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夏园还有门卫,一个小老头儿姓李,养一只田园犬,白天用细铁链栓在岗亭边上,晚上换班带回去遛。
江棠棠那时候就跟那只小土狗虐恋情深,见天往岗亭跑,蹲那儿跟它对吠。人小鬼精,蹲的位置还刚好是小狗再怎么挣都咬不到她的距离。
老李见小姑娘长得粉嫩细白怪可爱,又是老爷子的客人,也不赶她,每回都是见日头毒起来才劝她回屋和谢申秦笠他们一块玩。
有一回他有事离开片刻,江棠棠又跑来找狗聊人生,人狗殊途聊得不太愉快吵起来。那条小狗呼呼叫唤着,竟然挣着挣着把细链给怼断了。
江棠棠万万没想到,一秒怂,拔腿就跑。
撞上被老爷子委派来找她回去的谢申,一个缩身躲到他身后。
为这事,他进医院打疫苗,又缝了三针。
谢老爷子独子早逝,对谢申这个孙子格外严苛。这事儿一出谢申也不辩解,只说是自己把狗给惹着了,于是谢知行不由盛佩清劝说执意罚他关禁闭,锁在房里每天练毛笔字收心,到开学那天才放他出来。
这事他除了后来跟秦笠提过一嘴,其他谁也没说过。
谢申轻哂一声。
从小就是个惹祸精,长大了也不消停,细想回回碰见她没什么好事。
手机又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江棠棠发来一个表情包——磕头谢恩。表情滑稽的卡通小人把头磕得很有节奏感。
算了,和一个小破孩儿计较什么。
***
最近的便利店也离这里有十分钟步行路程,一来一回耗时耗力。
君禾集团高层几楼是星级酒店,谢申在顶层有一间专属客房,就近原则,平时不回谢家老宅时就住那里。
他想了想,还是改按往上的按钮。酒店设施齐全,客房部应该会有那东西。
电梯门开,上来的林臻和助理在里面。
“谢总。”助理见到他进来,赶紧再次打招呼。
林臻也随其后喊了声“谢总”,声腔微哑。
谢申微微颔首,又抬腕看表,“现在应该是你们部门的例会时间。”
林臻愣怔一瞬,“是,我有事推迟了一会儿。”
谢申不再多言,淡淡“嗯”一声算作回应。
助理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谢总的严谨业内是出了名的,刚才的话虽然语调平平,听上去只是一句普通问询,细品起来颇有质疑她们没有时间观念的意思。而林经理明明是因为给自己揽了太多工作导致身体抱恙去看病,却也不解释,真是轴得不行。
林臻见他按下去顶层酒店的数字,从轿厢的镜面里不动声色瞄他,思忖半刻,还是忍不住出声:“刚才好像看到谢总带了位朋友过来?”
谢申闻言侧肩看她,像是想到什么。
“你们有带……卫生棉吗?”
第8章
林臻一时没听清,或者说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问这个,“什么?”
谢申刚才是想到酒店客房部也未必有江棠棠要的东西,正巧碰着人顺口一问,被她这一确认性地反问,当即反口,“没什么。”
林臻的助理倒是听清了,呐呐道:“谢总是要借……”说着从包里掏出个小包,“我这儿有。”
谢申犹豫一瞬接过,包里头装的东西捏着触感软绵。
他身形挺括,两条长腿往那儿一撑就气势凌然,此刻手里却捏着只玫红色小化妆包,说不出的违和。
大概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动声色背起手,顺便道了声谢。
林臻垂眼,“是帮刚才那位小姐借的吗?”
谢申点头。
等他按下最近一层打算回去,她又脱口问:“谢总,要不要我帮你送?”顿了顿,“女孩儿面子薄。”
面子薄?
谢申想起江棠棠那时候一脸淡定在他面前装瞎,今天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扯着他衣袖非要他带她去方便的模样,实在瞧不出薄在哪里。
倒是他,掌心收着那只包,像揣了个烫手山芋。
最后助理先一步回部门召集人员准备会议,林臻得个时间差和谢申一起回二楼。
助理觉得这闲事管的真不像林经理的作风。
到了洗手间外,林臻进去前问:“怎么称呼?”
谢申只道:“姓江。”
第一隔间落着锁,林臻在外轻叩一下,“江小姐。”
刚才江棠棠就听到高跟鞋踩进来的声响,听到对方喊自己,呐呐回应:“啊?”
“谢总让我给你送卫生棉。”林臻说:“我从门下面给你塞进来,方便拿吗?”
“好,谢谢你。”
一只莹白的手把东西递进,指甲盖规整圆滑,淡淡豆蔻色。
江棠棠整理完毕出来,见她还在。
手如其人,林臻五官不是艳丽型却耐看,细长眼型,唇线弧度优美,女式白衬衫一丝不苟扎进及膝湖蓝西装短裙,勾勒出姣好身段。
仅这一眼时间,她也在微不可察打量这位江小姐。
是柔美好看的相貌,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多余。
她弯了弯唇点头示意,又转回头对着镜子补口红,小拇指指尖轻点唇角,自然问道:“江小姐是谢总朋友?”
江棠棠洗着手,“……算是吧。”
林臻扣上口红,“走,一起出去。”
原以为谢申找女同事来送,应该是自己先走了。一过拐角,见他竟然还在外面,抄着手来回踱步。
后知后觉的羞赧感立马淹没江棠棠。想到自己方才在极端情况下展现的种种窘态,简直无地自容。
一个缩身,躲了回去。
谢申侧身睨一眼那个稍纵即逝的身影,像只被人锤了一头缩进洞里的地鼠,怂包不减当年。
林臻发现身旁空了,正要回头,听谢申对她说:“你先去开会吧,谢了。”
她唇线微抿,点头走开。
与江棠棠一个拐角之隔,谢申松开手臂,“还打算在里面常驻?”
尾音落下,墙角才探出个脑袋,“那个,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么?”
“说。”
“把往前二十分钟的记忆删除吧,哈哈。”
两声干笑在空气中旋一圈儿换来三个字:“做不到。”
她不屈不挠,“只要用心,一定可以做到。”
他扭头,“原来是鸡汤喝多了拉肚子。”
“……我先走了。”
“嗯。”
一道铃声进来,谢申接起手机边说边往外走,没有再理会后面那只小地鼠。
***
江棠棠又跑回洗手台前冲了把脸,等热气散得差不多才照原路回去。下到一楼大堂时,前台接待小姐见到她还冲她笑,笑得人怪不好意思。
回到店里,程陆正倚在柜台前和隔壁店老板向爷的女儿向小园聊天。
向爷是北京人,早些年在潘家园卖古玩和仿古家具,辗转定居明市以后到中古街开店,还是老营生,只是有了像样的店面。生意算不上兴隆,够养老婆和现在在明市五中刚升高三的向小园。
向小园见江棠棠回来,兴冲冲地,“棠棠姐,陆哥刚给我看手相,说我以后会嫁入豪门呢!”
江棠棠把包往柜台后一挂,“哟,可喜可贺。顺带一提,你陆哥对豪门的定义是能吃得起人均一百块的自助餐。”
“别听她瞎说。”程陆手肘抵着台面,“再瞧你这下巴长得也好,方圆兜拢。下巴主掌晚年运势,你就等着飞黄腾达。”
江棠棠在一旁补充,“苟富贵莫相忘。几十年后要是碰见你陆陆哥在街上要饭,你开法拉利过去的时候记得慢点儿开别溅他一身水。”
向小园噗嗤一声笑出来。
程陆别过头去瞪她,“你这是相亲未遂拿我开涮呢?”
向小园耳朵尖,“棠棠姐你去相亲了?难怪下午不在店里。”
提起这茬江棠棠兴致不高:“没,我就是去中南海开了个会。”
“扯。”程陆笑眯眯对向小园说:“园园,陆哥教你个真理:掩饰就是事实,并且是结果不太理想的事实。”
“园园,你还是用法拉利碾死他吧。”江棠棠转身拿镜头纸,“对了,还没到放学时间吧,你怎么就回来了?”
“今天我生日,我爸帮我跟老师特批了半天假。”
“高三学业重,你们老师肯让你偷懒半天过生日?”
“我爸给我请的病假。”
江棠棠边擦镜头边问:“病假条哪儿弄的?”
“不知道,反正我爸那路数,弄个病假条也没多难。”向小园小得意,“羡慕吧?”
江棠棠摇头,“不羡慕。以前我上学那会儿过生日我爸都帮我请一整天。”
这话不假,江父这人骨子里的不羁,对江棠棠和程陆也管得宽松,还生怕他们两个学习学傻了,偶尔帮着翘翘课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程陆瞄一眼墙上挂钟,“棠棠你回来了我就走了啊,约了人打球。”
向小园不乐意了,“陆哥你不吃我生日蛋糕了啊?我爸去蛋糕店取了。”
“不吃了,他们都等着我呢。”程陆直身,拍拍她头顶,“向小姑娘生日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