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惊动他们而杀了那些山贼,本事肯定不差,放眼蜀中,他想不到既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这样的必要做这种事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会是祖母的人。
傅毅洺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可手中的令牌却像一块滚烫的热碳,炙热的温度顺着手掌一路烧到脑子里,让他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他之前一直以为程墨在即将与唐芙成亲前夕出了事是巧合,是他自己没那个命跟芙儿在一起。
但是如果……那根本就不是巧合呢?
如果是有人为了他,故意杀了程墨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能停止,因为他知道对祖母来说他有多重要,就像对他来说祖母也很重要一样。
他会为了祖母去杀人吗?
毫无疑问,会!
那么反过来,祖母是不是也会为了他杀人?
傅毅洺缓缓弯下了腰,额头抵在桌子上,握着令牌的手隐隐发抖。
季南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干瘪地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长公主,或许是别人呢?”
他自己说到最后都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程墨这个人自幼本分,与人为善,又刚刚步入朝堂没多久,没什么仇人,就算是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大费周章的在蜀地杀了他,还借山贼的手。
思来想去除了长公主,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傅毅洺没有抬头,就这么趴在桌上闷声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季南叹了口气,点点头走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房门。
他走后,傅毅洺的脊背更弯了,眼眶有些泛红。
他开始仔细回想以前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如果不是他做的不够好,又怎么会让祖母为他担心,为他做出这种事呢?
他是祖母唯一的孙子,祖母自幼就十分关心他,疼爱他,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从不逼他做什么事。
哪怕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她也从来没有催促过,丝毫不像别人的长辈,一再唠叨着让他娶妻生子,仿佛只要他开心,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其他的都无所谓。
可是他呢?
他却因为情伤就远走他乡,三五个月才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一回,后来更是打算在蜀中常住,不想回去了。
傅毅洺想起唐芙与程墨婚期将近时,他不到正月十五就急着离开了京城,临走时祖母那隐忍而又克制的眼神。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次,让祖母下定决心除掉程墨,除掉这个让她的孙子伤心难过,不能跟唐大小姐在一起的绊脚石?
傅毅洺心口一阵抽痛,趴在桌上狠狠地捶了几下桌子,牙缝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声音。
他是个混蛋,他就是个混蛋!
害了祖母,也害了芙儿。
现在该怎么办?他该怎么跟芙儿解释?又该怎么面对祖母呢?
傅毅洺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待到夜深,回到正院时已是四更天。
唐芙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去忙了,等到亥时见他还没回来就先睡了,此刻房里已经熄了灯,只有院中几盏昏暗的夜灯还亮着。
傅毅洺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就这么在院中站着,呆呆地看着她的窗口,一如刚来蜀中那日一般。
但此刻窗边没了女孩的身影,只有从半开的窗扇中透出的无边黑暗,像是要一口把他吞噬。
傅毅洺就这么一直站到天亮,然后依然没有回房,而是转身离开了,之后接连三日没有回府,而是住到了沈世安的宅子里,直到第四日夜晚,一场秋雨伴着惊雷而至。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打第一声雷的时候就醒了,立刻从床上弹坐而起。
三天了,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芙儿了……
这雷声像是在催促着他,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了,趿上鞋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冲到了雨里,马也忘了骑,就这么一路跑回傅宅。
睡的正香的沈世安被下人叫醒,说武安侯忽然冒雨跑出去了,起初吓了一跳,听闻季南他们跟着走了以后又闷头躺了回去。
“赶紧滚吧!要疯去别处疯去!烦死我了快!”
傅宅,唐芙亦是被雷声吵醒了,转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想着不知傅毅洺现在在哪,睡不睡得着?
但是在外面不用跟她同房,他身边有季南他们陪着,应该没事吧?
唐芙翻了个身,努力不去想这些,准备继续睡,可守夜的佩兰却急匆匆走了进来,见她醒着,赶忙上前道:“小姐,侯爷回来了。”
阿珺回来了?
唐芙赶忙坐了起来,心中莫名有些欢喜,探身往门外看去,但视线被房门挡住了,她什么都没看见,便小声道:“他是不是要进来?”
佩兰点头,紧跟着说了一句:“侯爷淋了雨……”
淋雨?
怎么会淋雨?没带伞吗?
唐芙起身便向门外走去,亲自拉开房门,果然看见傅毅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身上的水顺着被打湿的衣裳流下来,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滩水渍。
“怎么淋成这样?”
她赶忙将傅毅洺拉了进来,让下人去打水,又准备了干净衣裳供他换洗。
傅毅洺进门后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唐芙,低着头自己走进了净房,沐浴过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爬到唐芙床上躺了下来,生怕晚一步就要被她赶走似的。
佩兰早已有自知之明的退出去了,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唐芙看出傅毅洺似乎心情不好,便也没说什么,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又怕是不方便说的公事,正犹豫着,傅毅洺声音沙哑的开口了:“芙儿……”
“嗯?”
在这之后他却又没了声音,许久后才又接了一句:“你觉得……祖母这个人怎么样?”
唐芙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很好啊,温柔和蔼,对你对我都很好。”
“……那如果,她对别人不好呢?”
你会怪她吗?会恨她吗?
唐芙不解:“怎么了?是京城那边……传来什么跟祖母有关的消息吗?”
傅毅洺不敢看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唐芙跟他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还跟长公主有关。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觉得……祖母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人,如果她对什么人不好的话……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问过她吗?”
傅毅洺摇头:“没有,但是……”
“那你亲眼见到她对别人不好了吗?”
唐芙又继续说道,打断了他的话。
傅毅洺一怔:“没有。”
“你既没亲眼见到又没有问过她,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现在所知道的所想的就是真的呢?”
“京城距离这里千里之遥,什么消息传过来都或许会有误会或是其他曲折,若是因为误会而曲解了祖母,那岂不是让她伤心?”
长公主人在京城,唐芙便下意识以为是京城来的消息,却不知道事情就发生在蜀中。
但她这番话还是让傅毅洺心中清明片刻,几日以来接连不断的那些思绪似乎终于缕清了一个头绪。
他这几日在沈世安那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正如季南所想一样,除了长公主以外,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做,所以心里自然就先默认了这件事是长公主做的。
可事情不该这样想啊……
如果单从出发点去说,他才是最有可能杀了程墨的人,可他并没有啊!那又如何证明祖母就一定做了这件事呢?单凭几具尸体和一块令牌吗?
压在傅毅洺胸口那块石头像是被人撬起了几分,虽然仍旧压在身上,但不再那么沉重了,让他终于能顺顺当当地喘一口气。
唐芙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又继续轻声说道:“你可以写封信给祖母问清楚,若是嫌书信往来有误的话,也可以等你把蜀中这边的事了了,咱们便即刻启程回京,你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你和祖母如今可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呢?对不对?”
傅毅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松快不少,翻身侧躺过来,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这动作太亲昵了,加上现在又是躺在床上,比白日里还多了几分旖旎。
可是没有问清这件事之前,傅毅洺并不敢过分,犹豫片刻终究没敢亲吻她的嘴唇,只是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畔道:“芙儿也是我的亲人。”
第45章
蜀中的事在傅毅洺眼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接任他的官员镇不住场子又畏首畏尾,刚到这里放不开手脚罢了。
如今青岗寨归顺,其余那些不成气候的小股反对势力对朝廷没什么威胁,他心里又压着关于程墨的事情,便决定功成身退,立刻启程回京,也免得继任的官员觉得他这个前任舍不得以前的功劳,又想回来争夺那个位置。
可是他一方面急于回去找长公主询问实情,一方面又怕到了京城之后得知这件事确实是长公主做的,明明已经启程,却又不敢走的太快,最后便如同来时一般,带着唐芙边玩边回去的。
他这趟去蜀中,办正事总共没花多长时间,倒是路上游山玩水耗费了好几个月,朝中那些“殚精竭虑”“为大周国祚死而后已”的人难免看他不顺眼,上了折子参他一本。
但是傅毅洺自从入朝以来,都不知被参了多少本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哪怕明知道,也依然该怎么玩怎么玩,一点都没有因此就急于回来避嫌的意思。
庆隆帝对那些参他的折子也都留中不发,私下里跟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过是摇头笑了笑,说长公主就这么一个独孙,爱玩就玩去吧,只要没耽误正事就行。
何况他原本就已经答应了傅毅洺不必再管蜀中之事,让他在京城安心成家赡养长公主,这次完全是临时把他安排过去的,在他提出要带上唐芙一起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去玩一玩了,说白了就等于是默许的,又怎么会追究呢。
于是傅毅洺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半月,回来硬是用了两个月时间。
他自蒲江出发,带着唐芙把蜀中美景几乎走了个遍。
当然,去的都是那些非常安全的地方,但凡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是绝不会带唐芙靠近的。
一行人即将离开蜀中的时候,去了最后一个地方,石阳寨。
这已经不是傅毅洺第一次带唐芙去那些山寨里了,唐芙也因此明白,为什么当初在京城他跟他说这里很安全,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匪患遍地,流民成灾。
像青岗寨那样杀人越货的山寨自然有,但更多的是石阳寨这般说是山寨,但只是百姓们聚集在一起的一片山村农舍。
傅毅洺这样的官员到来不仅没有使他们不安,还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接待,一听说他路过附近,而且不着急走,怎么也要把他邀请过去做两天客才行。
傅毅洺起初不想去,但盛情难却,还是带着唐芙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