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日一天的休整,白衣已经无甚大碍,等他洗漱一番,一推开门便见到门口垂手站着一个青年。
想起昨晚周子舒对他说的话,白衣见到韩英,丝毫不觉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别扭。
韩英是什么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对于他这份过于纯粹的报恩之意,白衣却有些下意识的抵触。
几时了?今天是个阴天,相比于昨日的阳光明媚,云幕低垂,略显阴沉。白衣看了下天色,随口问到门口的韩英。
回前辈,辰初了。韩英躬身垂首,目光所及,只是白衣垂坠的雪色衣摆。
你在这儿守多久了?白衣微蹙眉峰,才辰时?这么早,这般想着他便走出卧室,随手把门关上了。
大概半个时辰吧。韩英自动自觉地跟在白衣身后,躬身回道。
你这也才大病初愈,怎么不多休息?守我房门口干什么?白衣回头瞟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的韩英,挑眉问道。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走的时候韩英还奄奄一息呢,这才几天就生龙活虎的搁他这儿磨洋工了。
多亏前辈施以援手,韩英身体已无甚大碍,前辈,就让韩英跟在你身边侍候左右吧。韩英抬头看一眼白衣清冷的眉眼,却又下意识的侧开,只垂头诚恳的说。
想起子舒昨晚在他床畔跟他说,希望他身边能热闹一点,白衣不禁哼笑,就韩英这么沉闷性子还热闹呢。但对于这个青年的执拗,他多少有些心软,只冷哼一声说:随便你,想跟就跟着吧,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韩英闻言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白衣的背影,一瞬间的欣喜,将他炸的愣在原地,直至白衣拐过一个廊角,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正厅中丰盛的早饭已经摆上桌,所有人陆陆续续的醒来往正厅走去,等韩英跟着白衣来到正厅的时候,就见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白先生来啦,昨晚睡得怎么样啊?景北渊看到他先打了声招呼,笑眯眯的说。
挺好的呀,七爷这处私宅,风水甚佳!屋舍庭院,无一不精,无一不巧,这身处其间自然心旷神怡,百病全消!白衣一觉醒来,精神头甚好,看了一圈这屋子里的少年少女,心情也颇佳,虽然与景北渊说着客套话,但那语气却随意又自在。
哪儿有睡上一觉就能百病全消的,先生即然精神头不错,就再喝碗药吧,这药啊,可煨在灶上小半天了呢。乌溪端着碗药跨入正厅,刚好听到了白衣煞有其事夸景北渊的话。
白衣脊背微不可查的一僵,侧身便看到乌溪笑眯眯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到他身边,只看着那浓郁的棕黑汤药他就嘴里发苦。
他佯装淡定自若地接过药碗,扯起张笑脸说道:有劳大巫了。
周子舒只见他那如壮士断腕般喝药的架势,就忍不住想笑,但想起昨晚白衣对他嘱咐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好强忍住那笑意,等白衣喝空了药碗,绷着一张脸快要入座的间隙,周子舒就从他身旁走过,顺手往他手中塞了一颗桃脯。
这么大人了,吃药还怕苦,真是太可爱了。
他俩的小动作别人没注意到,却被跟在白衣身后的韩英收入眼中,他眉毛一挑,暗自记在心里。
虽然是大早上,但江湖儿女,亲朋故交聚在一起,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啊。
景北渊扫视了一圈在座诸人,拎起酒壶,悠悠然的说:想当年金杯翠翘,到如今物是人非,望月河畔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倚栏人已自不同啊,世事沧桑,人情易冷,子舒啊,当浮一大白。
说的好,平安,来,给我倒满!周子舒与景北渊也算是多年未见,老友重逢,昨天兵荒马乱的,他也没心思与北渊叙旧,而如今白衣在乌溪的调理下面色红润,精神也很好,这喝酒畅聊的心也就蠢蠢欲动了。
平安穿梭在席间,熟练地给每个人斟上一杯佳酿,听到周子舒招呼,也就立马凑了上去。
眼见着那醇香的忘忧散就要流入碗中,却被他身旁的顾湘给拦住了。
顾湘拦着平安为他斟酒,笑嘻嘻的对周子舒说:周先生,这喝酒之事啊,你就别想了,主人临走之前可是吩咐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她余光扫到白衣在自斟自饮,撅着嘴没好气的说:白大哥,把酒放下!
白衣被她这么一嚷嚷,手上酒杯就一顿,差点洒出来,他无奈地看向顾湘:老温让你照顾子舒,你怎么连我也管上了?
周子舒也有点愤愤不平:就是啊,亲友重逢,我高兴!来来来,平安,给我满上!就喝一碗,无甚大碍吧。
有碍,一滴也不行!乌溪煞有其事的说,顺手还把白衣端在手中的酒杯给夺走了。
哎呀,我倒是无所谓这杯中之物,但有些人一日三餐要少了这忘忧散,怕是要食难下咽了呀。白衣无奈失笑,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边,又看着被顾湘拦着眼巴巴馋酒的周子舒,幸灾乐祸的说。
就是就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向来是无酒不欢的,乌溪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周子舒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嚷嚷着说。
是你在为难我!白先生虽然把你的经脉保护的非常好,但取钉之术万分凶险,我都没有十成的把握,在此之前呢,你还需要好好调养,酒色财气,你能少沾就少沾。乌溪哼了一声,随手便将白衣一口未动的酒杯放到桌上。
但周子舒看着这煞有其事,认真严肃的乌溪却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哈,乌溪啊,你认真说话的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不用你有十成把握,五五开就行,大丈夫多喝两碗!说着他便想拎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一碗,这景北渊的藏酿啊,向来都是顶好的,他就闻着那酒香味儿,肚子里的馋虫就躁动不安了。
但顾湘却手疾眼快,一下就把桌上的酒壶给拎远了,看着一脸不满的周子舒特有底气的说:你再不听话,等主人回来我就告你的状去。
行了,丫头,乌溪,你们就别为难子舒了,让他喝两口解解馋吧。边说着,白衣边起身走到顾湘身后,一个巧劲儿,就把酒壶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接过周子舒握在手中的空酒碗,给他倒满一碗塞到他手里。
就喝这一碗得了,等你的伤好了,我把怀章埋在梅林里的酒都挖出来,让你们好好喝个痛快。
嘿嘿嘿,还是师叔对我好,你有你主人撑腰,我还有我师叔倚仗呢,谁怕谁呀。周子舒看着顾湘那呲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跟她玩笑两句,当着她的面便轻啜了一口杯中酒,香醇的酒液滑入腹中,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啊。
白先生,你就惯着他吧!乌溪看着那俩不遵医嘱的病患,都无语了。
我要不惯着他,谁惯着呀,你们也就别拘着他这点儿口腹之欲了,乌溪你就放心吧,这不还有我呢吗?等你施术时啊,子舒身体必定是全胜状态,你放手一搏就好了。白衣见顾湘有点生气了,就把那酒壶塞回顾湘手中,给她赔了个笑脸,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你自己的伤都没养好呢,哪还有余力照顾子舒?乌溪侧头看向老神在在的白衣,很无奈地说。
这俩病患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虽然说你医术不凡,妙手回春,但我的伤病呢,却不是寻常汤药能够根治得了的,明天我就动身启程回四季山庄,闭关休养个两三天,便也就无甚大碍了。白衣看着严肃认真的乌溪,神情便软化了三分,这可能就是医者的通病吧,不管是乌溪还是温客行。遇到像他这般棘手的伤患都挺无奈的。这般想着他便亲自给乌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给他赔罪。
白先生明天就要回去了吗?不在这多住两天吗?景北渊夹菜的手一顿,看向白衣。
师叔明天就走啊,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周子舒又饮了一口杯中酒,鉴于只能喝这一碗,所以颇为珍惜,听到白衣说明天就要走,放下酒碗,看向他说。
是啊,咱们这一趟出来少说也有十日了,这正月里的山庄冷冷清清无人打扫,也不像个样子。这边说着他边扫了一圈在座诸人,笑着说:要不然大家都一起去四季山庄吧,那里如今还宛如春日,过两天不就是元宵了吗?到时候我给你们露两手,咱们好好过个节,你们看怎么样?
好主意呀,北渊,乌溪,我跟你们说师叔手艺可好了,咱们一起回四季山庄,热热闹闹过个元宵,岂非美哉!周子舒也觉得白衣这个提议非常好,便也诚挚邀请他的两位至友一起回四季山庄过节。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因着天窗的不请自来而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元宵啊,肯定得好好过。
那我们也要去!早在昨日温客行跟她讲述山庄日常的时候,顾湘就对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很是向往,一听要一起回去过元宵,便兴奋的拉着曹蔚宁嚷嚷着。
哪儿能落下了你们呀。白衣只看着那丫头的兴奋劲儿就笑骂一句,想来山庄的梅花都已经开了吧,也不知这丫头喜不喜欢。
这样正好,我也带着我那些新收的弟子们回山庄认认门,给师父他老人家上炷香,等把成岭接回来,再正式行个拜师礼,登弟子册,师父他在天有灵,看到热热闹闹的山庄,应该会很欣慰吧。周子舒又浅抿了一口杯中酒,遥想着热热闹闹的山庄,心里就说不出的欣喜。
韩英坐在席间,本是沉默不语的,但一听周子舒说要带他们一起回四季山庄,正式收归门下,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席间笑意盈盈的白衣。
乌溪与景北渊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周子舒,乐呵呵的说了一句:那我们就叨扰了!周庄主可要好生招待我们哟。
那还用说,必定好生招待!周子舒见他俩终于点头,这才朗笑一声,喝尽了杯中酒。
这既然定下了明日就回四季山庄,那今天呀,他们就要好好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
早饭过后,周子舒就带着白衣去认了一圈他刚收的那十八个弟子,一排少年站在廊下,澄澈认真的双眸齐齐看向庭院中相携并立的两人。
师父!太师叔!毕星明带头。十八道清朗的声音合成一束,响彻院中。
白衣原本看着这十几个孩子就跟看茁壮成长的小苗苗似的很是欣喜,但一听他们叫太师叔,心里就一突,看来他这辈分是真的下不去了。
周子舒将他们聚在一起,也不是想多说什么劝诫的话,只说了明天就要启程回四季山庄,让他们都收拾一下各自的行装,今天好好休息。
十几个少年左张右望,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的欣喜和兴奋是藏也藏不住的。四季山庄,他们终于能去四季山庄了!忍不住欢呼一声。此起彼伏的笑闹荡漾在这一方小院内,连冬日里低垂的云幕都少了些沉闷,透出点活泼来。
正月初十赛君府
一大早府门前便停了数辆马车并十几匹快马,平安还在招呼着府内的小厮,将七爷和大巫的行李分门别类打包安顿好,颇有些要去四季山庄长住下去的架势。
其实景北渊在这处落脚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毕竟这里离晋州太近了,晋王只要有心搜查,凭他们这几个人手怕是躲不过天窗的追查,若是被晋王知道,他还尚在人世,麻烦怕是没完没了了。
所以昨晚他就跟乌溪商量好了,打算去四季山庄长住,直至子舒的伤养好再动身返回南疆。
白衣站在府门前,眼见着十几位少年翻身上马,暖阳下尽是意气风发的青春朝气,心里有些意动,也想着去牵匹马来,但还没等他行动呢,这身后就一左一右冒出了两个人。
向左瞅瞅是笑眯眯的周子舒,向右看看是满眼担忧的韩英,他又眼见着顾湘从他身旁蹦跳着走过,牵过了他看中的马匹,翻身上马,冲着他就咧嘴一笑,得意至极,连曹蔚宁都骑着马小步踱到顾湘身边,看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姑娘,笑得傻乎乎的。
白先生,你就别想着骑马了,老实坐车吧。乌溪把景北渊扶上马车,回身看着被团团包围的白衣幸灾乐祸的说。
哼,坐车就坐车!白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怎么他生了场病,就跟个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连马都骑不得了,真是小题大做。
周子舒笑而不语,只扶着白衣朝着打头的那辆马车走去,反正他被乌溪管的也要坐车,能拉一个是一个。
韩英眼见着白前辈被庄主扶走了,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听到身后平安的一声呼唤,他才发觉自己有点失态,回身看去,平安已经牵了匹马走到他身边,将缰绳递给了他,他道了声谢,便翻身上马,架着那匹骏马小步靠近庄主的马车。
一行人马上就要启程了,但迎面却有一人一骑朝他们迎面走来。
白衣听着那马蹄声,钻进车厢的脚步就是一顿,直起身站在车辕上,看着那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有些不明所以。
景北渊闻声也钻了出来,只看了一眼那翻身下马的青年便疑惑地问了句。
阿沁莱?不是命你守在成岭身边吗?你怎么先回来了?
原来这人就是乌溪他们所说送张成岭去大孤山剑派的是阿沁莱,周子舒见到他自然而然的问道:成岭呢?
阿沁莱躬身一礼,看着这一行将要启程的人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成岭少爷没事儿,只是不让我服侍了。
白衣站在车辕上,问道:怎么了?
其实这事儿阿沁莱也摸不着头脑,看着车辕上那个陌生男子,挠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是沈掌门问了成岭少爷一句,问他知不知道,温客行公子便是鬼谷谷主,成岭少爷便大发脾气的痛哭了一场,随后就把我赶回来了。
景北渊乌溪和一群少年们都不明所以,顾湘与曹蔚宁相视一眼,忧心忡忡。
师叔,成岭既然知道了老温的身份,事已至此,我得去找老温商量一下对策。周子舒看着马车上的白衣担忧的说。
你去?算了吧。白衣也皱起了眉头,直接跳下了马车,看了一圈浩浩荡荡的车队对周子舒说:还是我去吧,我去找成岭说明一下情况,你先带他们回四季山庄。
师叔,还是我去吧,你这还在病中的,千里奔波对身体不好。边说着周子舒边去牵了匹马。
得了吧,这里离大孤山至少要三日的路程,等你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白衣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儿的说。
子舒,白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呀?景北渊被乌溪扶着站稳在车辕上,看着那俩还在纠缠的人疑惑的问。