怯弱的道:“你方才不是说李司长揍的么?”
康二姐顿时:“……”深吸一口气, 先把糊涂蛋的姐姐扔到一边, 忙解释道,“回将军的话, 是我姐姐听差了。李司长教我习武来着, 习武哪有不挨几下的。此事是我姐姐糊涂,扰了将军, 还请将军恕罪。”
管平波伸手就是一拳, 康二姐本能往旁边一躲,却没料到管平波一个进步向前, 以左脚为轴,横扫其上身。
康二姐再想躲时已来不及, 只得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尽可能的后退卸力。还是叫管平波的腿风扫落在地。然她落地时,顺势滚出了近一丈远,逃出了管平波的攻击范围,才狼狈的爬起,歪歪扭扭的摆好架势,谨防管平波袭击。
张金培吹了声口哨,赞道:“不错嘛!”
管平波也笑开了,对康二姐招手道:“过来。告诉我,你学多久了?”
康二姐心中一阵狂喜,她刚才被管平波试身手了!兴奋的蹬蹬的跑到管平波跟前道:“回将军的话,三年了。不过李司长今年才开始教我的。”
管平波笑问:“她不是作训司的,怎么教上你了?”
康二姐爽朗笑道:“是我听说她身手好,缠着她教的。她先前不肯,但学里的先生教了我们‘程门立雪’。我就想,我若诚心点,她或许就肯了呢?连求了她半个月,果然就肯了。
只不肯让我拜她为师,说虎贲军内,以前的师徒便罢了,之后只能有上下级,不能有师徒名分。现我每日都去学,李司长教的十分用心,我很感激她。”说着不免解释了一句,“方才我是累的睡着了,不想生出了误会。”
管平波就喜欢爽快的姑娘,笑道:“不妨。我问你,你如此认真习武,将来想做什么?”
康二姐斩钉截铁的道:“做亲卫!”
“为什么?”
康二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隐瞒小心思,低有些失落的道:“营里没有女战兵。”
“嗯?”
康二姐鼓起勇气道:“我听说亲卫到了年纪放出去,至少是小队长,甚至是旗队长。营里没有女战兵,我不能从鸳鸯阵里出头,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陆镇抚、杨部长、吴部长、李司长皆是女子,身边可以有女亲卫的!”
管平波哈哈大笑,思路清晰的姑娘!遂调侃道:“怎么没想过做我的亲卫?”
康二姐脸一红,扭捏的问了一句:“可以么?”
管平波又是一阵笑,拍着康二姐的肩道:“亲卫选拔自有制度,你打的过旁人,就可以。”
康二姐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李玉娇疾步走来,至管平波跟前行礼道:“将军。”
管平波回头笑指李玉娇:“偷摸替我收了个徒孙,也不告诉我知道,你说叫我怎么罚你?”
李玉娇木着一张脸道:“将军,军中没有徒孙的说法。”
管平波笑拍了李玉娇的后脑勺一下:“越发严肃了。这孩子不错,好生教导。哦,对了,她多大了?”
李玉娇没问过,不知道。康二姐自己道:“十七了。”
管平波问道:“没许人么?”
康二姐道:“我不嫁人。”
此言一出,旁边的康大姐登时急了,她是被管平波明令禁止不让嫁的,便是管平波忘了,底下人哪个敢娶。她是个温顺的,虽心里隐约有些怨,却是不敢说出口。
虎贲军到底没缺衣少食,听说将来老了还有退休金,与嫁了汉子也不差了。可不嫁就没孩子,她只得指望妹妹们嫁的好,多生些,匀一个给她,以解膝下荒凉。
康二姐一句不嫁,好似一顶焦雷直砸在她头上。平日里胡咧咧就罢了,当着将军的面说,要是将军应上一句,岂不是又和她一样了?
管平波倒没说什么,十七岁在她看来还太小。这般伶俐的姑娘,有的是人抢着要。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追走了。遂点点头道:“随你。趁着年轻,多学东西是正经。”
康二姐连连点头。管平波最喜年轻人有活力的模样,高兴的鼓励了几句,又夸李玉娇不辞劳苦、肯提携年轻人。实际李玉娇跟康二姐差不多大,只她位高权重,再没人把她当孩子。
正在此时,康三姐、康四姐下了学来了,后头还跟着个袁三姐。说来两家的家境,皆是一言难尽。不过袁家姐妹运气更好,当日袁大姐赤脚背着妹妹四处求医,那股子韧劲很讨管平波喜欢,彼时人又少,她年纪又与张四妹死了的女儿差不多,就叫张四妹养在跟前。
虽无母女名分,然一个丧女,一个丧母,很是亲香。后来虎贲军内有了收养制度,众人见张四妹不肯再嫁,都劝她收养个儿子。
保育院里的男童稀罕的紧,张四妹又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便索性把袁家姐妹都收养了。因她死了男人,袁家姐妹就还按着旧姓,落了户籍。如今算的上虎贲军内的“高干子弟”。
管平波素来重教育,张四妹则是教育司长,二人常常见面。有时休沐日管平波想起什么来,也叫她问话。虎贲军内,休沐是大人孩子都放假。
袁三姐年纪小,怕她没人照看出事,张四妹只得带着孩子去回话。故袁三姐对管平波很是熟悉,见了她,飞扑过来,抱住管平波的大腿,亲热的喊:“将军!”
管平波一把将袁三姐抱起,笑问:“你妈呢?现不管你了?放着你四处野了?”
袁三姐清脆的道:“康四姐今日做生日,我跟她来耍。”
管平波看了眼康四姐,笑问:“你今天生日?几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