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指着两人。可惜两人却纹丝不动。
钱淑兰走过去。曹传正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拉住钱淑兰的手激动不已,“这位婶子,你可来了!”他指着王守仁道,“我让他干活,他居然跟我说我娘让我看着你,你干啥我就干啥。”又指着另一个人,“我叫他干活,他却跟我说,他不能占我的便宜。”他哭丧着脸,显然拿这两人没办法,“婶子,你快点告诉他们,让他们把这块地给翻了!我使唤不动他们!”
钱淑兰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回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刚才指的人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堂侄子。”
另一个人是王守顺,王守泉的大哥,今年三十五岁,为什么选他来?是因为这人有个毛病,凡事特别喜欢斤斤计较,就跟强迫症似的。他爹要是让他今天把这地给干了,一亩就得一亩,多一点都不行,当然少一点也不行,因为他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把这两人安排给曹传正,是钱淑兰深思熟虑的结果。别看只有五亩实验田,如果曹传正非要借牛使,难道队里还真能不借吗?毕竟他可是上面派下来的技术员,要是到公社告状,他们可就得挨批了。现在有这两个一根筋的人帮他干活,也是为了拖住曹传正,不让他到其他地里瞎指挥。
啥?曹传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婶子,你这么有思想有觉悟的人怎么会生这么。。。”他想说榆木疙瘩,可到底是在别人家的地盘,硬是把那词憋了回去,改成“实在”两字。
钱淑兰也不拆穿他,“你也别说他了!我跟你说呀,你这个同志你自己就有问题!”
曹传正怔住了?他有问题?他有什么问题!他气得直跳脚!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她!
王守仁看着他一副要吃人架势,立刻挺身而出站在他娘面前挡住曹传正的视线,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曹传正本身就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有着对党的一腔热血,想要立功表现争先进,自以为看过那些亩产万斤的稻田和大寨的学习经验就自诩比他们这些老农民懂得多,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实际上却一点经验也没有。
不过这小伙子也没啥坏心。有时候还挺逗,关键是能听得进人话,不像有些农技员眼睛长在头顶上,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装得很高深的样子,非要他们十倍二十倍的撒种子。这曹传正已经好上不少了。
钱淑兰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这小伙子是个识实物的,因为胆子小,只要有人对他表露出威胁的意思,他自己就会矮了半截。
就像现在这样他明明被王守仁吓住了,很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逞强道,“你威胁我,我也要问,你凭啥说我有问题。我一个城里人跑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指导工作,我容易嘛!偏偏你们还不领情,还不听我的。”说着委屈地瘪了瘪嘴。
孙大琴噗嗤一声乐出了声。这啥技术员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居然还哭起来了。原本对曹传正很尊敬的孙大琴因为曹传正这一哭,再加上他还跟婆婆对着干,直接嫌弃上了。
曹传正被一个妇女嘲笑,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孙大琴反瞪回去,扯着嗓子就骂,“你瞪啥瞪,说得就是你呢。你种过地吗?你就在这边胡咧咧?”
钱淑兰推开王守仁朝曹传正道,“咱们生产大队有那么多干部下来视察,每一个干部都会亲身体验一下种田的辛苦。只有你一个人像个大爷似的站在田埂上指挥。你说说看,你是比周书记能呀,还是比m主席厉害啊?”
曹传正擦了一把眼泪,一脸惊喜地看着她,“你是说m主席也来这边视察过?”
钱淑兰嘴角直抽抽,她啥时候说m主席来他们队视察过了?不过联系上下句,好像是有点歧义。她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m主席视察工作的时候,也会下地割麦子。领导都行,你咋就不行呢?”也是嫌弃脸!
血气方刚的曹传正被一个个这么嫌弃的眼神看着,一冲动也发出豪言,“我也行的!”
钱淑兰双掌相击,而后竖起了大拇指,朝他露出了赞叹的表情,“好样的!这才是咱们党的好同志!你放心!只要咱们这实验田大丰收!头一个功劳就得你领!”
这话夸得人通体舒畅,曹传正觉得自己只要种出亩产万斤的玉米来,说不定还真得能见到他伟大的m主席,得到他的接见。
从未有过的豪情万丈让曹传正充满了干劲,也顾不上已经快要擦黑的天色,直接朝两人挥手,“好,可是你们说得,我干啥你们就干啥。那我现在刨地,你们也得来,不许比我干得少。”
王守仁一脸严肃,“不会比你少”
王守顺也是同样的表情,“不多不少”
三人拿着工具就下了地。
钱淑兰也没兴趣再看。转身就走,临走的时候还朝那边喊了一声,“老大,天黑了就回家!要不然没饭吃!”
王守仁响亮地答了一声,“是”
到了家,孙大琴带着小梅去做饭,小荷帮着洗菜。钱淑兰直接回屋歇息去了。
烧好饭菜之后,王守仁却比李春花还要早些回来。
钱淑兰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王守仁,“你咋回来的这么快?”
王守仁难得地露出不屑的表情,“我看那技术员就是个二傻子,居然连铁耙都不会使。你们走了没几步之后,他一下子就刨到自己的脚了。幸好他穿的是胶鞋,鞋底厚实,没有勾破脚。要不然还得去县城看脚呢。”
其他人噗嗤一声乐了。几个孩子也笑得前仰后合的。
正军直接笑喷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呐!”
孙大琴摸摸他的小脑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朝王守仁道,“然后呢?”
王守仁撇着嘴,“不过他还算能忍得,没有嚷疼继续刨地了。不过天也快黑了,没刨几下,我们就回来了。”
钱淑兰揉揉自己的老脸,“我看明天才有得他受的。”她想了想道,“明天他要是借牛车,你就说队里的牛车还得要耕别的地,暂时没法借给他。总之就是不能让他去别的地方捣乱。”
王守仁点了下头。
第101章
第二日,天气依旧很晴朗。老王家吃完饭就下地了。
路过实验田的时候,发现曹传正还没过来,王守仁就跟着家人到他们家的地方干活。
他们这次要了二十垄的地,一垄地有三十五个工分。他们昨天一天种了两垄,要十天才能完成。
多了一个人挖垄子很明显快了许多。
大约干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升上来了,地头有人在朝他们叫喊招手。
钱淑兰眼神好使看出是曹传正,她朝王守仁笑着道,“赶紧去吧。”
王守仁丢下工具跑了过去。
昨天曹传正刨地的时候,刨到脚底,被王守仁和王守顺用鄙视的眼神瞅了好久,年轻人本就是气性大,有种不服输的劲头。
一大早起来,吃了一个馒头就跑来地里,谁成想居然有人比他还要早。
看到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王守顺又用那充满鄙视的眼神看着他,“如果咱们农民都像你起得这么晚,咱这实验田还要不要种啊?”
说完,也不等曹传正回答,他直接用手指了一下其他田地,只见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全都弯着腰在干活。
曹传正嘴硬道,“我来得也不是最晚的,王守仁还没来呢。”
王守顺指着老王家的地方,“他来得比我还早呢,已经干了一个多小时了。我爹还说让我跟你多学学,你就是这么给我当榜样的呀?”说着失望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嫌弃加鄙视。
曹传正羞得满脸通红,一扭头朝老王家地头跑。
两人回到实验田,曹传正埋头干活。但很快他就发现,别说是深耕了,他一个上午连一分地也没刨上。种地怎么这么累?
明明才三月的天怎么这么热?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两人,见他们干活明显比他轻快,可就是干得很慢。曹传正有些气结。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曹传正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他想躲懒,可旁边这两个犟驴,只要他停下来不干,他们也就停下来看着他。
他不肯认输,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一整天,夜里睡觉的时候腰酸背痛差点没让他昏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曹传正很晚才爬起来,顶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去公社开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人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
看着王守仁和王守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反而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他咧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道,“你知道吗?你们队碰到我算是走运了。我今天去开会的时候,听说有个村的生产大队长被插了白旗,就因为撒玉米种子的时候还按照以前的老方法,没有按照技术员的指示撒三遍,就被技术员告到公社插白旗了。”
说话的时候,他显得很激动,一只手拍打另一只手背,双眼冒火冲着两人威胁道,“你们要是不听我的指示,我也给你们插白旗!”他嘴里虽然说着威胁人的话,可配上他这张青涩的脸和稚嫩的嗓音实在是大打折扣。
王守仁和王守顺这下子是听懂他的意思了,这人是不想再亲自干活,想到岸上当大爷瞎指挥呢。
“我呸!你还要不要脸呐!前天你还信誓旦旦答应我奶奶要好好起带头作用的,这才一天时间,你就翻脸不认人,你当什么技术员呐!我看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一个很清脆的女声传来。
众人朝那人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土布衣裳,扎着一个麻花辫子,梳着齐流海。蜜色的皮肤下,细细的眉毛像柳叶,弯弯的眼睛像月牙,小巧的脸蛋似瓜子,红艳艳的嘴唇像桃花。这姑娘除了脸有点黑,长得还真好看。曹传正竟是看呆了。
“小梅,你怎么来了?”王守仁有些惊讶。
小梅冲王守仁甜甜一笑,“大伯,奶叫我喊你回家吃晌饭呢。”只要是农忙的时候,他们家就会恢复一天三顿饭,因为出了大力气,肚子饿得快。
王守仁扛着铁耙立刻从地里往岸上走。
曹传正羞得满脸通红,想开口辩解,可小梅却连一个眼风也没给他。昨天还当他跟那些只会咬文嚼字的读书人不一样呢,今天这就耍赖了,真是太无耻了。
直到两人走远了,曹传正嘴里还喃喃自语:“小梅?真是好名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王守顺见他又开始咬文嚼字卖弄学识,觉得这小伙子脑子一定是有病,他把手里的工具一扛,也往岸上走,“我也回家吃饭了。”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干,那我也不干。咱们队就没有不干活的干部,你呀,别想在我们队充大爷!”
曹传正气得脸一鼓一鼓的。想到刚刚那姑娘的话顿时脸跟火烧似的。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等两人吃完饭回来,发现曹传正居然乖乖干活。并没有闹幺蛾子,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曹传正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王家这边,钱淑兰见太阳已经落下来了,便招呼家人去吃饭。
走到实验田的时候,曹传正勾着头在人群里穿梭,仿佛要找谁似的。
小梅和小荷手挽着手在后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曹传正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王守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着吃完饭他一定要跟他娘说这件事。
老王家的晌饭是钱淑兰特地让孙大琴蒸的白面馒头,然后配上家里酿得蘸酱,再炒上一盘切得碎碎的大青虫和白菜粉丝。
老王家的人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把大青虫藏得这么好的,居然一点也没坏,吃起来还是那么香。
只是老太太怎么都不愿意透露,大家也只能作罢。
一家人正吃得热闹,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门的声音。
“三婶子,赶紧出去,周社长来了。”
啊?众人都慌神了,他咋来了?该不会又是让他们办食堂吧?
一个个也顾不上吃饭了,纷纷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往嘴里塞,然后跑出家门看热闹。
钱淑兰猜想这周社长毕竟是一县领导,应该不可能一个人过来,肯定是带着几个人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带的人居然会这么多。三四十个人,一部分人是敲锣打鼓的,一部分人抬着一个大桌子,上面被红布盖着,看不清底下是什么东西。不过这布上面还有一朵大红花是啥意思?
公社领导亲自过来,大队干部们肯定是第一个要上前迎接的。于是王守泉首先走了过去。
饶是王守泉自诩见过大场面,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有点打突。
周社长笑得十分和蔼,朝王守泉握手道,“王守泉同志,你是好样的。给我们王河公社争光了呀。”
见他还一脸懵懂,啥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周社长拍拍王守泉的肩膀,给他报喜,“王守泉同志,恭喜你们王家村生产大队递上去的东西通过了广交会的考核!祝贺你们!”
王守泉眼睛瞬间瞪大,显然是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他两眼紧紧地盯着周社长,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
周社长很肯定地点头,“真的!”
王守泉也顾不得领导在这里,呆愣的脸瞬间像是炸开了花,只剩下狂喜,然后他两只眼像雷达似的,在四周扫荡一圈,他要找钱明华!他要找钱淑兰!
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们,他忙跑过来大声道,“明华,三婶子,咱们的竹艺轩通过广交会的审核了。咱们可以把东西卖给外国人了。咱们生产大队要挣大钱了。”
社员们一开始还觉得王守泉有点虎,当着领导的面居然这么失态,可听到他的话也都惊住了。那啥藤筐居然能卖给外国人?外国人居然会买那玩意?他们不会自己编吗?
社员们是一脸懵逼状态。
等王守泉恢复镇定之后,跑过来朝周社长不好意思道,“周社长,咱们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