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脚步快速从泥泞之中踩过,向四周溅起泥水。
天上逐渐下起雨。冬夜的雨不大,且很零散,但格外刺骨,好似落在脸上的不是雨滴,而是冰锥。
提灯昏黄的灯光在树林中快速闪动。身后不断传来让人心生烦躁的阴冷气息,胡兰眼神凛冽,封闭部分感官,使得自己不受阴冷气息的影响。
“救我……”
“救我……”
从她身后传来痛苦的身呻吟声。但她充耳不闻,继续向前。
她是可以御空飞行的,但在天空中,她的速度比不上身后追赶之物,只得在繁杂茂密的大山树林之中逃窜。在这种障碍物多,没有明确前进路线的地方,她能凭借着随机应变的能力,避免被追赶之物近身。
像这样的逃窜,她已经经历了两个月了。
事实上,虽说时逃窜了两个月,但她根本不知道身后追赶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以神魂探索过很多次,但神念每次触及追赶之物的气息领域,瞬间就失去了联系。她也尝试过用肉眼去看,但目光刚落在其构形范围,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到。
她只是不断听着“救我……”这样的声音向前逃离。
追赶之物是什么,长什么样子,目的为何,她一概不知,就只是像这样一直追赶着。尝试着与其对话,但回应从来都是“救我……”,到底救它什么,也没个说法。
所以,胡兰感觉上是很憋屈的,莫名奇妙就被这样一个东西被缠上了。
无法被攻击,无法被感知,无法被描述。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去描述追赶之物,除了“气息阴冷”以外,关于其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描述。
在逃窜过程中,除了追赶之物外,她还一直在思考,那个冒充自己滥杀无辜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自己?她对这个根本就不清楚,莫名奇妙就被那个叫剑鬼的江湖游侠给扣了顶“滥杀无辜,心术不正之辈”的帽子。
对于这个,她依旧是觉得憋屈异常。以至于,她不得不把身后的追赶之物与自己被冤枉这件事联系起来,但她又无法确定,因为追赶之物的的确确是一直在追赶着自己的,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这样下去可不行。
胡兰瞥了一眼自己左手的提灯。她一直将它提在手上,因为不想错过任何一丝一毫可能得到师姐游历痕迹的可能。
一定要,我一定要找到师姐!
追赶之物的纠缠让她没有心思全神贯注去寻找师姐痕迹。这无疑是让她恼火不已,任何要阻止她获得师姐痕迹的人或事,在她眼里,都是不可饶恕的。从东土到中州,一路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凶恶的妖兽、居心叵测的江湖人士、宗门子弟的觊觎、各种闻名而来的挑战者、险象环生的宝藏秘境等等,这些东西都曾阻挡她寻找师姐的痕迹,但都被她以剑斩退。
毫无疑问,身后的追赶之物是纠缠最久的,也是让她最无能为力的。早在一开始,她就尝试着与其战斗,但是,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她根本就没办法做出攻击。拔剑相向之时,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出剑去攻击。
从远处看去,胡兰就是一个人在飞速地逃窜着,身后根本什么都没有,也无法听到那一句不断念叨的“救我”。
经过了两个月的不断试探与分析,胡兰猜想着,追赶之物存在于世界所遵循的规则,并非像常见的东西那样,应该是跟寻常之物完全不同的,自然攻击和防御的方式都是不同的。虽然并不明白它为何要纠缠自己,但总要有个了断。
胡兰眼神愈发坚毅,她必须要做个了断,绝对不能就这样无休无止下去。
天上的雨逐渐大了起来,在着冬夜里,把寒气逼尽。
胡兰没有分出余力去使自己免受大雨侵袭。离开茂密繁复的树林,来到空旷的草地之后,她很快被大雨淋湿,雨水将她头发打散,贴在额头与脖子上。雨水弥盖住她的睫毛,使得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因为要全神贯注地感知后面的追赶之物,她并不清楚,前方到底有着什么。
像一道疾行的昏黄之光,她迅速跨过树林之后的草地。
轰轰——
随后,她听到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的水声。
瀑布。这俨然说明,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瀑布,不然不至于还没看到水流,就听到这么大的轰鸣声。
这时,她才分出一道神念前去探索,神念荡去,迅速发现侧前方的远处是一座巨大的断谷,汹涌湍急的大江就在断谷之下,而正前方是一座悬崖,湍急的江水从断谷流入悬崖,因此形成了瀑布。
她的神念顺着悬崖向下,但是好一会儿过去了,依旧没有触底。
这使得她根本不知道,悬崖到底都多高。直到神念探索范围超出神魂修为的极限后,依旧没有探知到悬崖到底有多高。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深渊,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深渊。
面对这种根本不了解的深渊,胡兰自然不会贸然将其选择为逃离路线,迅速在其他方向寻找起来。然而,她的神念探索结果告诉她,自己到绝境了,周遭存在着巨大的灵气场,除了深渊以外,其他几个方向都被灵气场所覆盖。
像这种灵气场十分罕见,胡兰也只是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般而言,只存在于天下级的灵脉之中。所谓天下级,就是潜藏在大陆之下,其主脉加上支脉覆盖了天下四分之一及其以上范围的灵脉。这样的灵脉往往潜藏极深,很难被发现,现存已知的灵脉都被数一数二的大势力所占据了,最出名的就是道家驼铃山,就在一座天下级灵脉的灵脉口上。
而往往,这种灵脉的灵脉口因为其规则十分强硬坚固,都会形成无法被常人发现的小世界或者半成小世界。其不论是形成条件还是灵脉口显露在外都是极其苛刻的。
所以,胡兰对这里有一座天下级灵脉的事实难以接受。
庞大的灵气场彻底封闭了她前进的道路,只留下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座深渊多半就是灵脉口。
这根本就是绝境。
以她现在的实力,使尽全力,用上自己的“一剑”剑意,是有希望突破灵气场的封锁,但那样毫无疑问地会被追赶之物追上,而跳下悬崖,直入灵脉口在她看来根本就直接是死路一条。一座像养龙山脉的灵脉那样的大型灵脉,其灵脉中蕴藏的灵气的力量,就足够将她这种身体强度的肉体绞杀上千上万遍了,更不谈天下级的超大型灵脉。
想想自己掉进去,她好似看到自己瞬间变成粉末,甚至粉末都不剩的场景了。
绝境。
现在到了真正的绝境了。
胡兰脑海中迅速闪过几条思路,分别分析了这样绝境的解决办法。
一番分析下来,居然是直接回头跟追赶之物博命最为实在。
但,她现在根本就没有信心去战胜追赶之物,以至于之前跟剑鬼所说的都是“逃命”。
猛然闯入灵气场后,她赫然发现雨停了。外面的风雨根本无法进入灵气场。
但是灵气场内庞大的灵气压力,让她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下来很多。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会欣喜于自己找到了一个十分适合锤炼身体,积攒灵气底蕴的地方,毕竟,灵气场实在是太过难得,碰到了就是天大的机缘。但是现在,这份“机缘”会要了她的命。
身后的追赶之物气息越来越浓烈,这意味着它越来越近。
而前面,里深渊也越来越近。
两相夹击之下,她可考虑纠结的时间越来越少。
要马上做出决定!
“师姐,我该怎么办啊!”
她心里着急地喊叫了一声。但这次,不再有那份让人沉醉的“心有灵犀”。等待她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悬崖与阴冷的追赶之物。
啊!
算了,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与其毫无反抗地掉下悬崖,死之前也一定要再拔一剑!
眼见着就要冲下悬崖之时,她猛然转身,直面追赶之物。
她眼前的世界像之前那样,迅速一片黑暗。
既然什么看不到,那索性,直接闭上眼!
她闭上眼,拔出木剑。
拔剑之始,便是最强一剑。
她想起在飞艇上,在先生和三月姐姐面前领悟这“一剑”的时光。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美好的,姐姐温柔的笑以及先生字字珠玑的教诲,还在眼前,还在耳边。她从来不曾忘记过,与他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
看不到剑,感受不到剑。她的精神与感官迅速被阴冷气息所笼罩。她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一切感知。
即便这样,还是要出剑。
不管如何,剑一直在,即便感受不到,但肯定一直在。
像是生命本能一样,她一剑斩出。
不知道该斩向何方,但她直到,一定要斩出去,即便落空了,也一定要出手。因为,“一剑”就是“一剑”,实实在在地存在,不因任何改变而消失。
“一剑”过后,她脑海里想起细微的呻吟声,“救我……”
“请你救救我……”
“救我……”
“请你救救我……”
胡兰意识沉浸在混沌之中。她的人格与现实脱离了。这种脱离感像是在梦境里不断下坠,无休无止地下坠。
“你……是谁?”
她不知道如何说话,但只是这么想着,她的声音就在意识中响起了。
“救我……”
“请你救救我……”
“你……是谁?”胡兰再次问。
“我……”这次,终于有了不一样。
“我……”它好似在挣扎,想要说出什么,但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救我……”
“请你救救我……”
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重复中。它一直说着那两句话。
唯一的幸存者……
什么幸存者,哪里的幸存者,为什么成为幸存者。
胡兰挨个挨个地问了,但得到的都是重复的求救。
“救我……”
“请你救救我……”
逐渐地,声音响起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急促。它似乎很着急,很着急地想告诉胡兰什么。
胡兰什么都不知道,无法“救”它。
在无休止的下坠中,胡兰的意识越来越沉重。
“救——”
忽然,它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随后戛然而止。
没有任何反应的间隔,阴冷气息在胡兰的意识之中爆开。
刹那之间,她只觉自己身在无尽炼狱之中。
四周一片红色。
天是红色的,而且破成了无数块。地是红色的,处处山河崩碎,气流倒转。
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生灵存在于这里。
她只能看到,无尽的红色,正在分崩离析的红色。
这座红色的世界,在她的意识之中崩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其消失的刹那,数不清的事物全部灌进她的意识之中。凡是能够被看见、听见、闻见等一切可感知,甚至于无法被感知的规则全部,毫不保留地灌进她地意识里。无穷无尽的事物瞬间闯入,只是瞬间,她的意识被撑大到无边无际,在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像是无边无际的宇宙。
她的意识里,被生生塞进了一整个世界。
而在之后,意识被撑开的极致的疼痛传来。
她无法忍受,痛苦地尖叫起来,但没有规则去承载她的声音。
这份疼痛瞬间摧毁了她的意志,没给她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
她失去了对一切的感知,在无休止的时间里,不断下坠。
外面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有所谓的阴冷的追赶之物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任何所谓的追赶之物。
胡兰的身体呆滞地站在悬崖边上,无神地望着远方,衣服和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很狼狈。现在的她只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眉心崩碎的紫府里空荡荡一片,没了神魂。
她左手还是紧紧抓住提灯,不肯松开。木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背后的剑鞘里。
直到一道灵气气旋卷来,将她卷入悬崖。
她的意识在不停地下坠,
身体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