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刃闻言自是吃惊,曜雀帝君也要重生?其实他对这位尊者还是挺有好感的,一来对方堪称三界斩妖除魔第一人,二来大家都喜欢用红莲烈焰,比起别的大拿来,总要多几分亲近感。而且曜雀帝君与九婴是老对头,他若醒了,正道就等于多了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吧。
于是便牵住风缱雪的手:你为何不喜欢曜雀帝君?
我为何要喜欢他?
因为他听起来十分厉害。谢刃道,民间一直就有帝君复生的传闻,什么大庙重开时,珊瑚似雨玉树成排,还说帝君一旦现世,便会凛冬化雪四野春生,万物生机盎然,听上去都是好征兆啊,也没什么坏处。
你懂什么。风缱雪抽回手,总之我不想看见他。
好好,那我也不喜欢他了,你不要因为这个和我生气。谢刃立刻倒戈,顺便从身后取出一朵花,好不好看?送你。
花瓣红得像火,风缱雪接到手中,问他:你的灵火如何了?
喏。谢刃将掌心摊在他面前,燃出一片暗红灼热,我无时无刻不在练,现在剥离灵火已是轻而易举,但想要重新召唤出灵脉中的烈焰,还是欠了一口气。
勤加练习即可,倒不必着急,你天分极高,迟早有一天能做到。风缱雪转了转手中花茎,我也会帮你。
那也不能太迟,我还等着在众人面前抖威风,好让你夸我呢。谢刃双手撑在身后,不过这股烈焰出现的诡异,也厉害得邪门,我始终没想明白它究竟是什么,也没想明白为何如此强大的力量,我在先前的十几年里,竟然从未觉察到一回。
风缱雪道:烛照剑魄。
谢刃没听清:什么?
风缱雪扭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回:那股烈焰,是烛照剑魄。
谢刃猝不及防,被这句话砸得有些晕,他脑子嗡嗡响着,如同当空炸开一道雷。虽说在被困鲛绡图时,他已经推出了风缱雪的身份,以及自己必定身怀异术这一可能性。但模糊猜到是一回事,直面真相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这真相来得未免也太轻飘飘了,怎么自己随口一问,他就说了,简直随意得不像话,连春潭城里的修为大涨石都要比这更有仪式感。
烛照剑魄,烛照剑魄?!
风缱雪见他半天不吭声,又道:怎么,你不信?
我信啊。谢刃虚虚地说,但这天崩地裂的内幕,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风缱雪摇头:没时间等了,我本想着,待有朝一日你能自如掌控烈焰时,再说出烛照一事,但现在凛冬城异状频出,倘若曜雀帝君真的复生,他定然要去太仓山取剑,可烛照剑魄早已与你融为一体,他想唤醒神剑,最快的方式便是抽出你的灵脉,重新淬火祭剑。
谢刃眉心猛然一跳。
风缱雪继续道:又或者,他会舍弃烛照,将你当成一把新的剑。
谢刃不解:新的剑?
神魂附身于你,以逍遥替烛照。
做梦。
谢刃握紧剑柄:我就是我,逍遥就是逍遥,烛照既然出现在了我的灵脉内,那也就是我的东西,由他是谁,都休想侵占。
风缱雪赞成:所以现在你懂,为何我不喜欢他了吧?
谢刃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我懂,你放心,我一定会勤加修习,哪怕有朝一日曜雀帝君真的来了,我也能打赢他。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何烛照剑魄会出现在我的灵脉中?
是它自己的选择。风缱雪道,神剑被镇压后,剑魄一直在天地间四处游走,正道也好,邪道也好,一直都想将它据为己有,各方势力为此暗中角逐多年,剑魄却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夜里,悄无声息钻入谢府后院,找到你的灵脉,将它自己彻底融了个干净。
谢刃又看了眼自己掌心的烈焰,怪不得。
风缱雪等了一会儿,主动提出:你怎么也不问我,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谢刃: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风缱雪:我暂时不想说。
谢刃一噎:那你要我问。
风缱雪理由充分,因为很明显,你迟早都要问,那不如早问,我也能早拒绝,好过一直惴惴不安想托词。
谢刃钦佩地想,你这身份隐瞒得还真是敷衍,居然连借口都懒得想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烛照剑魄还是要比先前胡思乱想的魔王转世要靠谱一些的,所以谢刃对自己的新身份接受度相当良好。至于曜雀帝君将来会不会真的索回剑魄既然融了,那就是自己的东西,只要咬紧不松口,天王老子登门也没用。
他这么想着,灵脉内蛰伏的力量似乎又蠢蠢欲动起来,掌心温度随之升高几分。风缱雪问:不舒服?
没有。谢刃道,对了,璃焕可能要去火焰峰。
那只传讯木雀是由璃韵放出的,说火焰峰之行多有险阻,而璃焕理应为众弟子做出表率,所以让他在解决了白沙海的事情后,速速往西会和。
一起去吧。风缱雪道,火焰峰遍布滔天火海,或许会对你的修习有益处,至于前几日逃脱的那颗头,一时也判断不出具体方位,倒不必浪费时间。
谢刃点头:那我们今晚出发。
两人回到房中,风缱雪从袖中取出钱袋,直直一递:给。
谢刃不解:干吗?
风缱雪指着草蚂蚱:儿子挣来的压岁钱,既然跟了你姓,那便由你收着。
谢刃听得眼前发黑:不是,这是我们闹着玩的,你不会把谢大胜的事告诉你师兄了吧?
风缱雪:嗯,我给他介绍了。
谢刃一把扶住桌子,觉得自己距离青霭仙府又更加遥远了些。本来就是少年初入世间,一没人脉二没钱,在学府里数一数二的本事,扔在修真界像是压根不够看,也就身怀剑魄听起来还稍微金贵些吧,但距离赫赫有名的琼玉上仙尚有十万里的长路要追。他原本还打算在木师兄面前演出沉稳可靠的姿态来,现在倒好,不出半天就被打回原形,成了拿着草编蚂蚱摆家家酒的二傻子,竟无语凝噎。
风缱雪不大理解他凝噎的点在哪里:你也觉得儿子丑得见不得人?
谢刃哭笑不得,这事和好看与否关系真的不大,哪怕是草编的天仙也不成。
风缱雪刨根究底:为何?
谢刃这回没跟他讲道理,而是另辟蹊径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闺女呢,你看嘴,那么红,所以得养在深闺,哪有随随便便拿出来示人的道理?
风缱雪看了一眼挂在床头的爱子,还是爱女吧,心里想着,那也得问师父和大师兄各自讹一笔钱来,再讨论深闺不深闺。
谢刃继续关心下一件事:那你师兄有没有问,为何我们会有个儿子?
风缱雪答:问了。
谢刃心跳加速:你是如何回答的?
风缱雪视线一错:我告诉师兄,长策学府里有个好看的秋千,所以我不准备回去了。
谢刃迷茫:啊?
风缱雪将怀中的垫子丢给他:收拾行李。
别啊,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哪有人因为秋千就有儿子的,也读不通顺,你师兄肯定还问了别的吧,你是怎么说我的,又是怎么说我们的,哎阿雪,阿雪你别走啊,回来,阿雪
他趴在门上,拖长语调可怜巴巴,摆出一副刚被人遗弃的委屈表情来,结果真上仙从不回头看撒娇,倒是把结伴上楼的璃焕与墨驰惊得后退三步,当场表示也别凑钱赎身了,还是先凑钱驱魔吧。
谢刃撘住他二人:你们是真看不出我最近春风得意?
璃焕答:春风得意没见着,但你确实透着一股头被门挤的错乱。
由此可见人真的不能随便欠债,这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唉,也是可怜。
第57章
火焰峰地处西北,肆虐狂风卷起黄沙与火星,将千里荒原都烧出龟裂的纹路,终日不见一滴雨。地下涌动着岩浆,火焰如龙缠绕在庞大的山体上,将一颗颗裸露晶石炙烤得通红,远远看去,就像一株株燃烧狰狞的妖树。
当初铁山周围的那片火树林,与真正的火焰峰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了巫祖宗,简直不值一提。
这日傍晚,天空又扑棱棱飞来一只传讯木雀。
风缱雪问:何事?
谢刃粗扫一遍:是天道长,他说自己已顺利抵达寻仙岭,接下来会闭关疗伤,还随信送来了一本弓箭谱。
什么弓箭谱?其余两人也凑热闹地围过来。
天无际在鲛绡图中时,曾在谢刃的乾坤袋中见过一本《缺月诀》,那是流传了三百余年的箭诀。见少年也对弓箭感兴趣,于是他就在闭关之前,将自己多年使用逐日长弓的心得仔细写下,也算是感念谢刃一行人的相救之恩。
璃焕对《缺月诀》还有印象:竹先生让我转交你的那本古书?
是。谢刃道,有段时间我老梦见自己雪中射箭,醒来之后一头雾水,便想找一些与箭诀有关的书来看,问师父讨了许多。
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灵脉中融着烛照剑魄,那出现在梦中的幽萤长弓,八成也是受此影响,不算什么要紧事。他大概翻了一遍天无际送来的箭诀,问:你们谁要看?
璃焕与墨驰都对弓箭没兴趣,打着呵欠各自回去睡了。风缱雪站在桌边:最近为何总是开四间客房?
这一带的床都小,怕你被我挤得不舒服。谢刃收好箭诀,又将烈焰红唇的谢大胜替他挂在床头,笑道,好了,有儿子陪着你,早些睡,明天还要起个大早。
他原本也是不会干家事的,但谁叫一山更有一山高,遇到了更加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可能连阳春水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风缱雪呢,谢小公子只好被迫激发出了一点铺床整被的天赋,替心上人将玉枕靠垫一一摆放整齐,方才回了隔壁客房,草草洗漱后连被子都懒得抖开,直接将他自己丢到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
至于为何会精疲力竭
子时,摆在床头的两枚灵石磕哒一撞,谢刃立刻从梦中惊醒,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提起逍遥剑便离开客栈。这次歇脚的小镇不算繁华,镇子外有的是荒地,他寻了处最宽敞平整的,手腕一转,长剑再度被点燃。
那日他在房顶上许诺哪怕有朝一日曜雀帝君真的来了,也能打赢,若是被外人听到,定会取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但谢刃却是实打实放在心上的,所以他每晚都会偷偷溜出来修习,想要尽快熟悉灵脉中的烛照剑魄,只有能自如操控的,才算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总觉得这副躯壳不过是个容器,灵火想出现时就出现,想蛰伏时就蛰伏,飘忽不定,全不由己。
《静心悟道经》的好处就在这种时候显现出来了,哪怕他再焦急想速成,也依然能静下心来仔细感应灵气。午夜时分,四野寂静如斯,漫天星辰闪烁,谢刃双目微闭,连风似乎都特意绕开了他,耳边剩下的,唯有细细的燃烧声,盘于长剑的、流于血脉的。
就在这片微凉的山野间,谢刃生平第一次,终于用意念聚起了一小撮灵焰,他看着飘浮在眼前的火球,大喜过望,抬手拔剑斜里一劈
轰!
果然,鲛绡图内那足以焚毁天地的烈焰再度被引出,熊熊大火先是像红龙直飞上天,后又如倾盆暴雨般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挂上树梢,滚入草地,眨眼就带出一片滔天火海,似恶兽向四周席卷蔓延开来!
谢刃笑容僵在脸上,来不及多想,先慌张御剑冲到最前方,挥剑砍出一道深坑,免得大火燃到小镇。但连巍山上的红莲烈焰都那般难控,更何况这回还添了烛照剑魄,谢刃拎着剑后退几步,抬头见半边天都映得通红,暗道一声要完,一时手忙脚乱,只能先放出身上所有的引水符,大喝一声灭!
灵符道道悬于火海,随着他的话语结出冰蓝寒网,凉气扑面而来,谢刃满心诧异,我什么时候有了这本事?
然后下一刻,便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风缱雪手持玉剑,目光凌厉,一路降下霜雪千重。他衣摆广袖掠过火海,冰晶将烈焰也覆满,北风带出一场鹅毛大雪,方才还肆意燃烧的树林,瞬间就变成白霜满头,只剩缕缕青烟盘旋。
火灭了。
而放火烧山的罪魁祸首就沉默地站在一片狂风暴雪中:
风缱雪合剑回鞘,走到他面前。
谢刃底气全无,憋了半天,小心拿掉他头上一片残叶:那个,我明日就去找镇长,烧毁了多少树,全赔给他。
风缱雪却道:再放一道灵焰出来。
啊?谢刃内心稍微挣扎了一下,都这样了,还要再接着烧?
风缱雪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怕你累啊。但谢刃目前正理亏着,也就没有说出口,他深呼一口气,想唤出烛照灵焰,却又再度不得法门,风缱雪见状,便凑过去,与那日对战九婴时一样,在他脸上亲一亲:现在呢?
谢刃:
风缱雪与他对视,眉头微微皱着,眼神认真极了,像是真将此举当成了操控烛照的方法。谢刃哭笑不得:哪能每次都这样。
风缱雪哦一句:若没用,那以后就不亲了。
谢刃瞪大眼睛:喂喂,这种事是讲究两情相悦,哪有人靠它来提升修为?
风缱雪转身往回走,谢刃急忙追上前与他并肩,一边走一边侧眼看。风缱雪被看得扭过头,却没藏好唇角的半分笑意,谢刃这才松了口气,也笑着拉住他,低声道:今晚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