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觉得,这个牛他们可以吹一辈子,这个面条,他们可以回味一辈子。
慕清好笑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放光的双眼,但笑不语。
就连甄博文都放下手中的书本,好奇的走了过来,甄二郎跃跃欲试:“阿娘,儿帮你揉面!”
慕清就真的站到一边,让他用手工皂洗完手,检查了他指甲缝后,将揉面的工作交给他。
实际上她并不是在做面条,而是做一种甜点,面条揉好后,用擀面杖擀平,卷起来切成小拇指长,放在油锅里炸,炸的硬邦邦的再捞上来,做出来的效果跟小孩子吃的磨牙棒似的。
虽然费油,而且因为很硬,慕清其实并不喜欢吃,但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零食了,关键是能放的时间很长,到时候可以让甄博文带一些到县学里去,平时如果饿了可以吃一点垫垫肚子。
其实慕清还想到了一种简单易做的零食,锅巴。
她来这里许久都没有见过锅巴,后来突然有一天反应过来,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不吃锅巴,而是他们一年到头就没吃过几次干饭,每顿都是菜粥,哪来的锅巴?
等藕夹和面都切好,就将猪油倒入锅里,家中一群人又转战到厨房,慕清原本是想将他们都赶出去的,毕竟油烟味这么重,忽然想到,今天除夕夜,下午可以让他们都洗个头洗个澡,迎接新的一年,便放任他们在厨房了。
甄博文原本是想要回房间继续看书的,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给自己放了一会儿假,也来到厨房观看。
等他们看到慕清将半钵荤油都倒入锅里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么多油啊?”甄二郎甄三郎甄香草他们全都傻眼了,心疼坏了。
这么多油,他们可以吃一年啦。
“阿娘,要不我们不做了,太费油了。”甄香草忍不住说道。
“是啊阿娘,我们不做了,就这样煮熟了我就觉得很好吃。”甄三郎心疼的呀,跟割肉似的。
“面条用水煮一下不就能吃了吗?”甄四郎望着锅里的油,也十分舍不得。
慕清等油烧热,动作麻利的用筷子将裹了面粉的藕夹一块一块的夹到油锅里炸,笑着说:“一年也就这一次,你们都这么大了,有些东西都没吃过,今天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塞了肉的藕夹被油一炸,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和诱人的香味。
第74章
等第一锅藕夹炸好,用篾条编制的笊篱全部捞起来放在黑陶钵里沥油,甄四郎就迫不及待的嚷嚷了起来:“阿娘!儿要吃!”
话音刚落就要伸手去拿,被慕清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等会儿!你个傻孩子,刚出锅的,油还热乎着,小心烫!”
“儿不怕!”
“不怕也不行!”慕清随口胡诌说:“烫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不烫我烫!”
甄二郎也说:“四弟,藕夹上面还有很多油呢,等油都滴到钵里后再吃。”
甄三郎舔了舔唇,翻了个白眼:“就是,这么多油,要是滴在地上多浪费,这些油可以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甄四郎望着热油直往下滴的偶家,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油一滴一滴往下落,恨不得上面的油能够立刻沥干了才好。
等油沥的差不多,温度也不那么烫了,第二锅藕夹也即将出锅,慕清对甄二郎说:“拿几个碗来。”
甄二郎连忙跑到篮子里拿了几个黑陶碗来,慕清一看,才三只碗:“这里这么多人,三只怎么够?再拿三只?”
这次不用慕清说,甄三郎兔子似的哧溜就跑过去伶俐地拿了三只碗在锅台上一字排开。
慕清将几只碗里一人放了一块藕夹,藕夹基本都差不多大,但也有粗细之分,粗的当然要大一点,慕清便将大一些的放在甄博文和甄二郎碗里,其余的都按年龄来放大小,甄四郎年龄最小,自然是最小的一个。
甄四郎十分不满的大声嚷嚷:“阿娘,为什么我是最小的!”
“因为你人最小,做的事最少,你大哥最大,你二哥做的事最多最重,你说他们该不该吃最大的?再说你肚子这么小,现在就吃饱了,晚饭还要不要吃了?”
甄四郎鼓着嘴巴,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吃得下!” 言罢拿起自己的碗,用筷子夹起藕夹,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好吃的他都忘了生气,眼睛都快活的眯了起来。
甄二郎没想到他能分到最大的一块,高兴的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以往他都是在大哥四弟的后面,甚至连三弟都不如,没想到这次阿娘居然把最大的一块藕夹给了他,还说他在家里做的事最多最重,原来他为这个家的所有付出阿娘都看在眼里。
甄二郎特别高兴,高兴的眼眶都热热的,想要哭。
慕清将第二锅炸好的藕夹捞起来放进钵里一抬头,就看到面容黝黑的甄二郎一双圆溜溜的虎目里盈着水泽的模样。
她没忍住,伸出筷子又给他夹了一块:“大过年的,可不能哭鼻子,你为这个家做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呢,现下你哥还在读书,家里就你一个壮劳力,家中重活累活都是你在做,好儿子,辛苦你了。”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甄二郎的头……,手一顿,向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指着其中一个碗说:“给你二妹拿一下,还有这个,是小甄香的,有点烫。”
甄香草在灶下烧火,她没想到连她也有,经过这三个月,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诚惶诚恐的怕慕清了,见甄二郎递过来,火光的映照下,她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羞涩的浅笑,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慕清,将藕夹夹到慕清嘴边:“阿娘,你也吃。”
慕清对她的举动很是熨帖,小小的咬了一口尝了尝:“嗯,味道还行,你吃吧,这里还有许多,我有呢。”
甄香草这才高兴的笑了一下,夹起藕夹小小地咬了一口,好吃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
等到藕夹全部做好,甄博文已经回到房间继续看书去了,甄二郎去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再将家里打扫一遍,甄香草则在慕清的指挥下,将萝卜切成丝,剁碎和碎肉馅搅拌在一起,搓小肉丸子,甄三郎去割草喂羊,由甄四郎在灶下烧火。
切成小指长短,幼儿小指粗细的面条倒在油锅里一炸,鸡蛋混着羊奶的香味瞬间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随着面条被炸的金黄酥脆,慕清将这口感类似天津麻花的零食全部捞了上来。
此时一锅荤油只剩下了小半锅。
甄四郎这么勤快的留在厨房烧火,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能够吃到甜的面食,看到面食出锅,连忙跑出来睁大了眼睛问她:“阿娘,这是什么?”
他指着被捞出沥油的金黄色面点问。
“这叫馓子,一般是寒食节的时候做。”慕清做的这个其实也不是馓子,馓子是整条面放锅里油炸,也不会切断,面条也比慕清炸的这个细一点。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个具体叫啥,小时候见老爸炸过,老爸还会在上面撒一些芝麻,更香。
等馓子凉了后,甄四郎迫不及待的先尝了几根,甜香甜香的。
这时候慕清去想起席瑞安来。
在席教授夫妇去世后,慕清和席瑞安每年过年都会回老家陪父母一起过年,后来慕爸爸慕妈妈也老了,阿瑾也大了,就她和席瑞安两个人一起过年。
这还是她这几十年来,头一次和席瑞安分开过年,心底不由的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瑞安现在在做什么。
怀安县的府衙比慕家更为冷清。
原身被贬谪到此不过半年,除了两位师爷幕僚两个小厮是跟着他一起从京城过来,家中其他仆人都是本地现采买的,和主家并不熟悉。
过年除了给他们加一个月的月钱,并没有其它的庆祝,就连祭祖都只是遥祭,况且此时席瑞安满心满眼里都是慕清,兴致并不高,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提不起劲,蔫蔫的。
往年过年都是他和慕清一起,过年他做年夜饭,慕清就给他打下手,两人身体一直很健朗,哪怕人到暮年,家中有了保姆,到过年时,他也依然会亲自下厨做两个菜,她也依然跟在他身边,给他洗菜,两人相扶相持。
越是临近傍晚,他便越是坐不住。
他实际心里年龄已经七十七岁,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活了一辈子的他,越发活的清楚明白,也越发明白自己要什么,什么对自己最重要,因为想,就去做,很少回去拖沓,于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他突然让小厮驱车,送他去乡下。
席镶连忙追出来拉住席瑞安:“爹,晚上就是除夕夜了,你这么晚去哪儿?”
席瑞安坐上马车:“府里太冷清了,哪像个过年的地,上车,我们去你同窗家。”
席镶快崩溃了:“爹,今晚除夕呢,你要去别人家过年?再说天都这么黑了,路上不安全。”
“什么别人家?”席瑞安平静地说:“我已经决定收他当入室弟子,以后他就是你师兄了,还不上车,再不走天就真黑了。”
席镶真的惊呆了:“师兄?”
他爹不是来当县令的吗?怎么好好的收起了弟子?
这年头的弟子那是真正的如师如父,师徒之间是非常亲近与亲密的关系,要是这样的话,父亲去弟子家过年,还真算不得大事。
席镶看着自己任性的爹,忍不住问:“问题是,去了之后我们怎么回来?师兄家里也没地方住了吧?”
席瑞安顿了下,他倒是可以和慕清睡一个炕,“我记得博文书房有炕?今晚可以去体验一下火炕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那般神奇。”
席镶明白了,他觉得他爹的主要目的不在于师兄,而在于师兄家的火炕,父亲一直忧国忧民,此时见到火炕一定是迫不及待就想试试,如果好用的话再推广到整个怀安县,乃至整个淮州。
师兄的娘亲虽然将制炕的方法告诉了爹,但毕竟只是口述,现下又过年,得年后才能动工了,以爹正直的性子,看到那么多百姓还处在饥寒交迫之中,会食不下咽行不安稳迫切的想要体验火炕的妙用也是能理解的。
问题是,那天去师兄家,爹不是已经坐在炕上体验过了吗?
往常一个小时的车程,此时在席瑞安要求的快马加鞭下,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此时天已经擦青了,年夜饭吃的早的人家早已吃完,一路上不停的听见鞭炮的声音,买不起鞭炮的人家,就早早砍了竹子放在家门口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小孩子们就围着火堆烤火,玩的很是开心。
这个年代的房子大多都是土胚房,屋顶上盖的都是茅草,为了防止引起火灾,烧竹子的地方一定要空旷,周围得清理干净,且得等竹子烧完后,将竹炭铲到黑陶盆里,当做火盆用。
因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吃年夜饭,是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驶进甄家村。
主要也是因为慕清家正好就在村尾,不用进村就直接到了。
慕清刚做好最后一道菜,准备让甄二郎放鞭炮吃年夜饭了,就见到一辆马车从风雪中驶来,由远及近,宛如梦幻中的白马踏雪而来,一直到停在她面前。
车停,车帘掀开,席瑞安探出半个身子,正好看到双眸含笑满是暖意的望着他的慕清。
“你来了。”慕清眉眼弯弯的。
他也笑了,“嗯,我来了。”
第75章
席瑞安刚从马车里下来,席镶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席瑞安转身对车夫说:“你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接我们。”
马车夫见天色已晚,又急着回去吃年夜饭,也不耽搁,将马车上的一些年礼搬下来放到甄家,就连忙赶着马车回去了。
甄家人全都出来了,看到席瑞安和席镶十分惊讶。
席镶有些尴尬,解释道:“我爹说准备收博文兄当入室弟子,以后博文兄就是我师兄了,我父子二人才来到怀安县半年,人生地不熟,府衙里冷清的很,便想来博文家,一来感受怀安县风土人情,二来试试博文兄家里的炕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甄博文大喜,当下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席瑞安没想到甄博文看着斯斯文文一书生,反应还挺快,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快起来吧,你在县学所作的文章我都看了,也挺席镶说过你品行兼优,只欠缺了些底蕴,不过这些都是后天可以学习的,趁着过年这几天我还算空,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甄博文再度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老师。”
他这一拜,是实实在在万分感激的,在这个年代,科举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农家子来说太难了,最后能够得中进士的,无一不是来自民间的人中龙凤,天赋过人,而拥有一个好的老师,不光是对农家子,对任何一位想要走科举之路的人,都无比的重要。
甄博文也想有一位好老师,可天下学子千千万,好的老师却如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他从未奢求过县尊能够当他的老师,只要能够受他指点几句,就已经万分感谢,心满意足,却想不到,这样的好运会落到他身上,县尊居然愿意收他当入室弟子。
从今往后,他和县尊就是师徒了,这年头,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相比也就差了层血缘罢了,但他还是不懂,县尊为什么要收他当弟子,尤其在他已有儿子,并且儿子和他年龄相仿,也走科举路线的情况下。
一般家中有儿子的,家中的大量资源必定会集中在自己的子嗣上。
不过此时他也想不到这么多了,他已经被这个馅饼砸的晕眩,虽有疑惑,但师徒名份已经坐实,多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